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沈餘勉強壓下身體裏湧動的情緒,換鞋,進門,一氣呵成。

沒有什麽難的,他只要拿了自己的東西就安靜離開,不會影響半點宗楚的新生活。

他不斷給自己洗腦,視線也不再看房間任何角落,他可能會發現別的、別人生存的痕跡。

直到腳步停在房門前。

裏邊傳來的溫聲軟語讓他瞬間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

那似乎是個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間的嗓音,很清澈,像只靈動的鳥兒一樣,軟聲叫着他熟悉的名字。

他發現自己沒辦法不在意。

沈餘失神的看着地面,以至于全然沒法思考重度精神潔癖的宗楚怎麽可能讓外人進這間屋子,這是曾經連夏實然都沒能進去的屋子。

門內的主人像感知到外邊有人一樣,房門豁然打開,男人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門前,幾乎擋住了所有光線。

沈餘手指不自覺的蜷縮起來,他甚至沒有敢擡頭看,不過也不需要他用眼睛去看,一聲急促的驚呼緊随着響起,然後是衣料摩擦的聲音,仿佛再告訴他這個擅自闖入的外人剛剛這間屋子裏發生過什麽活色生香的畫面。

三個人誰都沒說話。

半晌,沈餘才找回說話的能力,他垂着頭,視線看着門口的一角,聲音很澀然:“五爺,我來取東西,打擾到您了嗎?”

男人迫人的視線在他身上打量着,哂笑了一聲:“你自己看不到嗎?沈餘,你壞了我的好事。”

青年似乎顫抖了一下,兩排睫毛小刷子一樣抖着。

宗楚假笑不下去,嘴角壓下,冷森森地盯着他。

一個晚上而已,他他媽怎麽做到像瘦了十斤?!

還他媽裝出這副淡然的模樣來對付他!

男□□頭狠狠握住才克制住把沈餘抓起來丢到床上的欲—望,管他鎖起來還是什麽招式,不松口他就再也別想出這個大門。

他看着青年無力垂在褲縫邊的手指輕微動了動,沈餘緩緩擡起頭來,臉頰清瘦,淺色的瞳仁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亮,包容又溫柔。

宗楚陰沉着眼,有一時間的失神。

那就再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男人面無表情的想,要是他知道錯了,他就勉強不去追究他激動下不理智的發言。

然後他看見那雙他啃咬過無數次的唇瓣微微張開,“對不起,我拿了東西就走,很快。”

似乎青年還沒察覺到表面無恙的空氣下暴動的因子,他抿了下唇,補充:“五爺,之前您借給我的所有錢和不動産,我已經叫李哥計算清楚了,到時候會和衛臣交接。”

他又頓了頓,最後輕聲說:“五爺,這四年---謝謝您的照顧,再見。”

說完,他毫不遲疑的轉身離開,背影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卻一步都沒有停頓。

沈餘不敢看男人的臉,他怕在上邊看到陌生的冷漠嘲諷。

是他高估自己了,他現在還看不了宗楚和別人在一起,那間房裏的東西……他也一個也不想再要回來。

但是這點殘餘的感情,等時間長了全部都會被磨平。

他現在會難受,但是絕對不會抛棄自己的原則毫無臉面的請求留下。

沈餘看似溫和,但是骨子裏卻很能忍,已經做下的決定,他絕對不會回頭,他能用任何方法和手段壓制住自己的感情,并且習慣于此,讓外人看不出一丁點變化。

就是這股風輕雲淡的樣子,能把宗楚逼瘋。

他陰森看着沈餘的背影,幾乎控制不住馬上叫人把他綁起來的沖動。

他眼底通紅的喘着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着。

他為什麽不能?

沈餘就該是他的東西!他是他宗楚的人,一輩子,永遠都只能是他宗楚的人!就算他不要他了,他讓他滾,他也得留下!

宗楚壓制着想要把他捆起來狠操一頓的暴怒,陰沉的在沈餘身後開口:“茶根,你不會以為我是什麽好人吧?”

青年下樓的身影微頓。

宗楚呵呵笑了兩聲,他盯着青年消瘦挺直的身影,視線好像毒蛇滲出的毒液,黏滞在獵物身上:“你他媽說走就走,你以為有那麽容易?嗯?”

“我給你兩個選擇——現在留下,我既往不咎。第二個——”

男人的聲音好像當天貼在跳樓的李家家主耳邊一樣輕:“我讓你求着回來。”

沈餘忽然劇烈抖動起來。

他死死握着樓梯扶手,才克制住想哭的沖動,宗楚這句威脅對外人來說可能夠唬人,但沈餘沒有感到害怕,只感覺到巨大的絕望還有慶幸。

他不是自虐狂,被男人威脅被他惡語相向,他只會感受到哀戚。如果他不離開,這份小心壓抑着的感情或許根本也維持不了多久。

而且他還有什麽好失去的呢?他所有風光的一切都是宗楚給的,他要收回去,随時都可以。

沈餘垂下眼,僵澀地往下邁了一步,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聽到了身後有什麽東西被捏碎的聲響。

他攥緊扶手,聲音有些不明顯的顫抖:“五爺……我去收拾一下畫室,不打擾您了。”

慌亂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宗楚維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他手掌掐着門邊,因為過度用力崩碎的木門枝杈插進皮肉裏,他表情一點變化沒有。

身後的青年看着順着門滴下去的血,吓得直哆嗦。

男人忽然動了。

他緩慢轉過身體,燈光下深刻的眉骨陰鸷到極點,他視線平直的掃過這間屋子,在掠過綿軟塌下去的被子時凝滞了瞬間,仿佛看到青年乖順躺在裏邊的身影。

但他媽這人剛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他的底線!

宗楚狠狠錘了一下門板,發出的巨響讓地板上的少年劇烈顫動了一下,一縷頭發絲不小心觸碰到了床褥。

宗楚猛地火了:“誰他媽讓你碰他的床!滾,給我滾!”

青年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提起領子,嗆得瞬間咳嗽起來,臉上糊滿了淚水和鼻涕,滿眼都是驚懼,甚至連求饒的話都沒說出來。

衛臣在走廊聽到聲音,快步趕了過來,他理智的沒有打擾暴怒的男人,只站在門外低頭致意,用聲音提醒男人冷靜:“五爺,我打發他出去?”

男人提着人,長久的站了五分鐘才松開手,青年一踩到地面就狼狽的往外跑,滿腦子都是趕緊離開這個瀕臨發瘋的男人,臨跑出去前,他隐約聽見裏邊男人用陰鸷到發啞的聲音問:“他走了?”

青年眼泛驚懼。

他之前羨慕沈餘,甚至還有些嫉妒。

宗楚那天把帶他帶過來,實際上卻什麽都沒幹,只等着今天給沈餘做一場戲。

現在戲完了,他卻只覺得恐懼。

甚至心裏有些憐憫的同情。

他逃不掉的。

衛臣頭壓得更低了:“沈少爺在畫室,還沒離開,五爺……把人攔下?”

“呵,”出乎意料的,這次男人回的極快,他抹了把臉,高大的身體稍微側過一點,只露出一只通紅的眼睛。

“人他媽都想跑了,攔下有意思?”

他表情兇狠,語氣卻有一瞬間充滿……就像孩子撒氣一樣的疑問和不滿:“衛臣,我他媽哪裏對不起他?”

衛臣遲疑着不知道怎麽回答,但男人的這種狀态也只是存在了一秒而已,快得好像是他出現了幻覺。

下一秒就恢複了他熟悉的模樣,視線涼薄陰狠,嘴角帶着吓死人的微笑,“我真是最近脾氣太好了,大善人?嗯?一個兩個都想上來試試。”

一個玩物而已,他完全沒必要太在意,畢竟他有一百種手段讓他認清楚自己的身份乖乖回來。

宗楚忽略掉因為沈餘離開而躁動的情緒,拇指按着額角,沉目看向衛臣:“那女人處理得怎麽樣?”

衛臣深鞠躬:“按您的吩咐,已經散播消息。”

宗楚冷笑一聲,“辦得好。”

他不是最在乎他那個瘋子母親和病秧子弟弟?呵,那他就讓這只被養在手心的裏四年、毫不知人間疾苦的小雀親眼看看,他離了他還能怎麽活下去。

---

沈餘逃似的跑了,公館暖氣很足,沈餘卻沒覺得多溫暖,甚至手腳冰涼,心跳得快要在他耳邊炸開。

沈餘指尖發抖,輕輕推開畫室的門。

畫室裏還保持他離開前的模樣,仿佛一切都沒有變,男人随時可能打開門,淩厲的眉眼要麽挂着濃濃的笑意,要麽是故作生氣的肅穆,無視他的心虛讨巧的話一把把他扛起來去餐廳吃飯。

沈餘嘴角微微揚着,淺色的眼睛帶着化不開的溫柔。

他撫摸着畫布上男人的背影。

無論最後他和宗楚的關系會變成什麽樣,他其實從來沒有後悔認識宗楚,他甚至感到慶幸,還好,還好他那天遇見的是宗楚。

四年,應該夠了不是嗎?

這四年裏不管宗楚怎麽對他,哪怕是限制他的職業、控制他的自由,沈餘從來都沒有反抗過。

或許是不想,也是不能。

當初是宗楚把他從人生絕望的低谷裏拯救出來,這一點,就值得讓他感激一輩子。

沈餘唇瓣微微顫抖。

他又自私了一回,宗楚生氣了,不管是出于習慣還是什麽別的原因想他留下來,但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或許只有在看着畫裏的男人時他才敢露出一點真實的感情。他喜歡宗楚,但是這段感情注定沒有結果。

墨色的畫布輕飄飄墜下,尚未完成的畫一點一點消失在明敞的光線中,直到完全蓋住那個高大又青澀的背影。

沈餘收回手,在蒙上黑布的畫板前站了半天才動了動腳,邁着沉重的步伐離開這間屋子。

他只帶走了用習慣的畫筆畫具,至于這幅畫,還留在原來的位置,或許有一天---

就會被傭人扔到某個角落不見天日。

沈餘握緊手中的袋子,邁出門前,他突然回頭看了一眼,男人站在二樓走廊,健碩的身體微微支在樓梯扶手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餘頓了下,然後揚了揚嘴角,他看到男人神情一僵,表面平和瞬間被打得稀碎,濃黑的視線變得陰鸷又冷厲。

沈餘朝他點了點頭,離開的時候感覺一身輕松。

不管宗楚要收回什麽東西,他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

如果他實在氣不過---他也可以承擔一切來自他出氣的打擊。

沈餘嘴角帶着無奈的笑。

而且宗楚不知道,他其實從來沒怕過他。

這樣結束,一切都顯得恰到好處,所有記憶都停留在最好的時候。

沈餘邁出公館大門的時候,李晨飛正倚在車邊抽煙,一看見他,立馬把煙頭給滅了,仔仔細細把他檢查了一圈,才哈着冷氣湊上前問:

“都拿好了?那位---沒怎麽樣你吧。”

沈餘笑着看他,搖了搖頭:“沒事,咱們走吧,現在趕去片場時間正好。”

李晨飛覺得他的表情正常的有點不對勁。

不過既然沈餘說沒事,他也不太好再多問,接過東西讓沈餘趕緊上車。

倒車的時候李晨飛從後車鏡看了眼奢華的公館大門,忽然湧上來一股強烈的不安。

不光是圈內,還有一些隐秘的,不可說的可怖。

少了宗楚這顆大樹,娛樂圈裏看他們不順眼的人可不少,畢竟沈餘年少成名,要不是之前有宗楚在他身後頂着,還不真不一定得被多少眼饞的人盯上。

現在他們項目已經丢了不少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沈餘和宗五爺不是善了,要麽至于對跟了四年的人這麽趕盡殺絕?

想想這事李晨飛就腦袋疼,他也不是什麽大善人,要是當初知道沈餘可能面臨這個情況,他估計也得想想值不值得留下。

不過現在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那就只能幹他的!還好那位沒有真的把他們路給堵死了,應該就是不順心,随手教訓了下,再怎麽的跟了四年的人,沒有情分也得有點苦勞不是?

不過在這個節點崩析可絕對不能再出事,李晨飛當時千挑萬選才選了這個劇本,還冒着巨大的風險送到了宗楚眼前。要是正常播出,沈餘絕對能拿獎拿個手軟,徹底鞏固住在圈內的地位。

只要能撐過這個項目就行。

李晨飛把這話開誠布公的給沈餘說了,沈餘點頭應下。

他知道李晨飛的難處,其實也做好了他随時離開的準備,沈餘沒什麽雄心大志,只要口袋裏的錢夠生活就夠了。

但是只要他還在劇組內一天,絕對會全力以赴。

---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套俗語在娛樂圈這個人人擠破頭的行業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天而已,沈餘和背後大金主鬧翻的事情就傳遍了業內,以至于沈餘出現在片場的時候就算再不怎麽在意別人的眼光,也察覺到某些視線下湧動的打量。

和他不對盤的男三號更是直接冷哼了一聲,直白的諷刺:“怎麽,我們三金得主的大影帝終于有時間回來拍劇了?”

這人名字叫範至言,背後有資本,當初男主出事故沒辦法出演,他一力競争想要拿下男主這個角色,結果制片人和導演笑眯眯的把他安撫了回去,沒隔幾天沈餘就進了組,從此他就和沈餘單方面結下了深仇大恨。

沈餘無意和任何人争論,而且拖延劇組時間這件事本來就是他的錯,但是對于看自己不順眼的人,沈餘也沒什麽好脾氣去應對,只淡淡說:

“不好意思,耽誤了你們幾天時間,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範至言差點被他這顆軟釘子給氣死,氣得面目猙獰,冷笑着說:

“沈餘,你還牛氣什麽?既然和金主鬧掰了,就學着點夾着尾巴做人,別到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

沈餘怔楞了一秒,對他這股莫名其妙的敵意并沒有很在意。

不過他不在意這些話,不代表別人能忍,早就收到李晨飛消息早早來劇組蹲點等着沈餘的王笑笑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蹦出來,手指指着範至言就罵:

“我呸,都是千年的狐貍等你在這裏給我玩聊齋,蹦蹦跳跳的找存在感,你看我們沈哥搭理你嗎!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去練練你的演技,省了粉絲花錢給你買好評!”

“你!”

範至言被她氣得兩眼發黑,伸手就想打人,被沈餘牢牢抓住手腕,他皺眉擋在王笑笑身前,先低呵了句:“笑笑,別說了。”

王笑笑絲毫不怕的對着範至言扯了個鬼臉,範至言的臉頓時更扭曲。

沈餘又隔空點了點她的鼻尖,等王笑笑哼哼着退後這才回過頭來去他,視線稍冷:“範先生,希望您注意舉止。”

注意舉止?

範至言鼻子都該氣歪了,可惜沈餘看着清瘦,但是那雙拿慣了畫筆的手比他這個從小嬌養大的公子哥結實了不知道多少,範至言愣是抽不出來。

他氣急敗壞的張嘴要罵,結果看到沈餘背後來的人後又像是吃了粘豆包一樣不上不下的堵住,只能憋紅了臉。

來的人是崩析劇組的制片人王晴,她看着大概四十來歲,穿着一身厚厚的運動外套,臉上帶着和氣的笑容,性格也是爽朗大氣。

範至言不敢在她面前有過分的舉止,崩析之所以能財大氣粗的籌備那麽多年,還沒被資本插手,是因為背後靠着的就是真資本。

王家本身在娛樂圈就有産業,而王晴的親妹妹更是曲家董事長的夫人,也就是說她是曲啓明的親姨。

王晴從沈餘下車就看到這邊的情況,這個圈子裏踩高捧低是常态,她雖然處在這個圈子裏,但是因為家庭環境的影響到底有些看不過眼,雖然不至于因為沈餘抹了範至言的臉,但是也上前來阻止了下。

有她在,範至言吃了個啞巴虧悶不吭聲的走了,臨離開前狠狠刮了下王笑笑的臉。

王笑笑學着他回了個冷笑。

沈餘安撫拍了拍她的肩膀,轉頭對王晴道了聲謝。

王晴笑着擺了擺手,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情況。

因為曲啓明,她其實對沈餘和宗楚的關系了解得更多一點。

從她的閱歷看這倆人明明就有點兩情相悅的意思,畢竟人可是被那位養在身邊四年,關起門來關系怎麽樣不談,至少她們外人看來宗楚對這個情人可謂是寶貝到了極點,結果最後還是落了這麽個下場。

不過這倒是也不奇怪,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奔着錢去的,聽說宗楚和夏家小公子的婚約馬上就要定下來,依着沈餘的性格---

比起傳言中是那位五爺甩掉的他,王晴倒是更覺得主動提離開的應該是沈餘。

她打量着青年,什麽也沒問,只笑着說:“回來了就好好拍戲,耽誤的這兩天你可得找時間給我補回來。”

沈餘聞言,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我會的。”

王晴這才轉了話題,神情稍微有些放松的對他說:“你今天回來的正好,劇組新聘請了一位場景設計師,名校來的大才子,他對你當初設計的那個草圖特別感興趣,你去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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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他是誰╭(╯ε╰)╮

明天上夾子啦,淩晨不更,要晚上才能更新,不要等啊,之後想要什麽時間更新你們可以想一想哦,感謝一路陪俺到現在的小可愛們,評論都有在認真看,咪湫咪湫,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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