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識途
洛風死在了宮中神武遺跡。
為謝雲流擋下了祁進的一擊。
二代弟子之首,呂純陽開山大弟子謝雲流叛逃再反目;三代弟子之首,謝雲流大弟子洛風為救師父而死。
純陽宮從此再無大師兄。
外圍弟子和新弟子總是會好奇,因為似乎“大師兄”一詞在純陽宮是不存在的,無論哪一輩均是從二師兄開始的,就連掌門李忘生也是祖師爺的二弟子。
而對于江湖之中,純陽宮素來低調高遠,風言風語甚至沒有興起就已經埋在了華山皚皚白雪之中。
李道一在藏劍山莊作客已有月餘,這些金燦燦的江南人士遠比他們看上去的要熱情好客的多。藏劍葉家,家大業大,雖以其輕重二劍出神入化的劍法跻身當今武林劍系門派前列,但似乎其鑄劍術和富豪世家的名頭還是要更大一些的。而葉家也的确像江湖上流傳的那樣,與其說是個江湖門派,不如說根本就只是個譜系複雜卻又團結的大家族。山莊內和氣熱鬧,但修習劍術的只有姓葉的族人。這些江湖傳言,李道一本是不知道的,但是藏劍畢竟是劍商,往來走動的外來人絡繹不絕,在這裏待得有些日子了的李道一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關于藏劍山莊的內容。
但是他與其他客人是不同的。這一點從他一直是同本家弟子一樣在山莊內部大宅裏的廂房留宿而不是像其他來客那樣在貼近碼頭的“客悅居”落腳就可見一斑。
他是被這群金燦燦的“葉家少爺”之一救回來的。睜開眼的時候就已經在這間屋子裏了。救他的人他沒有見到,而是藏劍的代莊主代為轉達說,他受了很重的傷,又落了水,內傷尤甚,能活下來是個奇跡,也幸得他自身內功和藏劍山莊的劍氣修為有些近似,救他的人及時用自己的內功為他提住了一口氣。代莊主說那人是他的三弟,藏劍山莊的三莊主葉炜,因替他運功療傷大傷元氣,現在正在閉關。問及為何會如此救自己的時候,代莊主也是一臉疑惑,說他親弟弟閉關之前只是說了一句“受人所托”,至于其他再無多言。
所以李道一猜測對方是認識自己的。而看起來整個藏劍山莊只有這位閉關了的救命恩人認識自己。
為了當面道謝,也為了問他很多讓自己迷惑不解的問題,李道一住了下來等待恩人出關,順便養傷。
他有太多的東西想知道,因為現在的他什麽也不知道。
是的,或許是因為內傷動了精神氣,又或許是落水之後窒息的緣故,李道一失憶了。
在被問起名字的時候,他只隐約記起了一句話,卻又在嘴邊反而說不出來,想來想去,就想起了李,道,一這樣三個音,于是幹脆拿來做了名字。至于确切是哪三個字,這三個字什麽意思,那句話是什麽,以及為什麽想到那句話就會胸悶氣短,他都不知道。
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位可能認識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這一天天氣很好,已經入秋的江南很是舒爽,潮濕微涼的輕風吹得人飄然欲醉。李道一穿了套素袍,取了一把木劍,溜溜達達地逛園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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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住了這麽久,李道一還是沒能把藏劍山莊走完,這裏實在是大得可以。平時負責接待和照顧他的一個年輕葉家弟子這幾天是修行的關鍵時刻,被他師父也是兄長的人捉去閉關,臨走前告訴他最近會有許多人南下來藏劍山莊談生意,而江湖上也有許多人前來拜訪以及商讨論劍大會的事宜,所以前院會很嘈雜,他知道李道一喜靜,就讓他這段日子都待在內院,随便轉轉就好。李道一人就很靜,又失去了記憶,待人處事方面總覺得很疲憊,所以盡管在藏劍住了很久,依然只是跟比較常見的葉家弟子稍微熟悉一些。沒了那弟子的帶領,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裏,自己又沒有什麽方向感,于是就一邊在七拐八拐的庭院湖石間穿梭,邊偶爾停下用木劍随便地比劃着一些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的劍法。
關于劍法他也是很困惑的。就代莊主所說,他是有修為的,顯然是習武之人,而他自己也發覺自己在入睡和入定時身體會自主調息。同時,在偶然的一些時刻,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一些劍法,他确定自己從來沒有偷學過藏劍劍法,且代莊主也表示過他施展的劍法跟藏劍劍法根本是大相徑庭,所以他知道自己以前一定是在哪裏習劍的。說不定想起來自己的門派,回了去,就會找到更多認識自己的人,這些人會不會正在尋找他呢,比如同門,比如師父、親人……
這樣胡思亂想地走了很久,久到他稍微感覺有些疲倦,才忽然驚覺周圍的景色十分之陌生,環繞皆是不知名的矮樹,自己就處于這樣的樹林之中,環顧一周,全無方向感。
輕輕嘆了口氣,李道一随便選擇了一個看起來似乎遠處有欄杆亭臺的方向走去,在矮樹之間輾轉穿梭,不多時果然走出了那林子,來到了一個院子前。李道一大致打量了一下院子的樣子,有些失望,這顯然是個自己從未來到過的去處,這藏劍山莊實在是太大,尤其是內院,幾乎整個葉家的主系旁系都住在這邊,一脈便有一個宅院,自己這可能是不知道跑到了哪家的宅院裏來了。
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他決定進院去找個人問問。
自己是外人會迷路,葉家人斷不會不認識回去的路的。這樣想着,人已經步入院中。
走進來之後,他反而更加困惑了。這個院子并不怎麽大,一眼看過去只有三間房,且都關着門。庭院內幹淨整潔,還有些盆栽景致,落葉被掃起堆在一旁,顯然有人按時清理,可說不上來為什麽,他就是覺得這裏很冷清。而且從進來開始,他連一個下人都沒有看到,更不要提藏劍弟子了。找了一會兒,在他有點不抱希望的時候,餘光撇到廂房拐角處似乎有白色一閃,連忙快步走過去,果然見到一個白衣長袍的男子站在欄杆前似乎在看風景。讓李道一驚詫的是,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是他忽然莫名地生出一種熟悉之感,可這感覺卻不像是認識對方,反而十分地違和,似乎覺得這樣看着這個人十分不真實。
李道一走上前,在對方背後輕聲問好後,詢問對方自己住的位置的方向。那人聽到了聲音之後沒有立刻反應,而是頓了一頓才慢慢轉過身來。繡着銀色的雲紋線的白袍被風吹起,那人烏黑的發絲也随着衣袖輕擺,冠飾上雕着精細而雅致的如意紋,在那滿院的樹影襯托下,顯出一份仙風道骨,卻少了些人氣兒。看清對方容貌之後,李道一愣了一愣。清明秀麗的五官,白皙剔透的皮膚,淡然無神的雙眼。這樣的人,哪裏是個活人呢?就好像畫裏出來無心無欲的仙人。可是不知道為何,離得這麽近,看的這麽清楚,李道一反而覺得自己似乎看不清對方的樣子也記不住這樣的容貌,而且那種違和感和熟悉的感覺越發的強烈了。
對方似乎沒有意識到李道一的失态,悠悠開口,清冷的聲音在深秋的傍晚空氣中透着一絲疏蕭,只聽那人道:“江南山水真是精致典雅,而藏劍山莊卻大氣恢弘,雖世俗煙火氣息過重,卻也不失為武林豪門之氣勢。”
李道一被他的話搞得莫名其妙,完全是答非所問。不過聽他的意思,似乎他也是作客之人。不過看他的裝扮也的确不像是山莊內的人。李道一沒有對他的話發表評論,而是作了個揖,再次重複了他的問題:“在下李道一,作客于藏劍山莊,今日不想迷路至此,敢問兄臺是否知道葉家主院的方向?”
然而對方卻依舊沒有立刻回答,李道一擡頭對上對方那雙似乎不聚焦的眼睛時,才聽那清冷的聲音再次悠悠道:“你說的對也不對,是也不是,我無法做出回答。”
李道一更加一頭霧水了,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對方這是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呢,還是幹脆這個人腦子有點問題呢?
難不成這也是個在山莊裏療傷的?養腦子?這院子位置看起來也有些僻靜,該不會有什麽隐情吧?
暗暗感慨了一下自己迷路作死的行為,李道一看了看四周,天越發的暗了,而那白袍子青年就站在自己對面,直勾勾盯着自己,卻似乎根本沒有看着自己,精致修長的身影在安靜的院落內透出一絲鬼氣。
李道一想了想覺得還是靠自己的雙腳走出歸家的路比較安全可靠,于是連忙沖對方抱了抱拳道:“既然兄臺不知,那在下就此告辭,叨擾了。”然後也不等對方出聲就轉身快步離開。
誰知這一次對方沒有頓一頓再答話,而是幾乎在他轉身的一瞬就開口了,聲音更加飄渺仿佛要被這夜風吹散了一般道:“你們之間本沒有什麽可選擇的,這也不是我的選擇,我沒權選擇。”
李道一腳步沒有停,他現在越發覺得對方根本沒有在跟自己說話,或者說對方可能壓根就沒有看見自己,那人要麽是在自言自語,要麽就是在對着一個自己根本看不見的人說話,詭異非常。可是不知道為何,聽到這最後一句話,他心裏原本恐懼的感覺忽然就被一股哀傷給頂得消散了,這哀傷來得太迅猛,彌漫在胸腔,他覺得自己仿佛快要哭了。他體會到一種揪心的無奈,他不敢大口喘氣,因為似乎稍微吸一下氣,胸口就會傳來陣陣無法忍受的撕裂感。他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回去跟那個人說點什麽,告訴他還是有別的辦法的。可是下一秒卻又嘲笑自己的異想天開。
怎麽可能有別的辦法?根本沒的選。只能讓他怪自己,卻又真的不想他怪自己。
捂着胸口,腦子裏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想法,直到撞上一個來找他的小厮,李道一才猛然喘了口氣。衣襟已經被自己的冷汗濕透,頭疼欲裂。跟着小厮匆匆回了房間,要了桶熱水沐浴。坐進熱水中,被舒适的熱氣包裹起來的一瞬,仿佛才重新活了過來,而後又後知後覺地呆住了。
什麽沒的選?什麽怪自己?讓誰怪自己?為什麽自己會對那個奇怪的人的話有這麽大的反應?剛剛腦海裏和身體裏都感覺到的那些巨大的悲傷是自己的情緒麽?
這些……是自己的記憶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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