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堂齋。

位于北安市最大的古玩市場朝天街,這條街在十年前還不是這個模樣,那時候街道兩邊琳琅滿目的鋪子,全都是做古董文玩生意。每個月逢五的日子,還會有人出來練攤,人滿為患到差點連腳都插不進來。

不過這樣混亂而又生機勃勃的時候,阮昭沒趕上。

等她來朝天街的時候,這一整條街的建築,全都在政府的統一規劃設計規劃下,全都重新進行了翻修和裝飾。

整體走的是仿古建築風格。

她坐在店裏二樓的一把圈椅上,這張椅子是清代的,時間嘛不算久遠,但勝在做工好,最重要的是這是上好的黃花梨木。

“這椅子,不錯,”阮昭輕笑了下。

本來店裏的生意,都是雲樘幫忙打理的,阮昭的日常就是在家裏修修畫,澆澆花。

不過這到了月末的時間。

雲樘非讓她親自到店裏一趟。

“就是這把椅子?”阮昭一邊躺在椅子上,一邊問道。

原來之前雲樘接了一筆生意,是有個客戶托他來買了這樣一把黃花梨椅子。

誰知交了定金,雲樘現在居然聯系不上買家。

所以雲樘特地找阮昭過來,商量這件事。

“對不起,這事是我弄砸了,”雲樘有些懊悔,他跟雲霓雖然是兄妹,不過光從外形來看,還真沒人會認為他們是兄妹。

相較于雲霓一米六出頭的嬌小可愛的身形,身高185的雲樘,身形高大而健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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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墊資那邊是說好了幾天?”阮昭一點兒也沒着急,慢悠悠問道。

雲樘說:“十天。”

他們這個古玩店的規模,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別看就這麽一把椅子,但價格卻不低,早已經超過了百萬。

明清家具這兩年的價格,正在穩步上升,不管是紫檀木還是黃花梨木,都頻頻刷新了成交價。

之前阮昭去參加的一場拍賣會,一把明代黃花梨木案桌,成交價超過五千萬。

這把清末的椅子,可惜就可惜在是單椅。

中國人喜雙不喜單,因此單椅價格上會吃虧點。

這麽貴的椅子,他們不會輕易買下,只有有買家讓他們代為收購的時候,他們才會出手。

一般來說,他們從收藏方拿下,再轉手賣給買家。

雲樘說:“其實這個收藏方,我已經跟了很久。最近他生意上出了點問題,着急出手裏的一批古董。我怕夜長夢多,就先找墊資将這把椅子先拿下。”

“這把椅子多少錢來着?”

阮昭依舊坐在椅子上,雖然木椅坐着很硬,但這樣的圈椅線條流暢,坐着并不算硌人。

她對店裏的生意,是真不怎麽上心,之前雲樘跟她提過,只是當時她忙着修劉老板那幅畫,就沒太在意。

雲樘:“一百五十萬。”

這樣的圈椅,明朝的話一把就能賣到三四百萬。雖然這把是清代的,但能用這個價格拿下來。

可見雲樘确實是下了不少功夫。

阮昭慢悠悠起身,圍着椅子轉了兩圈,手掌搭在椅背上頭:“找人鑒定過了嗎?”

“早就請黃老師鑒定過了。”雲樘說。

這位黃老師是專門研究木器的專家,古董家具這塊,他是行家。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算是阮昭的師兄。

沒辦法阮昭的師傅,跟對方的師傅平輩相交,所以她遇見這些個年紀能做她父輩的人,都是喊師兄。

“黃師兄鑒定的,那就沒得假。”

雲樘:“要不是黃老師親自開口,我也不敢這麽魯莽下手。”

他确實是收的着急了點,但也是這裏面有賺頭。

買家給他的心理價位,是一百八十萬,這還沒算傭金呢。

雲樘收購價是一百五十萬,光是一個差價就能淨賺三十萬。

這也是他寧願找墊資,也要先買下這把椅子的問題。

在古玩收藏裏,他們這種算是小店,成交量不大,流動資金也不多。所以會事先找人墊資,約定個時間還回去就行。

而且他們的墊資方,也都是靠譜的。

只是沒想到,買家這會兒聯系不上了。

阮昭見雲樘滿臉懊惱,笑道:“擔心什麽,你能一百五十萬拿下這把椅子,還怕賣不出去嗎?”

随後她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稀客啊,”對面一個玩世不恭的聲音響起。

阮昭:“我手裏有把清代黃花梨木圈椅,給我兩百萬,今天你就能讓人拉走。”

對面的梅敬之還沒從宿醉中醒來,可是作為拍賣人的本能,讓他開口道:“一百九十萬。”

“兩百萬。”

對面傳來簌簌聲,明顯是他翻了個身,随後一個慵懶的聲音:“一百九十萬,昭昭,清朝黃花梨椅,哪怕是拍賣,頂天也是兩百多萬。你得考慮我們拍賣公司的運營成本吧,你要的太多了。”

阮昭才不吃他這套:“你們嘉實在去年秋拍會上成交的一把黃花梨春凳,這樣的小件,都超過了三百五十萬。”

阮昭低頭看着手裏的ipad,這是她剛在網上百度出來的消息。

梅敬之深吸氣,但一開口,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調:“昭昭,你承認吧,你這麽關注我,其實就是在偷偷暗戀我吧。”

阮昭嗤笑:“這句話,你可以當面跟我說。”

看她不錘爛他的頭。

“不好對我這麽狠心,相信我,這個價格,除了我,沒人會答應你。”梅敬之從床上坐了起來,倚靠在床頭,周圍布置明顯是酒店,還隐隐聽到洗手間裏傳來的聲音。

梅敬之伸手從床頭櫃,拿了一支煙:“待會我讓人給你打錢。”

阮昭冷淡道:“椅子自己派人來搬走。”

“我更想你親自送過來。”

阮昭只當沒聽到這句話,冷冷道:“挂了。”

“哎,別、別,我幫了你這麽大的忙,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小的忙呢。”

“說。”

梅敬之早習慣了她對自己的态度,絲毫不在意,直接說道:“這不是快要到春拍會了,我們準備預熱,提前開個會員招待酒會。我沒有女伴……”

“不行。”阮昭毫不猶豫拒絕。

梅敬之無奈:“昭昭,其實我一直覺得,你這樣的人,藏在幕後太可惜了。”

“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只做修複。”

“行行,那我邀請你參加這個活動行吧,酒會裏有不少大佬級別的藏家,他們手裏很多收藏品,都想要找靠譜的修複師。”

雖然阮昭不喜歡應酬,但梅敬之說到這份上,她還是點頭答應。

挂了電話,阮昭沖着雲樘一笑:“五十萬到手,這個月給你發獎金。”

古玩店就是這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雲樘沉默不語。

“怎麽不開心啊?”阮昭見他這表情,笑道:“你現在這也是要視金錢如糞土了?”

“我不想讓你因為我,欠這個梅先生的情。”雲樘如實說:“而且我覺得你應該離那個梅先生遠點。”

阮昭知道雲樘對梅敬之,一直有些不熱情,但沒想到居然這麽介意他。

“為什麽?你應該知道要不是梅敬之,我不會有今天。”

阮昭初出茅廬時,實在是太年輕了。

年輕到讓人不敢輕易,将任何貴重的古畫交給她修複。

也正是那時,她機緣巧合下,認識了梅敬之,也正是由梅敬之牽線,她修複了那副宋朝的《采花仕女圖》。

之後甚至安排阮昭,上了幾本雜志,什麽出身于文物修複世家,祖上乃是宮廷禦用修複師。如今又拜在修複大師顧一順的門下,是個不可多得且即将冉冉升起的文物修複天才。

她的名聲乘風而起。

因此她與梅敬之之間有個約定,她絕不可與任何一家與梅氏嘉實有競争的拍賣公司有聯系。

“不會,”雲樘盯着她,“哪怕沒有梅敬之,你也依舊會成為最好的修複師。”

阮昭看着,輕笑起來:“謝謝你,雲樘。”

但随後她看向窗外,這條古玩街,哪怕是工作日依舊熱鬧非凡。

“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有現在這樣安逸的生活。”

她絕不會,讓自己再淪落回最初的模樣。

周六,北安最高級的五星級酒店宴會廳,這裏正在舉辦着一場品鑒會。

奢華而瑰麗的宴會廳,早已經站滿了賓客,宴會廳中間那盞水晶吊燈,散發着安靜而明亮的光線,整個廳裏亮如白晝。

這裏受邀參加的人,都是嘉實拍賣的VIP客戶。

這樣處處奢華的酒會,才能彰顯他們的身份,要不然每年巨額會費,豈不是白交。

阮昭是在宴會快要開始時,才姍姍來遲。

不少人已經落座,這次雖然是酒會,但也是個私下品鑒會,據說會有好東西出現。

當她出現在門口時,梅敬之的助理立即迎了上來:“梅總,讓我在這裏接您。”

阮昭輕輕颔首,跟着對方往裏走。

一路上,不少坐在餐桌邊的人,都忍不住看着她。

這種宴會裏,自然不缺盛裝打扮的美人,但是相較于穿着各種西式禮服的闊太太以及千金,一身純白色手工釘珠旗袍,猶如皮膚般緊緊包裹着她的身體,将身體凹凸有致的曲線,勾勒的淋漓盡致。

阮昭頭發沒有特別打理,一頭烏發被一支流蘇簪簡簡單單挽起。

顯得整個人清冷而又動人。

這樣的美人,不管出現在什麽地方,都會吸引所有目光。

在走到主桌時,一身絲絨西裝穿着的梅敬之身側,正好空着一個位置。

“來了,”梅敬之起身,将身側的椅子給她拉開。

見梅敬之這麽說,在座其他人紛紛看過來。

能在主桌坐下的人,都是貴客,不少人都是喜歡藏品的商界大佬,或是大藏家。

直到梅敬之說:“給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文物修複師,阮昭小姐。”

這名字一出,倒是有兩個人露出微微詫異的表情。

畢竟阮昭在業內的名聲,确實不小。

很快,宴會開始,随着菜肴不斷呈上,主舞臺的活動也開始了。

雖說今晚有驚喜,但是誰都沒想到,這次品鑒會的拍品居然如此誘人,一時間,整個宴會廳熱鬧會菜市場。

阮昭在這種地方一直沒什麽胃口,再加上梅敬之忙着招呼其他大佬,她就拿出手機,随手打開了微信。

她微信的好友很少,以至于傅時浔的頭像在那裏,很顯眼。

阮昭:【傅教授,你在學校嗎?】

果然對面沒什麽動靜。

之前阮昭也試着給他發過信息,但是以他的性格,偶有回複,也很少。

舞臺上的拍品,正在競價到最白熱化的時候。

她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兩下。

傅時浔:【剛剛在做實驗。】

阮昭盯着這條回複,看了好久,他這是在解釋,為什麽這麽久才會自己微信?

阮昭垂眸:【你猜我現在在幹嘛?】

傅時浔:【?】

不算給面子,但也不是完全不給面子。

阮昭:【我在看一群狗大戶炫富。】

傅時浔:【?】

要不是了解他的性格,光是他這連續兩個問號,都足以讓阮昭把他删除拉黑一條龍。

阮昭:【被迫參加一場無聊至極的品鑒會,現在正在拍賣的是清朝董邦達的畫。】

阮昭:【已經競價到了五百萬。】

阮昭:【狗大戶真是多。】

傅時浔:【仇富行為,并不可取。】

阮昭:【我不仇富,我的目标就是變成這樣的狗大戶。】

這次傅時浔不說話了。

阮昭:【可是真的好無聊,如坐針氈、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希望給我一個快點結束的理由。】

本來正在實驗室做成分分析的傅時浔,看着手機不斷傳來的嘟嘟響聲。

等看清對方發的消息,腦海裏竟然就不自覺浮現,她發這條短信時,有點兒小不耐煩的模樣。

阮昭:【傅教授,你吃過飯了嗎?】

傅時浔盯着這條信息,又看着她上面的那條信息,最終,許久他慢慢打出一行字。

此刻宴會上,拍賣師手上的錘子落下,畫正式成交。

阮昭也跟着垂眸,看着手機上收到的最新微信。

傅時浔:【還沒有。】

她眨了眨眼,看了兩遍,嘴角一點點上揚,險些輕笑出聲。

此時傅時浔是在簡單回複她上面那個問題嗎?

當然不是!!

這是來自傅時浔的邀請。

這一刻,‘還沒有’這三個字,在阮昭眼中被自動翻譯成了另外三個字:

——來找我。

要是他不想自己去找他的話,大可一句,吃過了打發了事。

于是,她緩緩側過頭,低聲跟梅敬之說道:“我得走了。”

“現在?”梅敬之驚訝。

阮昭點頭。

“什麽事情這麽着急?你就不能推遲嗎?”梅敬之皺眉:“我還沒有給你介紹幾位北安有名的大藏家呢,待會我們這邊還有更私密的小型酒會。”

剛才就有一位大藏家,在詢問阮昭。

他知道阮昭愛錢,絕不會拒絕這樣的好機會。

“不行。”

下一秒,阮昭笑意燦爛道:“有個人在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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