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暈頭轉向的日子(二)

能再進一步嗎?

至于部門刊物的漫畫,之前與真澄讨論時就決定由我來編劇。

我們對于劇情讨論過許多次,但始終沒有确定要畫一個怎樣的作品。

眼看時間漸漸過去,部門那邊開始催促分鏡稿,兩人手頭上卻只有一堆廢棄的人設圖。

不再繪制同人志,卻仍免不了為截稿日焦頭爛額。原本計劃負責繪制分鏡的是真澄,但要是我遲遲不能決定故事內容的話,分鏡自然是無法推進下去的。

後來,眼看再拖下去絕對趕不上截稿期,只好抓阄似的随便找了個故事出來。

之前推翻過的許多原案,都只到設想雛形的階段就沒再深入下去,那個故事也一樣。

——《巧克力小姐》,這是作品的标題。作為導語的話則是:“美麗的、易于加工的、高熱量的——巧克力小姐。”雖然叫這個名字,實際上是部戰鬥熱血類型的漫畫。

作為部門刊物的話,也不用考慮伏筆鋪設一類的事,将世界觀構築起來就好。

故事的背景設定架空,在那個世界裏,巧克力被作為一種不可思議的能源使用。

黑巧克力,白巧克力……不同種類的巧克力都具有自己的化身。

男主角某天因與人戰鬥大量失血瀕臨死亡,近乎失去意識時,忽然感到一股溫暖的力量湧入身體,縫補身體的缺損。

他逐漸睜開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只手握成拳狀直直伸向前方的、正垂目俯視他的黑色的巧克力小姐,從那被握緊的手掌的縫隙之中,漏出熔融的巧克力,不間斷地傾瀉至他的傷口上……

只要确定了故事原案,分鏡的繪制就容易了。漫畫電影儲備豐富的真澄,雖然囿于未專門學習過繪畫,無法畫出精致的畫面,對于如何繪制分鏡卻是手到擒來。

先由真澄繪制分鏡草稿,我再來将其變為更精致的草稿。盡管時間緊迫,在課上趕稿這種事卻沒有再做過,取而代之的是真澄開始頻繁來到我家。

放學之後,兩人交流着完成課業,再着手進行漫畫的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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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卧室變成了兩個專注的人趕稿的工作室,一旦開始繪制漫畫,便只有細小的沙沙聲。

“好累!”

真澄将雙手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前一秒我還趁他專注作畫悄悄窺視着真澄。他的突然動作令我吓了一跳。

“雖然完成時會有種終于大功告成的爽快感,但繪制的時候未免也太難熬了。”

“确實是這樣。”

我們并排坐在書桌前。如果是漫畫專用的工作臺,空間會大很多。

現在兩人就只是擠在這狹窄的桌前罷了。我一邊附和着真澄的話,一邊靜靜看着他的側臉。直直看向前方的他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

“讓我看看漫畫的精草吧。”

說出這句話後,真澄便将身體靠過來。他的頭發撫過我的臉,垂落的發絲則在我的手臂上輕輕掃動,讓人感到一陣酥麻。我下意識将身體往後仰。

“真厲害……不管幾次看都覺得是專業人士。不愧是以前就創作過漫畫的人……”真澄小聲喃喃道。

未來還想與真澄合作漫畫……我由衷地這麽覺得。與真澄合作的這些天,我從未在漫畫繪制的階段出現過瓶頸。

雖然幾次三番因為抑制沖上頭頂的想要擁抱真澄的想法而焦躁不已,卻總好過他不在身邊的時候。

可要說與真澄作為漫畫家創出一番名堂,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切實際——

想要靠漫畫出頭是多麽困難的事,尤其對于精于學業的真澄而言,他應該有更好的出路。

這種事越想越覺得難過,頭腦開始變得混亂,眼睛裏進了沙子一樣。

我下意識将頭依靠到正斜着上身察看精草的真澄的肩頭。他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卻沒有将我推開。

“山岸,你覺得不舒服嗎?”面對聲音裏帶着擔憂的他,我一邊深吸着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沐浴露的氣味,一邊小聲回答「只是覺得累了而已」。

即便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室內的燈光。與真澄熟識後,我反而越發不清楚與真澄之間的距離是變得更近還是更遠了。

——最初源于一見鐘情。因為真澄是如此美麗。對于美的感知,每個人都有不同,但在我看來,只是遠遠掃視一次便立刻被攫住視線,——

無論是男性或者女性,見到真澄之前,我幾乎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

能進一步嗎?能再進一步嗎?心裏這樣想着,膽怯的我卻不敢向真澄表白,只是忍不住伸手悄悄撚了撚真澄靠近脖子那裏的頭發。

“怎麽了?”真澄困惑道。

“你脖子上有汗臭。”

其實不是這樣。雖然他的身上出了點汗,但沒有異味,取而代之的是幹花一般有些寂寞的清爽氣息。

“那就不要摸啊。”

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身體扭動一下,我便從他肩頭摔下來。随後,重新坐正的真澄又用手揩了下自己的後頸。

“啊,真的。流汗了。”

“可能是天氣開始熱起來的緣故吧。”

我們不約而同望向窗外,盡管那裏只有漆黑一片的深夜。随後,稍作休息的兩人又再次投入匆忙的趕稿之中。

部門漫畫的草稿最終抵着死線完成。說是要慶祝一番的我向真澄提出了去梅田的餐廳吃一頓的邀約。

時間就定在交稿後下一周的周末。

期間出現了一個小插曲:真澄班上有名女生向他表白,真澄當時給出的回複是再考慮考慮。

不過,從之後兩人的狀況看來,他似乎拒絕了那名同學的表白。

我所知道據說對真澄十分着迷的只有一個叫花江詩子的女生——這是之前從森田那裏聽來的。

不過,這次向他表白的女生姓橋本。正如森田所說,真澄是個無論在哪裏都吃得開的人。不過,似乎從未聽說過諸如他是個花花公子之類的流言。

“久等了。”

周日的下午,真澄如約出現在梅田的街道上。他上身着英倫風的毛衣,外面套一件駝色的風衣。腰部以下則是格子紋樣的休閑褲。

要去的是一家土耳其餐廳,幾年前姐姐帶我去過,味道不錯。

雖然價格讓人有些肉痛,好在上次同人志的收入還剩一點,姑且擔負得起。

進入餐廳,迎面走來的服務生是個說标準語的二十代男子。

室內以清爽的薄荷綠為主色調。薄荷綠的椅子與沙發,牆壁則被漆成奶白色。

餐廳的天花板上吊着熱氣球狀的裝飾物,充滿異域風情。我與真澄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接過服務員遞來的菜單後,先點了幾道之前來吃時覺得味道不錯的菜。随後,真澄一頁一頁地翻動着菜單。

“這裏的大米與日本的不同,是細長狀的呢。”

我立刻接話道:“啊,我也很好奇這個。點一份吧。”

最先端上來的是沙拉,與在別的店裏吃到的沙拉口味相似,但裏面加了種白色的豆子,看上去接近芸豆,口感卻很有彈性,像奶茶的輔料。

“說起來……真澄,我最近聽說了一件事。”

“什麽?”

乘着少量沙拉的銀色叉子停在半空,嘴唇上沾着沙拉醬的真澄看向我。

“倒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聽說你拒絕了一個人的告白?”

啊,果然是這件事——真澄的表情仿佛這麽說着。他将手指扣進桌上銀色杯子的握柄,裏面盛有味道很淡的檸檬水。真澄喝了一口。

“是的。”

“是不喜歡她嗎?”

“該怎麽說呢。橋本同學……啊,就是那個孩子——雖然平時相處覺得很融洽,卻始終沒有戀愛的感覺呢。”

“但是,真澄不是很受歡迎嗎?”

像是沒聽懂我在什麽,真澄的眉毛輕微地挑了一下。我咽了一口口水。

“失禮了。可在我的刻板印象中,有許多受歡迎的人都抱着只是玩玩的态度、不斷更換着身邊的女友。真澄沒想過這樣嗎?”

真正将這話說出口後,我才意識到它聽上去過于尖銳。不敢直視真澄的眼睛,我立刻将目光垂下來。

過了好一陣子——應該有兩分鐘左右,但我感覺好像過了半小時之久——從對面傳來了真澄的聲音。

“山岸。”

不敢接話。即便是為套話才這麽說的,愈發意識到話語傷人的我也只能一邊流着冷汗,目光聚在大腿上一動不動。

“雖然我很少會拒絕人,但這種原則性的問題,我是絕對不會退讓的。”

“原則性的問題……”

“就好比說——”他停頓了一下,“愛情。如果随随便便回應告白,讓人有了不該有的期待,最後只會增加傷痕罷了。我不想這樣。”

“那……真澄有過初戀嗎?”

“沒有。要是有的話,也沒發生過什麽。因為我對此完全沒有印象。”

“與人接過吻嗎?”

我追問着。脫口而出後,才發現這是個蠢問題。真澄并不在意。

他又抿了口檸檬水:“也沒有。況且我并不在意這種事。雖說不在意,被你這麽問還是稍微有些不爽。”

用餐在不甚愉快的氛圍中結束。雖然後來陸續上了蘸鷹嘴豆醬的炖菜與夾有堅果碎的甜品,吃到嘴裏卻沒什麽味道。

害怕被真澄拒絕,以至于朋友也做不成,所以我不敢向真澄表白。

不敢向前邁步,更害怕被人捷足先登——老實說,在得知真澄拒絕了橋本同學的告白的時候,我的心頭曾劃過一絲卑劣的竊喜。然而現在,我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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