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美麗的人(二)
這讓我越發有了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我自上而下細細打量着佐佐木。她身着校服,戴着度數頗高的眼鏡。
平時我沒有如此仔細地觀察過此人的長相:她是那種稍微拾掇下應該就會好看不少的類型——事實則是,佐佐木相當不修邊幅。
她的頭發看起來是烏黑的,卻十分毛躁,一點也不服帖,臉上綴着青春痘。
盡管五官長得還算精致,卻初次見面時,卻很難察覺到這點。
要問我對此有什麽看法,我只能說:她令我感到親切。作為一個标準的宅男,對于眼前這不能更标準的宅女,我的內心抱持着同道中人的感覺。
我盡可能将真澄抛到腦後(從空間上來說,這本就是事實),将目光投向筆尖。
我以十二萬分的專注驅動着手中的鉛筆。打型,粗粗地排出調子,接着深入刻畫——這本就是我最擅長做的事。
我畫得很快,只用二十分鐘就畫好了一張簡單的頭像素描。
當然,僅僅是将亮面暗面的調子上了一遍罷了。再仔細地描畫下去,就不是一兩個小時就能完事的了。
況且對于佐佐木惠來說,不細致刻畫臉部細節或許更好,她的優點在于輪廓大型生得好看。
我以此說服了自己,并自覺地點到為止。這時另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浮現在我腦中,是之前森田與渡邊的聊天內容。
“佐佐木?那個佐佐木?”
陽光微熱,将空氣煮得溫乎乎。因着眼于繪畫而忽視的熱再次席卷了我,并随時間逐漸加強。
同樣猛烈地敲打着我的心的還有着對真澄畫作的好奇心。我對此迫不及待,以至于想站起來,走到他身後去觀察他的畫作,理智卻及時地将我推回到座椅上。
随後是接近半小時的無所事事的時間。我将雙手的手腕搭在木制畫板的頂部,像只樹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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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間斷地沙沙聲裏,我時常四下張望,目光繞着活動室轉上一圈,最後的落腳點往往是坐在斜側的真澄。
他的臉被豎直的木板遮擋着,木板的下沿壓在大腿上,将校服布料攢出一疊一疊海面波紋般的細微褶皺。
再往下走,則是規矩地并攏的兩條腿,一雙黑色皮鞋光亮如新。
“畫得很不錯嘛!”
忽然,頂上不遠處傳來了一句女聲。前一秒我正目光朝向真澄發呆,專注得出奇。
這聲音響得太突然,令我差點跳起來。擡頭一看,裏中老師居然就站在我身旁。
她今天穿着高跟鞋,按理說不會走得靜悄悄的,只是我過于注意真澄,對周遭環境一概不知——怎會如此?我一面懊悔一面羞赧。
我總會不自覺地注意真澄。為什麽?或許就像之前所說,我對于他身上洋溢着的「時髦」感充滿好奇,将常年身處關西這片不整潔、略顯腌臜的地域所積攢下來的對于更時髦的事物的向往加注到了他身上,又或者不是。
人的大腦在潛意識下做出的模糊決斷是無從分析的,我對真澄的關注或許就屬于這種情況。
他吸引着我,僅僅是這樣。或許能用理智分析這種吸引力從何而來,但是沒有這個必要。
“謝謝。”
回過神來,我向裏中老師道謝。
“你之前學習過繪畫嗎?”
“是的,我家附近就有一家美術教室,在那裏學習過幾年時間。”
“基礎很紮實呢。未來有想過從事繪畫相關的職業嗎?”
“現在還沒有做好決定,或許等以後能畫出更好的作品後,我就能思考有關于「未來」的事了吧。”
“你覺得漫畫家怎麽樣?”
“是一個令人憧憬但殘酷的職業。對于看漫畫的人而言十分光鮮吧,像是活在聚光燈之下偶像,業界卻是很殘酷的。”
話音剛落,響亮的鈴聲如尖刀一般破開了燥熱的空氣。用漫畫來表現,便是一個爆炸形的大對話框夾在我和美術老師裏中和子之間,「鈴」的一聲長音,将我和她的對話打斷了。同時也宣告着這次特別授課告一段落。
喧鬧重新充滿了整間活動室,氣氛好比考試結束後。成組的兩人交換畫作,指出亮點和可以修改的地方。
我看向佐佐木,她将校服的裙擺理平,另一只手扶着畫板站起身來。這頭,真澄也帶着一副五味雜陳的表情起身。
“我畫得不好看。真的要看我的畫嗎?”
真澄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他再三詢問,我和佐佐木則回答「沒有事,以後畫得多了就可以進步」,一來一回就像是送禮與客氣的人之間持續的拉鋸戰。
最後真澄那頭終于松口:“好吧!但請笑的時候注意不要過呼吸噢。”
“一起翻開吧?”
佐佐木惠提議。這種儀式感其實可有可無,但我還是照做了。
我配合地和他們一起數「一、二、三」。緊接着,站成三角形的三人同時将繪畫面朝中心舉到跟前。
佐佐木惠的作品更偏漫畫風格,與現實中的真澄只有神态上的微妙相似性——這就夠了。
我猜想此人平時看過不少少女漫畫,譬如第一次部活中她提到的田村由美。
而相比田村由美,佐佐木的畫風要更偏現代一些,是近兩年流行的畫風。
她的白紙上畫着真澄的側顏,沒有打陰影,同時誇張處理了他的睫毛,畫得像倒生的植茵。
與之前我悄悄畫下的真澄又是完全不同的風味。但她的繪畫基礎偏弱,眼睛的位置畫得怪怪的,用筆重而不自信,留着沒有擦幹淨的鉛筆印。至于真澄的畫……
他再次令我大跌眼鏡——我只能這麽說。
白紙上赫然立着一只毛茸茸的瘦長生物,頭頂長着兩只小小的、花瓣一樣的耳朵,兩只眼睛像黑亮的西瓜籽。
佐佐木「噗」了一聲。
“這張圖上畫的是……山岸同學?”
“是雪貂。對吧?真澄。”
我趕在真澄前一步回答了這個問題。真澄先是愣了下,回過神來後立刻向我回應:“是的。”
“哇,怎麽看出來的?”
“因為真澄以前畫過雪貂——他家裏曾經養過這種生物。”
換言之,這次可不是我看出來的。這張畫的抽象程度相比于真澄之前的畫作又高上了一個臺階——
他試圖将我的特征加到那只雪貂上,為此給它的身上加了件衣服,體型也減小了一圈,結果反倒有些不像雪貂了。
話說回來,明明最初說畫肖像,最後卻将我畫成了雪貂——我不太能明白真澄這樣畫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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