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美麗的人(一)
我與真澄的關系不知不覺中已經熟絡了很多。
隐約聽見蟬鳴,它将我從放空的狀态中拽回地面。當我望向窗外,頂空正是疾馳入夏的朗朗晴天。
坐我前桌的森田在與人閑聊,看他那副精神十足的表情,似乎獲得了新的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他對八卦總有着驚人的熱情。
像是演了多年舞臺劇的老手,森田總是動作幅度很大。譬如現在,他正坐在椅子上,一前一後地晃動身體,使座椅如倒置的鐘擺般不穩定地前後振蕩着。
“真的嗎?”
忽然間,森田聲音的分貝升高了幾倍,同時他将胸口下方抵在課桌的邊緣,挺直上身以将臉送向更靠近說話人的位置。
我不自主地将目光瞟向他,并集中注意力試圖聽清兩人對話地內容。
一旦聲音帶上了情緒,森田的話語中就會充滿濃重的關西腔。
他的牙齒長得不好看,并帶有少量常年飲用可樂造成的黃色牙漬。
當他激動時,面部的缺陷就會顯露出來。森田自己也清楚這個問題,目前的狀況顯然是他聽到了過于驚人的消息,直接擊穿了此人平日的矜持。
“哇,你能不能反應小一些?”
森田的過激反應顯然招致了消息提供者的不滿——站在桌旁的渡邊平太立刻露出了不悅的神色。我與他不是很熟稔,交流的次數不會超過一只手。
“對不起。”森田補上一句道歉,随後立刻以壓低的聲音追問:“不過那是真的嗎?佐佐木?那個佐佐木?”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曾在漫畫研究部見過的佐佐木惠的臉。要說姓佐佐木的人,我的确認識幾個,但都說不上有交集,相對熟悉的只有同班這個人。
先不管他們口中的佐佐木是誰,他或者說她怎麽了?
我的好奇心也逐漸浮上來,驅使着我留心注意他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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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與願違,渡邊回答“當然是!”森田随即發出不知道是應付還是發自真心的「嗚哇」聲,兩人都笑起來。
聊天進入了平淡的生活話題階段,都是些諸如「你喜歡炒面面包還是烏冬包子」這類沒營養的對話。
我的疑惑被攔腰截斷,難免有些郁結。但要我去問森田,那更不可能。
這就等于向森田自首說我偷聽了你們的對話——我還不至于愚蠢到那種程度!
下午的時間非常難熬。困意是來勢洶洶的士兵,無數次地将我擊倒。
其實我沒有在認真聽課,而是專注于繪制同人本。這些天我不分晝夜、壓縮學習休息時間畫着原稿,大體完成的有十六張,但距離畫完還有很遠——
它的精草總共有七十三頁,且不排除未來會再追加彩圖等等。
漫畫的名字是我和美海姐一起想的,叫《S?D?R》,縮寫自Student Disciplinary Regulations,即學生紀律規章,同時漫畫中的三個主要角色分別姓佐藤,大門與龍宮,三人的首字母剛好能夠對上。
放學後的社團活動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我與真澄的關系不知不覺中已經熟絡了很多,平時也會聊繪畫之外的話題。
真澄照常向我發送自己的畫作,有時會捎帶拍到畫作周圍的東西。
像是他家的書桌,再或者課外書的一角。多數時候是純文學,也有科學相關的書籍——都是些我看不下去、覺得看着昏昏欲睡的東西。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後,我将桌上的物什收起來,匆匆趕往活動室。
漫研部請了學校的美術老師裏中講解繪畫知識,這是最後一天。
她主要介紹繪畫中的素描常識,并布置了趣味美術級別難度的課時作業,諸如排線與畫方塊。
最後這次特別授課中,她提議分組互相畫肖像。并不局限于素描或者速寫,任何風格都可以。
我立刻自然向真澄發出了邀請,他接受了。至此都在我的預料範圍內。
我們搬了兩個凳子面對面坐着,這時我注意到他的視線不自覺地在看向別處,好像有很在意的事。
“怎麽了?”我問他。
“似有人落單了。那是和你同班的佐佐木同學吧?”
——的确如此。漫研部的成員人數恰好是單數,按兩人一組分下來必然會有剩下的一個。
佐佐木平時為人內向,說話很少。我算是這社團中偶爾會與她有幾句交流的人,現在我第一時間奔向了真澄,佐佐木便自然而然地落單了。
她看上去有些尴尬。這時我理應向她提出邀請,但真澄會怎麽想?
他與佐佐木之間的交情甚至不如我。真澄會覺得不舒服嗎?
“要邀請她一起嗎?”
出乎我意料地,反倒是真澄先征詢我的意見,這打消了我的後顧之憂。
我說「好」,真澄旋即走向佐佐木。受到意想不到的人的邀請的她露出了有些錯愕的表情,但很快接受了,搬着自己的椅子加在我和真澄之間,形成了一個三角形。
“現在怎麽辦?我該畫誰比道較好?”我皺了下眉。
“我想畫山岸。”真澄接話。
聞言,我輕輕點頭,轉而看向佐佐木惠,以征求她的意見。
“佐佐木是怎麽想的?我來畫你,你則畫真澄。這樣怎麽樣?”
佐佐木幾乎沒有花時間思考。“啊,好的。就這麽做。”她立刻回答。
她的聲音有一些局促,漆黑的妹妹頭随着點頭的動作晃動了一下。
“需要擺動作嗎?”說這話的同時,真澄試圖擺出一些出現在過去油畫中的動作,看上去顯得挺滑稽的。
“不用吧。或者你該問下為你畫像的人?佐佐木,你覺得呢?”
“咦?我嗎?這樣就可以了,只要真澄同學覺得坐着舒服就行。”
在他們說話的時間,我從書包裏掏出了一瓶蘇打水。旋開瓶蓋,一股氣從乍開的狹縫間滿溢出來,發出了「哧」的一聲。
我仰頭喝了兩口,一股情流滑過喉頭,将燥熱感迎頭削去了大半。
我開始畫畫。佐佐木與真澄見我開工,也自然擺出畫素描的架勢。
鉛筆筆尖叩在木板上的聲音漸漸增多,令我想起熱鬧的踢踏舞室。
——活動室裏應該開空調的。拿着鉛筆在紙張上不斷描畫的同時,我的腦海中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我太熱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熱還是被真澄注視的緊張過于強烈,以致使我如芒在背。
我在真澄筆下是什麽樣子的呢?盡管對于此人的畫力心知肚明,作為模特被人摹畫又是另一碼事。
即便不好看也無妨,正是這種未知讓人心癢。但我現在無法過多關注真澄,因為我有自己的模特——
我看着坐在我前方留給了我一個側身的佐佐木惠。我将鉛筆豎直舉到半空中,眯起一只眼來觀察比例,接着迅速打型。
這時我多期望人天生有四只眼睛與兩個大腦,我好将一半的精力勻給真澄!然而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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