10

李麗顏是個利落人,沈憐雪把所需銀錢給了李麗顏,李麗顏就直接尋了蔣五郎買面。

蔣五郎聽了她要的數,立即笑出一口白牙:“這位娘子,您要共九十六斤,每斤四文,總要三百八十四文,您是頭一次上門,給您免四文,您給我三百八十文便是。”

他不用等顧客讨價還價,自己就給了個優惠價格,李麗顏看了一眼沈憐雪,見她點頭,才道:“好,老板爽快,只你也瞧見了,我們這面得您送下。”

蔣五郎估摸着她們要做些小本買賣,聞言便道:“行的,這次給您送上門,不過下回要還送,找我們鋪子裏的夥計,送一次兩文。”

他爽快,李麗顏更爽快,當即便給了錢,留好地址,在簡單的憑條上各自落花押,便算買定。

從蔣五郎這出來,李麗顏道:“這家果然會做生意,你也學着些,多說些好聽話。”

沈憐雪認真聽了,沖她笑着點頭。

三人一路走來,沈如意一直都安靜聽着李麗顏在給母親介紹店鋪,這裏是賣什麽的,那裏是賣什麽的,哪家好哪家不好,都說得極清楚。

難怪她可以靠自己養活自己,茶娘子不是個輕松活計,但若做得好,每日能淨得兩三百錢,足夠營生。

娘三個一路來到街尾,不用如何瞧看,就能聽到叮叮咚咚打鐵聲。

這鐵匠鋪子裏的男人都裸着上身,一個個肌肉黝黑,瞧着就身強體壯,很是吓人。

李麗顏這一次就謹慎得多,她上前一步,直接擋在了沈憐雪身前,似想要把單薄消瘦的自己當成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她沒回頭,卻能聽到沈憐雪的呼吸漸漸平順下來。

李麗顏沒往前靠近,她直接往鐵匠鋪子裏喊:“可有掌櫃的。”

門口正打鐵的男人聞言扔下手裏的鐵錘,用腰上挂着的巾子擦了擦臉,往李麗顏這看來。

“買什麽?”他硬邦邦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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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麗顏剛已經問過沈憐雪要什麽,便道:“要個一尺二寸的平鍋,不要邊沿,底部有托。”

鐵匠鋪的老板想了想,道:“一尺二寸要六斤,算你們四百文,兩日後自取。訂金五成。”

鐵價因禁榷,一直高漲不下,但朝廷也多有調控,因而百姓還是用得起的。①

這價不貴也不便宜,但比尋常的鐵鍋要貴上幾十文,沈憐雪在李麗顏背後小聲說:“行的。”

李麗顏便點頭,同剛才那般寫了憑條交訂金,然後迅速領着沈憐雪母女兩個離開。

這一路上沈如意都沒說話,她緊緊牽着母親的手,用自己溫熱的柔軟掌心溫暖她冰冷的手。

等到離開鐵匠鋪,沈憐雪才松了口氣,臉色也好看了些。

李麗顏見她緩過來,并不問她為何,只道:“你選好了在哪裏做生意?”

汴京這種游攤鋪席多如牛毛,每日生意不過是幾百文的買賣,非有商鋪,稅務不會派欄頭上門收稅,具體在哪裏做生意,要看游攤自己決定。

當然,位置最好的汴河大街,南牌坊大街,朱雀大街及東西角樓街等攤位皆緊密而列,幾無空位。

沈憐雪原也想過,她此時道:“先在甜水巷口試試,若生意尚可,再挪不遲。”

甜水巷住戶繁多,且通汴河大街,往來行人絡繹不絕,自是不錯的選擇。

李麗顏見她平日裏一聲不吭,總是瑟縮膽怯,但心裏還是有成算,便也松了口氣。

說着話,就回到了餘七郎茶坊,李麗顏同沈憐雪道別,自去忙了。

沈憐雪領着女兒,一路往家去。

沈如意這才說:“娘,若是咱們開游攤,我要跟娘一起忙,我來吆喝生意。”

她知道母親不是故意這般瑟縮,她是打心底裏害怕,自己也無法控制,她人小嘴笨,不知這樣的病症要如何醫治,只能自己努力讓母親覺得心安。

游攤并不比在茶坊做茶娘子輕松,可最起碼的,沈憐雪面前擺設的是竈爐鐵鍋,不用直接面對客人,能讓她舒心。

沈憐雪聽到女兒的話,蒼白的臉上閃過些許笑意。

她低頭看了看女兒,給她正了正雙丫髻上的絹花,柔聲說:“好,娘就靠團團吆喝生意了。”

這一會兒的工夫,金烏已高懸天際,燦燦陽光照着熱鬧繁榮的汴京城,暖融融的陽光照在身上,耳邊是絡繹不絕的叫賣聲。

汴京的每一日都是這般。

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這條河,這座城,養育了二十萬戶,養活了許多凡俗百姓。

母女兩個貼着人少的地方走,不多時就回到了甜水巷口。

孫九娘在甜水巷口的屋樓一層有三間鋪面,最靠近巷子口的那一間租給了炙烤腳店,這家人很是懶散,每日只午時才開張,整個早晨都是歇市的。

不過他家的醬料味道好,烤肉又嫩又香,每日從午時開始要一直忙到三更,是整條巷子生意最好的腳店。

沈憐雪沒定爐子,她是想來這家店試一試。

她們回來的時候,劉二娘炙烤鋪子剛開門,一家人都坐在鋪子裏腌制烤肉,準備食材。

這家店叫劉二娘炙烤,可真正經營的卻是劉二娘的長子,劉二娘如今已是五十老妪,不怎麽管鋪面的事,只專心調制烤肉醬料。

沈憐雪同劉家是認識的,因為熟悉,所以她不會有面對生人那般瑟縮,只依舊不太大方利落罷了。

她站在門口,也不進去,只道:“二嬸娘,我有些事想問。”

劉二娘不管事,不意味她不是家主。

劉二娘正麻利地切茄子,聞言擡起頭,眯起眼睛看了沈憐雪一會兒,才放下手裏的菜刀。

“沈娘子,”劉二娘在圍裙上擦手,慢悠悠來到門口,“何事?”

她已經老了,因多年的操勞,臉上已經有了斑駁的痕跡,鬓發早就半百,卻整齊束在靛藍素色包巾裏,看起來很是幹淨整潔。

“二嬸娘,我想問問,”沈憐雪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說的話聲音平穩,“我想問問,您家的鍋竈可否在五更到巳時租給我,我只租一個小的,木炭自備。”

這生意到底能不能做起來還不一定,一個帶推車的鍋竈怎麽也要一貫半錢,沈憐雪手裏沒這麽多錢,只能租借。

劉二娘倒是沒想到,這個一聲不吭的病弱小娘子居然也想要做買賣營生。

她眯着略顯渾濁的眼兒,上下打量沈憐雪,最後看向她牽着的小丫頭。

沈如意仰着頭,努力鼓着那張小圓臉,沖劉二娘讨好地笑。

孤兒寡母,生活不易。

反正沈憐雪給錢,鍋竈閑着也是閑着,劉二娘便也沒怎麽刁難,只說:“你自己取用,得按時還回來,若是壞了,你要出錢修。”

沈憐雪點頭:“好。”

她在等劉二娘給個價。

劉二娘也不廢話,直接道:“一日租金二十文,按日結。”

這是市價,沈憐雪就點頭:“好,多謝嬸娘。”

如此說完,劉二娘就要回去鋪子,沈憐雪又叫住她:“二嬸娘,我還有個事。”

劉二娘扭過頭:“快說,我忙。”

沈憐雪臉上略有些漲紅,卻還是道:“我知道每日清晨劉大哥和大嫂都要去甜水巷小碼頭取菜,能不能順便幫我一起定菜取回,我多給五文。”

炙烤店要用的肉蛋蔬菜不少,每日清晨,劉大郎夫妻兩個都要去甜水巷前不遠處的邊和小碼頭取菜,沿着汴河的商鋪,每日都是從貨船上取貨,省事又便捷。

沈憐雪若是自己去采買蛋菜,費事費力不說,她也沒有可以運送的獨輪車,進價可能還更高,她這是豁出去自己的臉皮,硬跟着劉家蹭便宜價。

這一次,劉二娘擡起眼皮,認真看向她。

一貫話少腼腆的孤身女子,這兩年住進甜水巷從不外出,她一個人養育女兒,很不容易,四周鄰裏好心的都有幫扶。

但她卻從不肯離開這裏,甚至不同生人多說一句話。

劉二娘以為她就要同冬日裏的鮮花,逐漸枯萎在寒風裏,卻沒想到,她不是春花,卻是淩寒獨自開的臘梅。

她要做買賣,就把所有事情仔仔細細安排好,進最大努力,舍棄所的臉面,也想把攤子做起來。

劉二娘那張嚴肅的都是皺紋的老臉上,難得勾起一抹微笑。

她說:“你尋我媳婦去,她知道價。”

沈憐雪心裏大石落定,她深深沖劉二娘鞠了一躬:“謝謝嬸娘。”

劉二娘沒答話,把背着手,慢悠悠回到了鋪子裏。

不多時,劉家大媳婦就從鋪子裏出來。

她娘家姓林,人都叫她林娘子。

沈憐雪沖她行禮,先說:“麻煩嫂子了。”

林娘子長得很富态,圓圓的臉上總是挂着和善的笑。

她不是個伶牙俐齒的女人,卻很溫柔,這會兒就笑眯眯說:“你要訂什麽,一會兒寫了單子來,我給你按進價算,咱們連爐竈的租金一并寫清,日結便是。”

沈憐雪道:“我只要生菜、香蔥、香菜和蛋,蛋要得多些,謝謝大嫂。”

林娘子點頭:“好說。”

如此定下,沈憐雪心中大定,她回了家,迅速寫了單子,先定每日要十斤生菜,五斤香蔥和香菜,并一百個蛋,然後又寫了推車爐竈的租金,便去劉二娘鋪子裏給了林娘子。

林娘子道:“一般菜價按季有變,不過總也不會變化太多,菜都是一斤兩文,好時節十斤十九文,少時十斤二十二文,蛋都是一文三個,一百個蛋三十二文,都是中等個頭。”

沈憐雪也自買過菜,知道林娘子直接給了進價,立即謝道:“謝大嫂。”

林娘子擡眼看向她:“你手藝好,能做起來,別怕。”

她聲音溫柔,聲音裏滿含笑意,卻如炙熱泉水,涓涓暖人心。

沈憐雪緊緊牽着女兒,她輕咳幾聲,點頭道:“多謝。”

沈如意正聽着母親說話,就在這時,她耳朵一動,隐約聽到汴河大街有人吆喝:“咳嗽藥,一文一貼,吃了今夜得睡。”

這聲音很陌生,但喊的話卻熟悉得很,沈如意一個激靈,她掙脫開母親的手,撒丫子往外跑。

那小小的身影一個閃神就不見了。

沈憐雪臉上的瑟縮和羸弱都不見了,女兒的消失,讓她整個人陷入癫狂。

“團團,你快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①禁榷制度:禁榷是指中國古代政府對某些商品實行的專賣制度。起源于春秋齊國,禁榷的範圍一般包括鹽、酒、茶等,關于這三者的律法也最為重要和完備。到了宋朝,擴大了漢唐以來的禁榷範圍,把礬、鐵、煤、香料、醋等列入禁榷物品。宋朝根據各種禁榷物品,制定了茶引,鹽引,酒引等,這些引券便成了有價證券,可以拿來炒賣,也可以當做銀錢直接給付。

團團:打屁股讀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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