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沈餘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他不喜歡暗沉的簾布,所以主卧的窗簾也是透光的,深秋的早陽透過細白的窗紗點點撒在大床上,青年鴉羽一樣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細白纖瘦的左手從被子中伸出來,動作遲緩地搭在額頭上。

身體像被車碾碎過一樣。

意識開始緩慢的回籠,身下黏滑的感覺讓沈餘蹙了蹙眉,薄薄的眼皮緩慢掀開,睜開一條小縫,映襯着剪影的淺色瞳仁逐漸聚焦,好像盛着一汪古井無波的清泉。

他緩了會兒力氣,掌心撐着被子坐起來,昨晚激烈混亂的畫面在腦海裏的閃過,忍不住有些赫然。

宗楚這人,像野獸一樣,對在他的所有物身上打上标記尤為鐘愛。

他這幅身體從四年前就沒少過記號。

蓬軟的羽絨被從白得堪比瓷器的身體上滑落,青年覆着一層薄薄肌理的胸膛上留下了好幾個顯眼的痕跡,比起頸側的傷痕也一點不逞多讓,明眼人一瞥就知道是怎麽來的。

沈餘有些臉熱的移開視線,眯着眼看向窗簾外,今天的陽光似乎有些過分刺眼。

他忽然頓了頓,放在被子上的纖長五指倏地扣緊,然後視線轉向床頭櫃,看到空無一物後眼底瞬間蒙上一層微暗。

樓下幾乎同時傳來女孩噼裏啪啦的大嗓門,一塊響起來的還有傭人小聲的勸戒聲和腳步聲,女生明顯是個急性子,自說自的完全不理會傭人的勸聲,不過幾秒鐘的時間,腳步聲就到了主卧門前。

沈餘只能壓下不安的揣測,房門從外邊被打開,嘴裏支哇亂叫着“沈哥”的女生剛邁進來一只腳,然後就像只被卡住嗓子的尖叫雞,一咕咚吞下還沒喊出來的話,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溜圓的和面容清冷的沈餘對視着,視線在觸及到他鎖骨上的暧昧紅痕後猛地打了個哆嗦,手指頭倏地就撒開了把手,動作利索的背過身去,嗓音顫抖着快速忏悔:

“嗚,沈哥我錯了,求你千萬不要告訴我哥!”

沈清俊的臉上帶着點無奈,他掀起身側的被子披在身上,沒來得及說話,趕過來的德叔氣喘籲籲的叫了聲“大小姐”,然後趕緊指揮身後的傭人給沈餘遞衣服。

傭人連頭都不敢擡,抱着準備好的衣服快速地站到床前,悶悶說:“沈少爺,您---”

“給我吧。”

沈餘接過睡袍。

他聲線清軟,還有點晨起微微的沙啞,一開口就能讓人聯想到昨晚的旖旎境況,伸出來的手指白皙纖瘦,隐隐都能看清血管,指根沾染着一點被男人用力吻過的顏色,傭人眼睛都不敢亂撇,點了點頭立刻退出去。

謹慎的好像多留一步就會被要了命。

沈餘抿了下唇,纖長的十指交穿,披上淺灰色的寬松睡袍。

他是個男人,被小姑娘看到當然少不了一塊肉。

不過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他是宗楚的‘所有物’。

宗楚對他的身體有近乎癫狂的屬地感,宗楚在家,恨不得他全身赤.羅,随時随地方便辦事,但別人,不能看到一丁點。

老宅和別墅的傭人深知這一點,十分警醒的踐行‘睜眼瞎’的規矩,例如清晨和傍晚這種特殊時間更是警惕的眼睛都不敢亂撇,能辦出闖進主卧這事的,算來算去都只有宗酶一個。

宗酶是宗楚的親妹妹,性格火爆又大大咧咧,活生生就是另一個‘小’宗楚,又因為是家裏最小的女孩,放眼望過去,整個宗家能制住她的也只有宗楚一個。

沈餘系好最後一枚扣子,視線微擡:“宗先生不在,你來做什麽?有事找先生談的話,還是打電話方便點。”

“不不不,我不找我哥,我找你嗚嗚沈哥,你得救救我。”

背對着沈餘的宗酶誇張的抖起來,她小心扭頭,兩手欲蓋彌彰的擋在臉上,食指和中指開花似的悄悄分開兩條縫,等看到青年穿戴得可以算上‘嚴實’後立馬扁着嘴巴眯着眼睛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

宗家人各個生的濃眉大目,精氣神十足的很能虎人。

沈餘恍惚了一秒,突然想起幾年前有次宗楚喝大了,深夜裏給他打電話吵吵着讓他去接自己,沈餘那會兒剛睡,緩了緩神才去接人,到的稍微晚了點,一打開門,宗楚就‘惡狠狠’撲了過來,宗楚那幫兄弟在後邊拍腿哈哈大笑,那時候宗楚也做出了這副表情,好像一只受了主人委屈的大狗。

“生死攸關的大事啊!沈哥你千萬不能見死不救啊!”

宗酶嗚嗚強調。

沈餘回過神來,淺色的瞳仁注視着她,冷不丁淺笑了聲。

宗酶見他笑,如蒙大赦,挨挨擠擠的朝床邊上坐過去。

沈餘指着床腳:“離我遠點,還沒洗澡。”

宗酶誇張的翻了個大白眼,不過好歹還記得是自己有求于人,一邊碎碎念着“你可真是我親哥!人命都要沒了!”一邊老老實實縮到床腳,只坐了半個屁-股。

德叔往屋子裏探了探頭,沈餘擡眼,動作很輕的朝他搖搖頭,德叔于是明白了,笑呵呵着問:“小少爺還沒吃早飯,廚房正溫着海鮮粥,小小姐吃了沒?待會兒一起吃點?”

“哎呀不!我不吃德叔!求您了給我兩分鐘,就兩分鐘。”

宗酶急促的說道,可憐巴巴對着德叔比劃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就差臉上都寫上‘我要完了求給幾分鐘救命’幾個大字。

德叔‘欸’了聲,關門退下了。

沈餘往床頭靠了靠,微微側頭看着她,眼中帶着點笑意。

宗家這個小霸王,渾天渾地,出大格的事雖然沒幹過,小屁點的糟心事卻沒少幹。

宗夫人管不了她,于是幹脆兩眼一閉交給宗楚,宗楚可半點都算不上好脾氣的哥哥,真要查出來她辦了什麽混賬事,實打實的棍子家法伺候,誰勸都不管用,宗酶從小沒少挨家法,簡直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而且宗楚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見她來找沈餘臉色都會更黑一點,宗酶思來想去把這歸結為是因為打擾了這倆人的二人時間才讓他看自己不順眼,要是擱在平時,宗酶看見宗楚都要兩股戰戰的,更別提直接闖進公館來找沈餘這種聽起來就不要小命的事。

實在是這回這事實在是不小,她思來想去唯一能幫她的也就只有沈餘一個,這才慌裏慌張的大清早跑來公館求救,以至于連宗楚的忌諱都沒來得及注意。

不過人都來了,也不能白來。

宗酶哭着臉,兩根手指可憐巴巴的抓住沈餘的被角,“沈哥,我談戀愛了。”

沈餘:“……”

他忍不住扶額,嘴角牽起一個清淺的弧度,“酶酶,你已經十八了,宗先生應該不會限制你的私人感情問題。”

宗酶卻看起來更絕望了,她咬着下唇,眼睛四處亂撇,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了一樣,閉了閉眼壓低聲音:“沈哥,他…他姓李。”

姓李?

沈餘微微蹙眉,然後視線逐漸凝結,遲疑的問:“李天一?”

宗酶閉着眼重重點了點頭,她扁着嘴巴,嗓音有點發抖:“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他是李家那個李天一…沈哥,你說我該怎麽辦?我,我真的挺喜歡他的,但是現在,現在我該怎麽辦啊!”

她抓着被角的手是真切實際的開始抖了,畢竟李家這次得罪她哥的事已經鬧得北城人盡皆知。

沈餘垂眸,白皙的指節微微曲起,輕點着被子,沒有絲毫猶豫的開口:“分開,立刻。”

宗酶眼眶瞬間就紅了,使勁吸了下鼻子。

沈餘皺眉,從床頭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宗酶憋着眼淚接了,低頭眨了眨眼,看到他手上的痕跡,又忍不住多嘴嘟囔了句:“我哥是屬狗的嗎,這麽啃你沈哥你都不生氣。”

沈餘收回手,視線輕微波動了一下。

他看着宗酶,語氣十分冷靜:“宗酶,這件事我幫不了你,立刻和他分開,然後和你哥說明。”

“我,我也想,可是我害怕啊---”

她要是敢把不想分手這話告訴宗楚,他哥會活活打死她!

沈餘長相精致,雖然性格溫和,但是認真起來的時候總有股特殊的銳氣,尤其被他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淺色眼睛盯着的時候。

宗酶一時間六神無主,半天才頹然的說,“是我不想分手,李家是李家,李天一是李天一,他爸做的事情也不代表天一是知情的啊!而且他爹有好多私生子呢,他絕對不知道…”

“宗酶,這件事之後,你覺得李天一可能會真心和你在一起嗎?”

沈餘冷靜的問她。

李天一是李氏集團的大少爺。

李家原先也是北城老圈子裏的世家,只不過這一輩的接班人手腕不足,于是十幾年下來稍微顯得落魄,這兩年憑借着聯姻外戚的人脈才又往上發展了一步,還不知道從哪找了條路子接觸到了宗家。

李家為了接觸到宗氏,拉關系耗費的金額不是一筆小數字,把本來就快虧空的家底掏得差不多精光。不過要是李家攀着宗氏老老實實做事,東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偏偏李天一的爹李德海是個老糊塗蛋,打着宗家旗下産業的名號偷工減料,甚至還辦出了欺壓工人逼得人跳樓的事。

這事被宗氏派下來的團隊查到了,李德海塞點錢以為打點好關系就能壓下來,沒成想在宗楚手下調-教出來的人沒一個敢瞞報實情。

駐派的團隊領導被這一糟吓得差點直接心梗,連夜寫了五個報告請罪引咎辭職,事情就被捅到了宗楚這邊。

宗楚掌權近十年,這種敢打着他名號犯事的還真沒碰見過一個,也不知道是該說李德海膽子大還是蠢得無可救藥。

宗楚聽到秘書彙報時甚至都愣了一秒,順手給李氏選了條敞亮的死路。

既然當初擺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那就幹脆全吞了,該進去的進去,那些靠壓榨賺來的風光日子,一個也別想留。

李氏的人聽到風聲吓得肝膽俱裂,一邊咒罵着李德海一邊費盡心力打聽誰能撈他們一把,甚至還真有人打聽到了沈餘這邊,備了重金來接觸,沈餘一概推了不見。

這事觸到了宗楚的逆點,沒人敢在這時候犯他忌諱。

李天一在這時候求宗酶,擺明了是把她推出去救自己。

沈餘面色不虞,宗酶猜到原因,她顫着聲音保證:“沈哥,天一沒有求我,這都是我自己要做的。”

這倒是令沈餘意外,他側頭看着自己看了三年的小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絕境使人冷靜,宗酶這次出奇的理智,她冷靜的說自己調查過這件事,沒有任何李天一插手的痕跡。

放了李天一不算件事,只不過搞李家是宗楚親自下的命令,宗酶要是這時候開口求宗楚保李天一,簡直是當面打宗楚的臉。

在她哥多年的無情鎮壓下,宗酶雖然着急但是也至少知道這情絕對不能她去求,她要是敢,宗楚就能打斷她的腿。

但是沈餘不一樣,沈餘是宗楚的人,他要是開口,這個面子執行人絕對掂量掂量,更何況這事半大不大,捅到宗楚跟前實在是因為這麽多年沒人敢這麽幹過,宗楚既然已經下了命令,那些個小蝦米的死活自然有專人料理,不會有人不懂眼色的再往上報,也就是說,這事直接越過宗楚也不是沒有可能,前提是她能說動沈餘。

宗酶知道這件事是強人所難,但是她放不下李天一,她求沈餘慣了,這時候也顫巍巍的抱着希望。

她揪着被角往前一步,可憐巴巴的說:“沈哥,算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看他再失去一次了。”

沈餘神色微垂,他握着水杯,白皙的手指暈着反射的波紋,一蕩一蕩的,晃動人的心神。

半晌,他才輕聲開口:“酶酶,我沒辦法。”

他現在自身難保,昨晚臨睡前那番溫存給了他不自量力的錯覺,以為宗楚已經消氣。

但是怎麽可能呢?

宗楚最忌諱的就是頂撞他,背着他做事,沈餘一下犯了兩個。

宗酶聞言,徹底癱坐在他身邊,視線無神,她大概能猜到沈餘又和她哥鬧了矛盾,過了半秒才站起身來,語氣顫抖卻又堅定的說:“我……我去求求我母親,沈哥,你自己……別惹他,我哥他最近脾氣很不好。”

沈餘往床頭輕微仰了仰,眼皮微阖,纖長白皙的手指握着水杯,輕輕說:“我知道,走吧,不要抱……太大希望。”

宗酶眼眶通紅,她握着拳頭,然後轉頭就往外跑,房門沒關,外邊傳來德叔疑問的‘大小姐不留下吃早飯嗎?’,宗酶冷靜說了句不吃,随後就是倉促的腳步聲。

沈餘額角刺激得一抽一抽的疼,他微微蹙起眉頭,輕輕按了按額角,腰部以下仍然有些麻木。

昨晚宗楚帶着氣不讓他好過,動作狠了,宗楚又有把東西留在他身體裏的習慣,哪怕是過了這麽多年沈餘也才勉強習慣。

他輕輕嘆了口氣。

他說自身難保,不是誇張。

宗楚對他工作這件事很不滿意,沈餘費了點心思才留下這唯一的外出活動。

他現在手裏的是個大項目,片方那邊請了不少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出山,一聲招呼不打就直接不去,說不過去。

當然,打了招呼不去,同樣說不過去。不過現在這個招呼打是不打,顯然輪不到他來做決定,他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招惹宗楚,給他理由徹底斷了自己的工作。

沈餘薄唇輕輕抿了抿,圓潤窄小的唇珠輕點在淺色的唇瓣上,像朵失了血色的花瓣。

德叔捧着一杯熱好的牛奶,敲了敲門。

“您進來吧。”

沈餘輕聲說。

德叔手腳放輕進門,他先看了眼靠在床頭的青年,默默收斂了視線,把牛奶放在床頭,瓷杯和櫃子碰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輕響。

沈餘睜開眼睛,他看着手中奶白色的杯子,低聲問:“先生說了我什麽時候能去工作嗎?”

德叔張了張嘴,最後化成一口氣,嘆道,“小少爺,五爺也是為你好,今天歇一天,檢查好了養養身體再去---也不影響什麽,片場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

沈餘安靜聽着,表情平淡的點頭。

他知道了,這話的意思就是他今天別想出公館大門。

宗楚的家世和背景造就了他說一不二的性格,他要做什麽決定,從來不需要知會被決定者,沈餘跟了他四年,早已經熟知這一點,也明白再多說什麽都沒用。

“我能給飛哥打個電話嗎?”

他握着溫暖的瓷杯,又問道。

電話昨晚放在床頭櫃上,早起剛醒的時候就已經被拿走了。

宗楚要斷了他的硬氣,從來都是幹脆又淩厲的手段。

德叔顯而易見的猶豫了幾秒,為難的說:“小少爺,五爺已經叫人和那邊通知好了,您靜養期間,工作這些還是放放,對養身體也好。”

老人看着青年蒼白平靜的臉,稍有些不忍,他勸:“也就個兩三天,小少爺,您服服軟,等晚上五爺回來,稍微說點好話,五爺他也是---擔心你。”

沈餘視線略微波動了下,他握着溫暖漸漸消失的杯子,緩緩勾了勾唇角,輕聲應道:“我知道的,謝謝您。”

青年嗓音還帶着點喑啞,安靜順服的垂着視線,仿佛被削掉利爪的貓咪,安靜蟄伏在主人床邊。

德叔無聲嘆了口氣,靜默無聲的退出去,臨出去前,沈餘忽然叫住他,啞着聲音輕聲問:“德叔,酶酶來這件事,能不告訴先生嗎?”

到底只是個小丫頭,要是他能擋一擋,沈餘也不會介意多問一句,雖然結果幾乎是不可能。

果不其然,老管家微微頓了頓,說,“小少爺,這事---”

沈餘于是知道答案了,他輕輕應了句:“嗯。”

整棟慶德公館都是宗楚的眼線,他看似風光得住在裏邊,實際上卻是被牢牢禁锢起來。

老管家十分心疼,卻又沒有辦法,只得壓着聲音提醒他正事,說醫生大概下午二點鐘到達,沈餘安靜的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側着身,重新窩回被子裏。

羽絨被裏暖暖的,還帶着點殘留的體溫,像給他加了一層保護屏。

門被輕聲關上。

沈餘注視着牆角暗色低調的花紋,視線卻沒有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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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唉,想打狗

目前為止主要角色可能都出來溜了一圈了,之前的事後幾章點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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