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場景設計師……”

沈餘低聲喃喃,“王姐,対方才是專業的,我去不去,應該沒什麽作用。”

王晴毫不客氣地在他背後拍了一巴掌,聲音很果斷:“我說你,一天天比我還像個五十多歲的人!”

她嘆了口氣,看着沈餘說:

“自信點,小沈,你有才華。我是人老了,佛系得很,也不在乎給你牽線,只要你把崩析給我拍好,我管你跳不跳槽改不改行業呢。”

沈餘愣了下,随即被她說的話逗得眼睛帶上笑意。

他仍然遲疑着,但是王晴卻不再等他回應,一把招呼身後的王笑笑:“笑笑啊,這事交給你了啊!他們畫家的事我可搞不明白,也不湊這個數了,人都在導演室,你把他給我押過去!”

王笑笑精神十足的喊着回:“收到命令!王姐您就放心吧,我絕対把沈哥帶到!”

王晴得了回複,潇灑地擺擺手離去,留下原地的沈餘微微張着嘴,都來不及婉拒。

一股巨大的、不受控制的遲疑和壓抑不住的激動兜頭砸了下來。

他真的可以嗎?

時隔四年,他幾乎都要忘了沉浸在畫本裏、和志同道合的夥伴前輩一起讨論分享的感覺。

崩析是個仙俠劇本,鏡頭涉及到很多場景設計,王晴提到的草圖,是當初沈餘讀劇本時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想象畫出來的幾張草本。

崩析是個好劇本,只要看到那些文字,幾乎就能透過這個故事看到真實存在過的那個世界,他那時候不經意間就随手畫了出來。

現在負責分管場景設計的負責人要見他,他可以---

“哎呀沈哥!我求你了你千萬別多想了!”

王笑笑打斷沈餘不自信的想象,他有些僵滞地低頭,王笑笑兩手按着他肩膀,精心畫的眉毛皺着,嚴肅的說:“你畫的特別好!沈哥,你難道忘了當時你把草稿一拿出來導演就和看到寶貝一樣去找人參考了?”

沈餘微微愣住:“那是因為---”

“沒有別的原因,就是你畫的好!”王笑笑果決說:“沈哥,我聽說你和---你和宗先生的事了。呸呸呸,不提他。其實這算個好事不是嗎?你的人生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沈哥,沒人再限制你了,你可以為自己而活。”

重新開始。

這四個字重重砸在沈餘心頭。

他抿了下唇,忽然笑了,眼睛裏帶着水霧。

“你說得対---”

一直固步自封不敢往前踏出一步的,是他自己。

王笑笑了解他家裏的情況,生怕勸不動他,見他松口才放下心,悄悄壓低聲音說體己話:

“而且您母親現在也不缺錢花,光光那裏也不需要再操心,沈哥,現在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才22歲,一切都有可能,沖他丫的!”

小姑娘繃着臉,比劃了一個拳頭飛天的姿勢。

沈餘破涕為笑。

王笑笑搖着腦袋啧啧。

她們沈哥這麽漂亮的大美人,她都懷疑宗五爺是不是瘋了才不要!

不過不要也好,省的到時候沈哥還為了他身邊那些小情人傷心,而且他們這不就自由了嗎!可再也沒有人一開口就把沈餘逼得走投無路了。

王笑笑輕哼着,成功把沈餘哄到導演室。

導演是個中年禿頭男人,十分有責任心,當然也有導演的通病,靈感一上來什麽都不管不顧的,這時候他就幾乎全身度倚在一名穿着灰色西裝的男人身上,手指頭対着鏡頭指指點點的,倒豆子一樣噼裏啪啦的說個不停。

攝影師先見了沈餘,打了個招呼,高聲喊了導演一聲,陳導立馬摸着禿瓢轉過頭來,一看見沈餘,眼睛像盯着肥肉一樣發光:

“小沈,你終于來了!”

沈餘笑了笑,不明顯地往後退了一步。

導演的視線讓他覺得対方似乎馬上就會沖過來給他一個熊抱,他能制住範至言,但是可承受不住導演的熊抱。

王笑笑也心有餘悸,像只護崽崽的母雞一樣緊拉着他的手臂。

“噗。”

雙方正激烈又興奮的杵在回見的対峙中,一聲淺笑忽然響起來,打斷了兩方沒完成的‘體型暗殺行動’。

導演拍了下大腿,連忙拉着身邊的男人上前給沈餘介紹:

“小沈啊,你看看,這位是剛回國的賀先生,対畫畫這邊很有研究,你當時給的那個草圖賀先生說水平特高,你倆啊就研究研究,放心啊,我肯定給你申請雙份工資!”

導演一說到涉及崩析的話題就停不下來。

沈餘嘴角帶着客氣的笑,朝他身側的男人看去。

男人眉目輕淡,皮膚很白,這是給人的第一印象。

他視線帶着明晃晃的笑意,停留在沈餘身上時似乎頓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禮貌的移到他的臉上。

“您好,我是賀之臣,請問大名?”

沈餘垂下視線,緩緩伸出手握住他的小半截手掌,客氣的笑了笑:“賀先生您好,我是沈餘。那些畫---”

他想起王笑笑和制片人的鼓勵,吸了口氣,注視着男人說:“那些畫是我根據劇本的延伸想象畫出來的,如果可能的話,我很希望能幫得上您的忙。”

男人的視線似乎更柔和了,“當然,沈先生---那些畫的設計感完美融合了故事背景的世界觀,我非常希望能和你探讨一下。以及---”

他忽然笑了一下,不像剛才的成熟,甚至有些調皮:“我們或許不用這麽客氣?畢竟接下來可能要做兩三個月的同事了。”

沈餘愣了下,然後笑意加深:“當然可以,您叫我沈餘就可以。”

會面很成功,王笑笑在把後邊比了個耶。

導演也高興,天知道他為了這部劇耗費了多少心血,背景設計幾乎是一部仙俠成片中不可缺少的最重要的一部分,他可是立志要把崩析打造成每一幀每一秒都能做壁紙的頂梁柱之作!

有了沈餘的想象創作和賀之臣的專業,他幾乎可以想見完美的成品。

導演心态年輕,總歸等了幾年也不差這幾天,托着王笑笑就出去給沈餘他們留下探讨的時間。

兩人其實是全然的陌生人,少了導演和王笑笑,沈餘稍微有些拘謹,賀之臣微微朝他一笑:“沈餘,請多指教。”

賀之臣整個人都浸透着學識的儒雅,和宗楚的不怒自威完全不同,讓人生不起來距離感。

沈餘點點頭,逐漸放下拘謹感,接下來的發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賀之臣毫無疑問是個極其富有人格魅力的行家。

通過只言片語他就能感覺道他身上屬于專精領域的自信,但是同時他又十分謙遜,作為場景設計的主力,賀之臣不但沒有否認他的設計草稿,甚至全面贊同,只針対于某些細節刻畫提出了建議。

導演也沒叫人來催他們,不知不覺沈餘竟然和他呆了一個下午,直到草本全部大致敲定之後賀之臣提出去吃晚飯,他才驚覺外邊天色已經黑了。

沈餘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浪費您了太長時間?”

賀之臣從他這裏汲取世界觀,他從賀之臣那裏學習專業知識。

那是他曾經有機會,但是被斷送掉的,一直壓在心底憧憬的學識。

不過說是交談,似乎是他一直在問問題,畢竟賀之臣問他的那些世界觀,只要讀了劇本就應該知道,而賀之臣的那些專業知識,卻是他一直想要學習的領域。

賀之臣笑着看他:“我覺得我們不應該這麽客氣,要不然就只能互相作揖道謝到白天了。”

沈餘啞然,“但是我似乎沒能幫到你什麽---倒是一直在問你問題。”

“不,相反,你幫了我的大忙。”賀之臣很愉快的反駁他対自己的看低,他認真的看着沈餘,說:“対于創作者來說,想象和靈感,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嗎?”

他眼睛帶着笑:“沈餘,在崩析的世界裏,沒有人比你更了解它。”

編劇創造了這個世界,沈餘完善了這個世界,“而我,我只是負責把這個世界表現出來。”

沈餘呆住了。

他瞳孔微微圓睜着,因為身體裏湧動的不知名的情緒,蜷縮在一起的手指甚至輕微顫抖起來。

幾年前恩師的話仿佛和賀之臣重合在一起。

曾經有人対他說過,沈餘,你天生就是個感受者,你是個天生的畫者。

沈餘忽然垂下頭,他緊抓着褲縫,忍住眼睛裏的濕潤,最後低聲說了句:“謝謝。”

賀之臣安靜的等他情緒平複,視線一直很溫和,沒有任何催促。

“対不起,明明應該是東道主,還反倒麻煩你來開解我。”

平複了五分鐘,沈餘擡起頭來,淺聲說道。

他眼睛微微帶着亮光。只是很小的差距,卻和剛進門,或者說和以前任何時候都變得不同。

好像多了---

多了自信和活力!

她沈哥都要發光了!

王笑笑吃驚的看着一塊出來的倆人,連忙收了手機從石頭堆上跳起來,拍了拍褲子。

沈餘臉色微悸,他眯着眼看王笑笑,王笑笑實在是頂不住,連忙擠出笑容:“我只坐了一丁點時間!真的!一點都不冷我保證!”

賀之臣在一旁看着她們倆互動,輕笑出聲。

王笑笑因為心虛,表情十分讪讪。

好在沈餘就嚴肅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放輕聲音:“天冷,下次別就這麽坐了,我請賀哥就吃火鍋雞---”

“好耶!我要放水豆腐!”

不等沈餘說完,王笑笑就瞬間咆哮出聲,惹得一邊的工作人員頻頻回頭。

沈餘無奈看她一眼:“去叫着導演他們。”

不用他說,王笑笑已經恨不得拿着喇叭去廣播了。

沈餘笑着看她咋咋呼呼的背影,忽然聽見頭上的男人說:“她很活潑,你也應該放松一點,沈餘,喜歡你的人有很多。”

沈餘愣了下,馬上,男人似乎發現話題有些越線,自己先笑了:“不好意思,我說的可能越界了點,但是我真的是這麽想的。”

他解釋了一句,反倒顯得光明正大,沈餘也笑了:“謝謝你的建議。”

賀之臣摸了摸鼻尖,他看着沈餘,忽然問了句:“你対繪畫很有天賦,如果當初學習美術---是不是會去A大?”

A大是國內第一美院。

沈餘聽到這個熟悉的名號,頓了下。

如果當初沒有那個意外,他今年剛好從A大畢業。

“會的。”

他肯定的說。

賀之臣看着他,視線好像裹藏着什麽東西,他在人來之前忽然快速說:“我出國前是A大畢業的,之前---有個很惺惺相惜的対手,如果他去上學的話,今年應該正好畢業。”

沈餘愣了下,疑惑的看着賀之臣。

他不知道対方忽然提起這位‘対手’是什麽意思。

賀之臣好像也沒等他回應,埋頭笑了笑:“也沒什麽,只是覺得出國前沒有見到他,有些可惜。対了,有時間的話,你想不想去A大轉轉?”

去A大轉轉?

這個提議讓沈餘完全忽略掉了賀之臣突然提到的別人,他緊抓着手指,仿佛回到四年前,每一場比賽,他都會認真在獎杯上邊刻下A大的名字。

他還可以重來的不是嗎?

所有人都告訴他,他還有無限的可能。

沈餘鄭重點了點頭:“謝謝,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直很想去。”

“不客氣,”賀之臣笑得很陽光,“我的老師一定很喜歡你。”

“…你的老師?”

沈餘疑惑擡頭,不過這次賀之臣笑了笑,沒有回答。

王笑笑正好帶着結束拍攝的衆人趕來,遠遠就開始興奮的吼:

“沈哥,走吧走吧,人我都叫來了!”

沈餘滿腦袋都被她的嗓門侵占,忍不住無奈一笑,暫且把這件事放在腦後。

照片上的青年抿着嘴,嘴角微微彎着,一雙淺色的眼睛彎成了半月形,和身邊的一團人笑在一團。

男人抓着照片的五指狠狠收緊,紙張蜷縮起來,然後‘砰’一聲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

事實上紙落在地上是沒聲音的,李德卻覺得這玩意比石頭還沉。

他瞟了一眼攥成一團的照片,還隐隐能看到青年燦爛的那張臉,是真好看啊,也是真高興。

但是在現在的氛圍裏一看,就成了吓人。

李德抿了口酒,看着男人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心肝就開始顫。

涉及到沈餘,宗楚總是容易發瘋。

而且別說宗楚,就連他們,真是誰他媽也沒想到沈餘這次把事情做得這麽絕。

看他平時忍讓宗楚的模樣誰能猜得出來這人走得就這麽幹脆利落!連帳都算的明明白白的,那真是…巴不得和宗楚一毛錢的關系都不想再有。

從常理上來說,人好歹陪了宗楚四年,這會兒走了,起碼也應該好聚好散,但是這人是沈餘,那事就不能按常理來算。

但是好歹也算是半個認識的人,李德清了清嗓子,琢磨着說:“老宗啊,人跟你四年也不容易,要不就算了吧,再找個誰不行?上次那個你沒看上---那就再找個新的。”

話一說出口他就覺得不好,果不其然,男人黑沉的視線立刻轉到了他身上,沉甸甸看不清一點情緒。

李德全身汗毛都立起來,一個字也不敢再說。

宗楚身上的煞氣幾乎要溢出來。

坐在一側的曲啓明嘆了口氣。

他知道沈餘離開這件事已經晚了,沈餘一點後路都沒給宗楚---或許該說他自己留,幹幹淨淨斬斷了所有聯系。

他一直害怕的就是這種結局,結果他既沒有預料到先離開的是沈餘,也沒預料到宗楚會有這麽大反應。

他另辟蹊徑的希望能給沈餘留些求生的餘地:“老宗,你也別太生氣了。他跟了你四年,現在要走,面子上也要好看點,不然人家白叫你四年先生?而且不就是個床伴嗎。”

“床、伴?”

男人開口了,意味不明的低嘲一聲:“我管他是什麽?我不讓他走,他就得乖乖回來。”

他垂着頭,視線死死盯着照片上蜷縮起來的笑臉。

他在自己身邊這麽笑過幾次?

一只手都他媽數得過來!

礙眼。

真他媽礙眼!

男人視線變得越發晦暗,寬闊的脊背像只瀕臨暴怒的野獸一樣微拱着,他兩手死死插在一起,才控制住想毀掉一切的沖動。

明美冉礙眼,

沈餘那個該死的弟弟礙眼,

他那個賣兒子求榮的爹、李晨飛和一直在他身邊的女生,全部都礙眼!出現在沈餘身邊的所有東西,都他媽礙眼!

那群該死的東西都能讓沈餘笑一笑,他他媽憑什麽不可以!

男人忽然站起身來,大步朝外走,快得包間裏的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确認人真的走了,李德大喘了一口氣,靠在沙發上:

“我特麽---遲早有一天得被這倆人給弄死!沈餘也真是絕了,說走就走,至于把線劃得這麽清楚嗎?而且不是,我之前也沒看出來他有走的意思啊?”

他當然不是想走。

依照沈餘的性格,不是被逼的走投無路怎麽可能會主動離開宗楚。

畢竟在他的理解中,他還欠宗楚一個還不清的人情。

曲啓明按着額角,視線落在地板上的照片上,青年溫和的笑容幹淨的好像從來沒經歷過那些随便拿出來一個,就能把人擊得稀碎的磨難。

萬一,萬一他知道那些磨難,都來自于這個他記憶中一直奉為恩人的情人。

曲啓明閉了閉眼。

他想不到這兩人之間任何一個、哪怕好一點的結局。

“喂,你想什麽呢?那照片趕緊撿起來吧,別哪天他又想要了,到時候非他媽要這一張上哪個垃圾桶再給他找去!”

李德無奈的嘆着,撈起照片,攤開,鋪平,視線十分幽怨。

要說之前有沈餘在他覺得宗楚脾氣好了那麽一丁點,現在沈餘離開了,這他媽debuff就是一百倍的返還!

“給你!我可不想看了,觸景生情,我絕望。”

曲啓明接過照片,分外無奈的搖了搖頭,他視線粗略掠過地板上的照片---

瞳孔瞬間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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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五千!驕傲挺鴿子胸鋪!

enn,看到好多人在催,但是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能亂了節奏,不然前後都會牽強,标題都會取自正文裏,實在不行的小可愛們可以先養肥!以及所有關鍵人物已經全部登場了!‘每一個’都會出現在最後的大戲裏邊,可以發揮一下你們的小腦袋瓜~hh,我估計現在可能沒人猜到

挨個咪秋一把,周末最後一個小時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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