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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谧午後,層層疊疊的佛殿經堂,光影斑駁的回廊曲巷,牆壁和窗棂上,随處可見都是歷經百年風霜雪雨的滄桑。紅色,是紮寺倫布寺随處可見都是耀目的色彩,僧侶身上着鮮紅色僧服,穿赤紅色僧鞋。
但阮昭所有的心神和目光,都被佛殿內那道清冷黑白身影牽扯。
此刻大師指着挂着的唐卡似乎在給男人講述來歷,雖然隔着窗,她聽不見他們之間低聲交談的內容,卻似乎能想像到。
藏地高僧晦澀而有些難懂的漢語,緩慢而認真的敘述着過往。
男人微垂着頭,神色冷淡,但眉眼帶着顯而易見的虔誠和恭謹。
殿內的長明燈燭火,搖曳在他們之間。
頗有中星火相承的密調。
阮昭精通文物歷史,對于藏傳佛寺裏的傳承亦有所了解,在古代時,高僧活佛教導弟子,所傳之密法奧義,皆采用耳傳口授的方式。
不言不語,阮昭腦海裏已經腦補了一出大戲。
她依舊那樣直白而執拗的盯着殿內看,可這次男人再未轉頭。
剛才他扭頭看過來時,兩人之間的視線只交彙了一秒,對方立刻冷淡的轉了回去,仿佛窗外的阮昭,就如同佛寺裏的一片葉,一叢草,無足輕重。
壓根不值得他浪費一絲眼神。
終于,阮昭看夠了。
因為老喇嘛帶着那個男人,離開了那間佛殿,她收回視線的時候,才察覺自己脖子都有些僵,旁邊紮西見她從入定般的狀态裏出來,不由松了一口氣道:“阮小姐,您看好了?”
一般來說,導游講解時間是在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
有些導游為了多接幾單生意,會盡量加快節奏,壓縮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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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西覺得在這裏太耽誤時間,想盡快繼續下去。
“看好了,”阮昭擡頭看着紮西,眼神裏透着興味,淡聲詢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紮西有些反應遲鈍:“啊?”
阮昭手指擡起來,朝佛殿裏的輕點了兩下。
“剛才那個男人。”
紮西這下才反應過來,合着這姑娘在這兒站了半天,是看裏頭的人。虧他還以為,阮昭是因為剛才沒能進這間佛殿,才對佛殿內部很感興趣。
他就記得有個老喇嘛領着一位年輕男人,那個人長得很高,很瘦,于是紮西立捧場道:“好看呀……”
話還沒說完呢,對面已打斷他。
“我和他般配嗎?”阮昭語氣淡定的問。
紮西:“……”
這話問的,直接給紮西整不會了。
不過要說般配,阮昭的漂亮是顯而易見的。
她肌膚白而水靈,整個人就像是從水霧江南裏走出來的。
書上有一種描繪,叫水做的女人。紮西這種常年生活在藏地高原,看慣了周圍黝黑粗糙的面容,真正頭一次在一個人身上,真真切切明白了,書裏才會出現的描寫。
纖細而羸弱,柔軟而水潤,阮昭活生生的具現了這種形容。
唯獨她那雙眼睛,太通透,仿佛把什麽都看穿,讓人不敢靠近。
只是這樣的姑娘,也需要來西藏玩偶遇愛情那套?
不過紮西可太懂這些來西藏的文青了,在他們眼裏,藏地是聖潔之地,是無數偶遇和美好故事的開始。
佛塔、經幡、大昭寺、格桑花,這些東西早已經被各種文章歌曲傳頌的熟爛。
既然客人喜歡聽,他何樂而不為。
于是他聲音低沉道:“阮小姐,佛說,下一個轉角,都可能會是一種偶遇。說不定剛才殿裏的那個人,就是你此行的偶遇,你的有緣人。”
阮昭聽罷笑了起來,紮西也賠笑。
然後在彼此的笑容中,阮昭淡聲問:“哪位佛說的?”
紮西:“……”
紮西之後沒敢再亂說話,因為他醒過神,才想起來阮昭可不是那種随便能糊弄的不懂行游客。
人家雖然話少,可是對歷史典故,信手拈來。
好在阮昭也沒追究他的信口胡說,問道:“這裏有可以求神拜佛的地方嗎?”
紮西想把人往前帶,說道:“有、有,就在前面呢。”
他也沒說謊,寺廟裏除了和尚之外,當然是佛殿最多。
往前沒走幾步,就有一間佛殿,紮西正想領着她進去,就聽阮昭開口:“我想一個人進去祈願,你就留在外面等我把。”
因是旅游淡季,紮什倫布寺又位處後藏,比不得大昭寺那樣熱鬧。
她進了佛殿內時,四下只有她一人。
頭頂是佛像,遠處似有若無的傳來着人聲,但這殿內卻寂靜的只能聽見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阮昭突然輕嗤一聲,擡頭望着眼前這尊慈眉善目的佛像。
只是阮昭并不知的是,在她輕嗤之後,佛像後側,有一扇矮門悄然打開。
佝偻着背的高僧,正領着年輕男人而來。
“佛祖,如果真有前世因果之說,我想我前世一定是個十惡不赦的大罪人吧,若不然現在怎麽會落得這麽一個孤絕獨身的下場。”
“都說我佛慈悲,佛渡衆生,不如您也大發慈悲一次,渡我一回。”
“保佑我此番所求之事,心想事成。”
聽到這戲谑的聲音,原本已經擡腳準備往前走的傅時浔站定。
女子的聲音明明清泠又幹淨,可說話的口吻卻透着一種說不出的玩世不恭,即便再兇神惡煞的人,進了佛殿,都會生起恭敬之心。
偏偏她說是來祈願,卻仿佛在說着什麽好笑的事情。
還是那種說出來,并不太相信的。
全然一種,她就是來讨個樂子的口吻。
傅時浔并非以貌取人的性格,況且兩人之間隔着佛像,他也沒看見對方的長相。再加上他一貫冷淡待人,對誰都一樣,絕不會第一見面,就對一個人有所偏見。
可這一刻,他卻輕易斷言。
雖然她的聲音很好聽,但這樣一個人
——絕非善茬。
阮昭并不知道佛像後面有過道,更不知那裏有人,她自顧自的望着佛像,她從來随心所欲慣了,這次終于雙手合十,認真祈願。
“第一願,若是讓我見到剛才那個男人第二面,我一定跟他要聯系方式。”
殿內安靜的除了她的聲音之外,就只剩下旁邊長臺上擺着的滿滿一排長明燈在搖曳,明明無聲,卻似有聲。
“第二願,若這男人日後落到我手裏,我必好好待他。”
原本已經準備從矮門出去的傅時浔,正巧将這兩句話,一字不落的聽進耳裏,他腳步微頓,随後毫不猶豫的大步離開。
阮昭出來的時候,直接問道:“如果在寺內逗留到很晚,大概會從哪個門離開?”
紮西一怔:“應該是走西南角那個門,那邊直通停車場,方便。而且很安靜,要真是逗留到關寺時,都會從那邊離開。”
“那行,你帶我過去吧。”
雖然不知道她想幹嘛,但是客人既然提出要求,紮西也沒有不同意的。
到了地方,阮昭看見确實有一個門,通往外面停車場。
于是阮昭直接拿出手機,說道:“講解費我直接轉給你吧,我身上沒有現金。”
可講解還沒結束呢,”紮西有些瞠目。
阮昭一笑:“不需要了,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紮西撓了撓頭,又不敢立即走,再次問道:“這後面還有好幾個佛殿沒去看過呢,您真不需要了?”
“不用。”阮昭再次肯定回答。
紮西走後,這個地方只剩下阮昭一個人,好在附近有個長椅供人坐。
阮昭剛在上面坐了一會兒,結果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一只大橘貓,雖然是長在佛寺裏的貓,卻一點兒都不瘦弱,相反它橘色的皮毛在陽光,金光燦燦,別提多惹眼。
大概也是因為養在佛寺,習慣了寺廟裏游客如織的場景,這大橘貓一點都不怕人。
居然一下趴在了阮昭旁邊的椅子上。
一人一貓,倒也和諧。
直到好友顧筱寧的電話打了過來,鈴聲打破了這片祥和寧靜。
大橘貓突然從趴着的狀态,有些警惕盯着她手裏拿着的手機。
阮昭接通電話,鈴聲消失。
于是它再次癱軟在椅子上,又成為毛絨絨的一坨。
顧筱寧問道:“還在西藏呢?”
阮昭懶洋洋靠在椅背,嗯了一聲。
“你幹嘛呢?”顧筱寧聽着她這聲音,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阮昭:“在跟一只大橘貓一起曬太陽,然後等人。”
“你怎麽還跟貓混在一起了,你不是平生最讨厭麻煩的,說但凡要照顧的都是麻煩……”顧筱寧笑着打趣,突然聲音好像被截斷,陡然停住。
直到幾秒後,她再次開口問道:“你等誰啊?你不是一個人去西藏的嗎?”
“一個男人。”
阮昭言簡意赅的四個字,不僅沒打消顧筱寧的好奇,反而讓她越發想要刨根問底。
顧筱寧大驚:“什麽男人?該不會是你在西藏遇見的男人吧?什麽情況,這可不像你,你不是從來不近男色的?你們認識多久了,在哪兒認識的,對方靠譜嗎?”
頃刻間,顧筱寧化身十萬個為什麽,隔着手機都能感覺到她排山倒海的疑問。
阮昭仔細想了下,很嚴謹的說:“暫時應該還不算認識吧。”
顧筱寧:“???”
“一見鐘情知道嗎?”阮昭餘光瞄着旁邊再次癱成一團的大橘貓,伸手在它柔軟而光滑的身上揉了揉:“我好像對他一見鐘情了。”
顧筱寧:“…………………”
要不是顧筱寧太熟悉她的聲音,只怕都要懷疑對面換了個人,要不就是被人魂穿了。
靜了一瞬後,顧筱寧鄭重問道:“我先聲明啊,我不是歧視單身。但是你确定你一個母胎單身,單身了二十六年的人,真的知道什麽叫喜歡?”
一見鐘情,顧名思義,就是第一眼看見,就心動了。
喜歡是什麽,阮昭以前還真不知道。
她沒喜歡過別人,也沒嘗試過。追她的人猶如過江之鲫,拿鑽石、開豪車,甚至直接往她面前放別墅鑰匙的人都有,可是阮昭對那些人從來,沒有,哪怕一絲的旖念。
不管對象長相如何,身價背景如何,阮昭沒興趣就是沒興趣。
連顧筱寧都感慨過,阮昭這幅長相,居然還有孤獨終老的可能性。
可見這個世界也沒什麽不公平的,老天爺雖然給她上好的皮相,卻也給她一顆對全世界都通透冷漠的心。
她不想要靠近任何人,也不許別人靠近她。
現在,顧筱寧居然親耳聽到,阮昭說對一個男人一見鐘情。
“還有,你剛說你們還不算認識,”顧筱寧依舊不敢置信,“你不會是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聞言,阮昭笑了起來:“我會知道的。”
顧筱寧要不是這會兒身處北安,離的太遠,她恨不得馬上打飛機過來看看,這男人到底長了個什麽三頭六臂,“你該不會是直接去問吧?”
“為什麽不?”阮昭反問。
顧筱寧被震驚之餘,又覺得這确實是阮昭的行事風格,直接,不拐彎抹角。
她忍不住出謀劃策道:“你這樣會不會太直接了,你知道的,有些男的他就喜歡那種害羞含蓄性格的,萬一這個人就是呢。要不你寫個小紙條,找個小和尚給他送過去。當然你還千萬要讓他看見你的臉,沒有男人會拒絕你的臉,信我!”
阮昭想了下,先前她站在廊下,那個男人轉頭過來時,他的眼神就那麽從她臉上滑過,冷淡而漠不關心。
只一瞬,對方就立即收回視線。
“你覺得我這個主意怎麽樣?”顧筱寧微微得意。
阮昭:“不怎麽樣。”
顧筱寧還有工作,沒辦法跟她繼續聊下去,趕緊說:“我的仙女昭,等你旗勝歸來。”
搭讪這種事并不稀罕,顧筱寧刷各路社交軟件的時候,總會看見,基本上只要女孩是美女,男生沒女朋友,最後都會成就一段酸死無數單身狗的甜甜戀愛。
阮昭長什麽樣,顧筱寧比誰都清楚。
她要真的主動出擊,沒有男人能逃得了吧。
餘下等待時間裏,阮昭拿出了平時修複文物時的心靜如水。
阮昭從不相信命運,更不會将自己的命運交在別人的手上。
在佛殿裏她向佛祖祈求的兩個心願,第一個心願,便是如果她能見他第二面,就要他的聯系方式。
所以她就在這裏,等待他們的第二次見面。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到了寺廟快關門,有腳步聲傳來,将原本眼睛微眯着的大橘貓吵醒,它再次轉頭望過去。
阮昭順着它轉頭的方向,同樣擡起頭。
就見兩個背包客,出現在視線裏。
挺巧,就是她之前進寺時,遇到的兩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兩人大概是趕着出寺。
在看見她時,俱是一驚。
就在兩人越過她,往出口走,那個高個男生突然折返回來。
“那個,我,”男生站在阮昭面前,猶豫幾秒,心一橫,開口問道:“我能加你微信嗎?”
阮昭沒想到他返回,就是為了跟自己說這句話。
雖然她在這裏已經等了快三個小時,可心情還算不錯,連開口拒絕時,語氣都帶着溫和:“抱歉,我的微信不加陌生人。”
“其他聯系方式也不行。”
或許是怕對方糾纏,阮昭幹脆直接說完。
“哦,對不起,”高個男生勉強露出一絲笑容,迅速說:“實在是打擾了。”
說完轉身就跑了。
在她轉頭準備繼續撸身側大橘貓時,就這樣和迎面走來的男人,視線交彙。
對方眼神在她身上一帶而過,便收了回去。顯然被阮昭賭中了,他在寺內一直逗留到了關寺時間,所以得從這個側門離開。
于是她直接起身,擋住他的去路。
雖然唐突,阮昭還是開口:“我們在佛殿那裏見過。”
傅時浔站在原地沒動,他只是微擡了眼睑,略薄的眼皮像兩片鋒利刀刃,直直劃了過來。
阮昭直接問道:“我能跟你,要個微信嗎?”
她一開口,傅時浔就認出了她的聲音。
自然,同時記起來的,還有她在佛殿裏許下的那兩個心願。
理所當然而又輕狂。
此刻男人眼尾低垂了下來,沒什麽情緒,冷淡的要命,終于在他慢慢收回視線時,跟阮昭想象中一樣清冷好聽的聲音響起。
“抱歉,我的微信也不加陌生人。”
“其他聯系方式也不行。”
阮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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