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飛船上的愛麗絲(四)

無論前往哪個方向,我都不會産生回頭去看的念頭。

晚餐過後,母親回到望鶴軒去,我讓真澄先回我的房間等一會兒,我則要将碗筷全部洗幹淨後再上去。

說起來,平時許多時候只有我一人在家,這些事必須由我親歷親為,所以無論做飯還是洗碗我都挺擅長的。

将碗筷放進消毒櫃中後,我從冰箱裏取出之前冰好的檸檬水,倒了兩杯,放在托盤上一并帶上樓。

打開門時我吓了一跳:只見真澄腳朝門躺在木地板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目光渙散地注視着天花板。

我以為他出了什麽事,剛想将托盤放下查看狀況,他卻維持着平躺的姿勢,頭也沒有轉動,僅僅只是将眼珠轉動了一下,看向我。

“啊,山岸。”

“你怎麽了?一動不動的,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有哪裏不舒服嗎?”

“不,正好相反,狀态好極了。只不過現在天氣有點熱……”

“所以幹脆在地上躺一會兒?”我哭笑不得得看着他。

“對。”真澄的回答也不拖泥帶水。

“那要不要喝一些檸檬水?剛從冰箱拿出來的,玻璃杯外面還凝着水珠呢。”

“等一會兒吧。真不好意思,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動。”

于是我将托盤置于書桌,坐在座位上玩了一會兒手機。我喜歡網絡連載的漫畫今天更新,但實在抽不出時間看,現在無事可做,我便一只手搭在書桌上、一只手握着手機慢慢翻閱着。

“山岸是怎麽想的?”

真澄忽然出聲問我,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我将視線從屏幕上移開。真澄正看着我,那目光令我想起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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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指什麽?”

“你有想好以後做什麽嗎?”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看上去累得不行,非常累、非常——疲勞,而且迷茫。就像是那種兩頭跑、兼顧不過來的人,讓人看了覺得擔心。”

“看上去是這樣的嗎?”

“當然。”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結果吐出口的只有空氣。我知道真澄的确在擔心我,我也不是不領情,只是他的問題剛好是我正在煩惱、沒有結果的問題。

要做什麽?成為漫畫家嗎?那風險太大了。那麽要靠考學,一輩子從事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嗎?那又太痛苦。

“我并不确定。真澄知道該怎麽選嗎?”

一個蠢問題。想想看,一個鋼筋高中幾個月的學生正在向同級生征求有關未來職業方向的意見——這可真可笑啊!

那時我卻是自然而然就說出口的。原本躺在地上的真澄,這時慢慢坐起來。在地上,他扭轉上身看向我。

“我?我當然也是一頭霧水,連自己想做什麽、能做什麽都不清楚。不過,現在的山岸就像塊璞玉一樣,仿佛無論朝哪個方向走都有路。所以多少可以平衡一下繪畫與學習生活的節奏噢。”

“有道理……的廢話。”

“是的,是廢話。但你一定是忘記了,至少最近沒有想起來。”

真澄站起來,“要是我的預言必定成真,我會對你說「去做漫畫家吧!你有那種才能」,可這樣一來,我也就非得為你的未來擔責不可。

我害怕這樣。說到底,無論走得激進還是保守,都是山岸你自己的路。

選擇之外的事我可以幫你,山岸。如果像這次課後講習一樣,有我可以幫到的事,你向我招招手,我就會小跑到你的面前來。”

“說這麽多,核心觀點原來是「別擔心,有我在」嗎?”

我有些哭笑不得。

“是這個意思……”真澄笑得十分清爽,“除此之外,我們以前不是學過有篇課文叫《山月記》嗎?再去讀一讀吧!”

真澄他說到做到。自那之後,他開始頻繁來我家為我講習功課。

這幫了我大忙——之前我缺漏的實在太多,想要追上進度,光靠自己還是太困難。

至于漫畫就先放放。我向美海姐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好在她也通情達理。

那段時間我一心撲在學習上。由于有真澄的陪伴,過程說不上枯燥。

同時我越發感受到真澄的厲害。即便我繪畫上相較他有足夠的優勢,站在他面前時,我仍不免有些相形見绌的自卑。

他是生在良好家境中的小少爺吧?可他并不傲,相處起來也沒有架子。

真澄來我家時,我曾不止一次地擔心會不會哪天有人找上門來——管教嚴的家庭應該是有門禁的吧?

連續那麽多天晚歸,即便說是去同學家,家長也會擔心得不得了吧?這樣想來,真澄性格如此的原因大概便是天性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風中逐漸沾染了夏日的氣息。天氣變得燥熱,喜歡穿西裝校服的真澄也終于脫掉了西裝,只留裏面那件白色的夏季襯衫。

他有幾根領繩,平時變着法子戴。最常見的是綴着赤紅色石頭的,其次是綴着青金石一般鮮豔的群青色石頭的,也有薄荷藍,看起來好像是知更鳥的蛋。

真澄向我小步跑來時,領繩中央的石頭便在陽光下閃爍。它總能第一時間奪走我的視線。我先看見那石頭,随後目光才緩緩上移到真澄的臉上。

“久等!今天從哪裏開始呢?”

“理科吧。今天老師上課的內容,我還有許多沒明白的地方……”

“嗯,那就這樣。”

真澄點頭贊成。留着淡色的頭發身着淡色的衣物,薄霧一般的他站得與我很近。

天空被漸染成橘紅色的傍晚,在教學樓下碰面的我們以相同的步調走着。

一路上我認真思考着真澄之前問我的事。畫漫畫嗎?還是說繼續學習呢?

現在的我似乎無法定奪。我的年齡太小了,缺乏足夠的閱歷與判斷力。

那些最終會決定我一生軌跡的事情,決定做得過早,反而越容易後悔。

但至少真澄在,只要他還抓着我的手,無論前往哪個方向,我都不會産生回頭去看的念頭。

在真澄小聲而自在的哼聲中,再一次地,我悄悄向着他的方向垂下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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