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流轉之春(二)

那時我的确被他迷住了。

我們沿着校舍往前走。背光處,校舍的玻璃分出塊狀的區來,像水面一樣。

我和他的影子從一個小水窪穿向另一個。他跟在我身邊,個子小小的。

也可能是我長得太高。我刻意放慢了腳步,可他仍一副亦步亦趨的樣子。

“我姓真澄。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是山岸。”

他用一貫的輕快的、會令人想起氣泡水的愉悅聲音重複了一遍我的姓。

到圖書館這段路程中,我得知真澄有認識的人也在這所學校讀書,而他之所以找圖書館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借機會繞着這所學校轉轉。他和我一樣是新生——這我看出來了。

“你之前有來過這學校嗎?”

他又問。于是我點了下頭說當然,否則我也不會清楚圖書館的位置。

“大約在一周之前……”

當時我是騎着自行車過來的。我家距這裏隔着不短的距離,此前我原計劃是入讀在家附近能步行上下學的學校。

我們之後又聊了幾句。在将他送到圖書館所在的樓層後,我同他道再見,随後分別。

遺憾的是,臨走時我忘記問他所在的班級。這個小疏漏将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間往後推了幾周時間。

——

考慮到之後很難找出機會來敘述我自己,我多少先說些自己的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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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山岸涼治,生在大阪,是個地道的關西人。我的父母經營着一家中華料理店,收入不錯。

我的姐姐山岸美海目前在東京讀大學,學文學專業,不是特別注重學業。

這或許是我家的通性。盡管我父母口頭上極少說這事——但我覺得他們其實是希望我認真念書的,而我很可能會辜負他們的期望。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想自由,又想糊口,期待天上掉個餡餅讓我一生無憂的同時又害怕可能伴随而來的同等程度的壞運氣,社會上這樣的人随處可見,簡而易懂地形容即是「半吊子」。

偶爾被火燒燎到屁股了,就起來走幾步,別的時間一貫能拖則拖、能躺則躺。

假如沒有漫畫這個興趣,我未來的規劃可能就是進入一個普通的公司,整日蹲在電腦前,什麽事也不做,什麽事也不想——只等下班。社會上這樣的人随處可見。

升上大阪陽島高校後,我的心立刻被強烈的緊張感沖漲起來,仿佛拼死拼活刻苦學習的生活就在眼前。

好在這種心情在開學第一天時就被沖淡了,我想大概就是因為那次相遇。

我見到了姓真澄的同級生。聽起來似乎是我過于注重外表,但那時我的确被他迷住了。

原本應該在焦慮于學業的上學第一天的早晨,我坐在1年4組的教室裏想着關于他的事。

真澄走在我身旁時,身上會散發着洗滌劑與洗發水的淡且好聞的氣味。

他說的是大阪話,但語調很奇怪,聽不出關西的土味,有種工作中一直用标準語和英語的關西人在多年之後重新開始說關西話的感覺。

一言以蔽之,時髦。這是我對他的強烈的第一印象。你很難想象他以刻板印象中大阪人的樣子、穿着豹紋褲子在小商鋪前同人講價的情景,而同為大阪人的我雖然也不太符合關于大阪人的、熱情而不拘小節的印象,在「土」方面卻很符合。

——我猜測他可能在關東的大城市住過很長時間。之所以會這麽想,是因為我聯想到了在東京上學的姐姐美海——

她在去東京之後不久就變得很注重時尚,簡直和之前判若兩人。

一家人出門聚餐時,她會用大阪話牙尖嘴利地抱怨東京人的麻煩,吹噓自己在東京的見聞。

我在旁邊一邊嚼菜一邊含糊其次地用語氣詞嗯嗯啊啊地回應她的話,心裏想的卻是她也沒資格說——

此人穿着打扮已經與過去大不相同。頭發也剪短了,染了個漸變色。

穿的是印着複雜漢字的襪子,指甲上塗着鮮豔的熒光色甲油。

我倒不是讨厭這種時髦。不如說,我的內心更像是對此懷有憧憬。

像是大城市特有的快節奏、簡潔明快的生活方式,以及擺滿貨物的琳琅滿目的商品貨架——我說不定正憧憬着這些東西。

又或許只是我習慣了大阪的風與氣味,才會對其他地區的風土産生過于正面的幻想。也有在大城市住太久而羨慕起鄉村生活的人吧?

或許正是源于對那股子「時髦」的移情,我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真澄」充滿了好奇。

他在哪個班?他是怎麽樣的人?我想知道,但我的行動力不支持自己一個班一個班地找過去。

如果有人問起我找他的原因我該如何回答?因為我對他很好奇?

這樣回答必然是不行的。那時正是我們最擅長起哄的年齡,大概初二時我就曾聽聞過班內女生讨論隔壁哪個班的兩個男生在談戀愛之類的傳言。

說得煞有介事,在我看來這屬于個人隐私,是不該任由外人評說的。

學習生活有如煮過涼透的白開一樣,或許身處其中時情緒随之調動,過段時間再回味卻沒有味道。

入學前我最擔心的是學力不足的自己在學校裏會不适應,甚至遭欺負,事實證明我多慮了。

恰恰相反,我靠着自己在繪畫上面的特長賺了不少眼球。第一堂美術課的作業是繪制一張校園一角的景色,我于是對着爬滿月季的鐵絲網描畫了幅完成度算高的素描交了上去。

自那之後班內需要手工繪制的活動我幾乎都無法缺席,這是後話。

我有段時間沒見過真澄。這不代表我忘了他,正相反,他常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的位置位于教室最後一排靠窗,是最适合發呆的位置。上課期間覺得困倦了、快要睡着了,我就會望向窗外。

下面是真澄曾經走過的操場,綠油油的,光是注視着就能明顯感覺到眼睛得到了放松。

每每這時,我好像又聞到了真澄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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