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沒吃的?餓了——”男人托着下巴,很是遺憾的打了個嗝,滿是酒味,“還以為能感受一次人間真情呢。”
“嘶…真冷,來,坐着擠擠。”男人直接從後排擠了過來,“衣服給我。”一點都不客氣。
莊澤看着男人的臉,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在他媽拍鬼片——這分明就是地鐵上那個被憤青妖怪坐的醉鬼好吧!衣服,發型,鞋子和襪子,一模一樣,還一身酒氣。
“剛才還在地鐵見了你,醒酒真快。”莊澤說。
“地鐵?”酒鬼頗為苦惱,雖然這點苦惱有種故作姿态的感覺,“本來是在喝酒的,可是一覺醒來,就在火車上了,中間的事全不記得。這趟火車是去哪的?”
莊澤:……
“去海雲港。”
“唷~海濱城市,還不錯嘛。大奶妞兒特多。”男人靠着椅座,歪着腦袋,吊兒郎當,“行啊,幹脆在海雲過幾天。”
莊澤這才看清,男人閉着眼睛時,左眼皮上,有一個很小的倒十字架紋身。上長下短,睜開眼的時候不容易顯現,很是精致。
“啧,真沒吃的?”
莊澤翻了翻書包,從裏面找出兩包薯片,丢了過去。
“诶這個好。”酒鬼把兩包都拿過來,拆開,往嘴裏塞,“非油炸,不長胖。男人到了哥這個年紀,最怕身材走樣。哎哥們,不吃點?”說着遞過來一包示意莊澤,熱情好客。
莊澤擺擺手,後半夜,就不要再吃這些東西了。
“嘿狗,吃不吃?”酒鬼又把薯條放在孫旺財鼻子前晃悠,“雞肉味,咯嘣脆呦~”
孫旺財垮着張狗臉,默默換了個角度,把屁股露了出來。
“呦這狗不錯,有個性,你的狗吧,多少錢?哥買。”酒鬼扯了把孫旺財的尾巴,一副沒醒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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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哥清醒着呢,你報個價,咱刷卡。”
莊澤:……
這男人長得倒也不算賴,就是挺标準的一無賴風流浪子的樣貌,邪浪邪浪的。再配合着這半醉不醉的口氣,估計還真挺招姑娘喜歡。莊澤處世不深,還沒練就一副“一眼辯年紀”的高端技能,但覺得這人也不一定多年輕,小三十應該得有了。
酒鬼直接從褲兜裏掏出張卡,莊澤沒見過這類卡,估計得是個高級vip之類的。酒鬼見莊澤不說話,無所謂般笑笑:“給忘了,你沒pos,刷不了。得得,狗這玩意兒咱也不能随便買。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再賤——再賤也是命一條嘛。”這話戳了他的笑點,酒鬼哈哈大笑,像是要笑哭,“人命一條,我操——”
“诶哥們,你這是去哪?求學?泡妞?離家出走?”大概這種背着行李的孤身少年,天生散發着離家出走的味道,每個人都能敏銳的察覺出來。
“算是吧。離家出走。”
“牛逼啊哥們——”酒鬼說,“老子像你這個年紀,還像個小傻逼一樣上學呢。沒他媽上過床,也沒磕過藥,整天數學英語那些玩意兒的。過了很多年之後,才突然開了竅,知道玩兒離家出走了。可惜錯過了離家出走最适合的年紀。還是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好,早開竅,眼界寬,能幹他媽大事業。”
話痨,瘋癫,還算有趣的人。莊澤對酒鬼是這樣認為的。
火車臨時停了一刻鐘,才開始出發。前方是一片朦胧燈火,車窗的那一邊,是海。
白色月光,黑色的海。海面平靜,一副凝固的黑色哥特畫面。
這應當是海濱城市的好處之一,可以在火車上看海。倘若哪列火車正巧在清晨時分路過這裏,無意中觀看了一場海上日出,也是十分美妙的。
莊澤靠着窗邊,看着外面略微壓抑的景色。
眼皮上紋着十字架的酒鬼時不時逗逗孫旺財,孫旺財躲都懶得躲,像條死狗一樣躺在那,任人調戲。
三點鐘,天色微微變亮,開始由黑到藍色的漸變,雲的形态逐漸顯露出來。
火車到站。車門打開,涼風撲面而來,空氣中每一個分子都充滿水汽。
“真他媽冷——”清晨時分是稍微冷一些,酒鬼穿着莊澤的套頭長袖衛衣,下面是自己的夜店把妹短褲,一個時尚的捕魚能手。
兩人一狗下了車,溜溜達達往車站外走。這裏的車站和各地的車站一樣(除卻河蕭火車站),出站口擠滿了黑車司機、旅館招待,加之海濱旅游城市,還有不少舉着牌子的旅行社在攬客。
在熱心的本地人湧來之前,這個一看就是外來客的組合匆匆忙忙逃到了一旁的快餐店裏。
“哎哥們,你接着去哪?”酒鬼問。
“先這個地方住,再去海邊逛逛。你呢?”
“我嘛…”酒鬼掏了掏褲兜,罵了句娘,“把老子手機錢包全拿走了——什麽破逼玩意。”他除了泡吧就是泡妞,昨天晚上去酒吧,不知為什麽開始拼酒,好像是為了個妞兒還是為了輛車,酒醒了之後在火車上不說,全身上下還就只留了這張卡。“一群龜孫,估摸着是沒問出老子密碼。”酒鬼扯着嘴角笑笑,“得,哥也不去逛什麽海了。海雲這邊好玩的可不止海,哥去更好玩的地方找樂子去。去不去?”
好少年莊澤沉默着搖頭。
酒鬼拍了拍莊澤的肩膀:“行啦哥們,兩包薯片哥記得了,哥死之前呢,咱倆要是還能見着面,就還你兩包。”
“我可不會像那些有錢的老傻逼——”酒鬼得意又傲慢,“說什麽滴水之情,湧泉相報,給我兩包薯條我還你一百萬——我傻啊?”
莊澤:……
“短暫的緣分與邂逅啊~”酒鬼語氣總是這麽輕巧,倘若有家長在場,一定不願意自己的孩子與這麽一個人接觸,“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人生才會奇妙無窮,”他聳聳肩,左手食指中指并直在一起,從左眼皮的倒十字架處畫了個短暫的弧線,如同電影中即将赴死的美國迷彩佬,“byebye~”
“再見。”莊澤說。
酒鬼推門出去,在門口攔了輛出租車,絕塵而去。為這段短暫的相遇畫上句點。
“他帶走了你的衣服。”孫旺財說。
而且那人身上還沒錢。
“……忘記要回來了。”莊澤黑線,想到那人的落魄樣,“算了,就當送他了。要吃點什麽東西麽?”
孫旺財搖頭。
一人一狗協商一下,決定先去找旅館。旅游城市的服務人員大多比較熱情,因此快餐店服務員,一個年輕姑娘,十分熱心幫助了人狗組(海邊小分隊的新簡稱)。值了一夜的班打着呵欠的姑娘翻出旅游城市所獨有的趣味手繪地圖,向人狗組推薦了幾家還不錯的旅店。
年輕姑娘留着長發,眼妝已經花掉,很沒精神,大概因為實在無聊,才大發善心為少年指引道路。
連鎖酒店禁止寵物入住,普通招待所治安和衛生都有待欠缺(還絲毫沒有海濱城市的特色),因此家庭旅館是最好不過的,幸運的話,還能住進有陽臺的海景房。年輕姑娘用紅筆在地圖上花了幾個圈,都是價格适中并且口碑不錯的。
“現在不是旅游旺季,也不是雙休日,空房間應該會有。”年輕姑娘把地圖給了莊澤,打了個哈欠,眼角翻出眼淚,“我推薦的也不一定好,看你自己喜歡吧,反正那附近也有很多。玩的開心。”
莊澤謝過年輕姑娘,帶着孫旺財去了指定地點。年輕人初次出門的好處是容易相信別人,壞處也是容易相信別人。不過呢,還是姑且以最大的善意去回報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吧,大多數情況下,這個社會是充滿愛的。當然,如果你見識過黑暗面,那就當前面的幾句話是在放屁。
火車站到指定海灘有通宵運營的BRT,莊澤投了硬幣,抱着短腿孫旺財上了車。
作為旅途夥伴,莊澤實際上是想過,為同伴孫旺財買一個便攜式狗籠,但是覺得這種行為或許會刺傷到孫旺財的尊嚴,莊澤還是默默把這個想法扼殺在了腦海裏。
BTR穿梭在清晨三點四十分的城市。海雲港還未醒來,整個城市沉溺在溫柔的醒前夢境中。也有人早早醒來。黃色街燈旁偶爾有一只流浪貓,又很快消失。清潔工揮着大掃把開始做衛生,亮着燈的早點鋪子暈開白色蒸汽。
這裏高樓伫立,廣告牌在安靜的城市中寂寞閃爍。街道寬闊幹淨,兩旁伫立着高大樹木和玉蘭花。花期已過,外來客莊澤錯過了整座城市花香飄逸的五月。
人狗組到達地圖上的紅圈地點時,已經是四點鐘了。
車站的對面,就是海灘。
這片海灘并非熱門場地,海雲港的老城區,大概因為景致平平,也沒什麽海濱浴場,游客要少很多——這正中莊澤下懷。不去熱門景區,還被快餐店的年輕姑娘說成了“怪游客”。
“快要日出了。”莊澤看向海的那邊。天色逐漸變暖,滿是桃粉色,将整個海面都鋪滿粉色泡沫,簡直像是少女帶着粉色百褶的裙擺,被微風吹起,可愛至極。
“看日出吧。”莊澤喜歡這讓人心情變愉悅的暖色,“可以麽?”
有求必應孫旺財自然不會拒絕。
一人一狗沒有去沙灘,幹脆就坐在了BTR車站的休息凳上,認真看了一場日出。
清涼海風,莊澤閉上眼睛,感受眼前的黑暗逐漸被刺眼的光所占據。
日出不過一霎。莊澤再次睜開眼,太陽已經越過海平面。
天空不再有粉色,人狗組起身離開。
車站後就是民宿區。
現在的民宿大多都開始走別致路線,既然內容都是一床一桌一電視一衛生間,那麽形式就搞特殊點。絞盡腦汁把旅館裝修的和別家不一樣,做出各種風格,什麽複古文藝,什麽八十年代,什麽朋克機械,什麽美式清新。
莊澤面前的旅社也是這樣。每棟房子外牆都刷着不一樣的漆,整個區域五彩斑斓。每一戶的門牌logo也各不相同,風格迥異。除卻門前的鐵栅欄木圍欄,陽臺上的鮮花,還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木質風車——即便整體很漂亮,但還是遮蓋不住破敗氣息。這裏是老城區,都太破舊了。
——只是人狗組現在一點精神都沒有了。
熬了一夜,困意現在終于湧上來,雖不是累到死,但也不想再廢心思挑旅館——可是随便将就一個,又太過将就了。
莊澤翻了翻口袋,說:“有幾個硬幣,咱們就在第幾家住,怎麽樣?”
孫旺財允諾。
莊澤一共翻出了九個一塊的鋼镚,兩個五毛,三個一毛。
“十四個,太多了。”莊澤把鋼镚塞回包裏,“要走好遠。”
“往前走,第一個拐角的右手邊,如果有旅社,就住。”孫旺財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好主意。
他們沿着路往直走,路過了甜品店,咖啡館,小酒吧,服裝店,小旅社。除卻旅社,所有的小店面都沒有開門。人狗組走過清冷的別致街道,終于在第一個拐角處停下腳步。
他們默契轉過身,看向自己的右側。
破舊的大鐵門,半敞開,裏面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鐵門上方,挂着個木牌。白底紅字。一股濃郁老上海風情。
麗都電影院。
牌子上這樣寫着。
“是電影院啊。”莊澤搔搔頭,“要不換左邊?”
一人一狗垂頭喪氣正往左拐,莊澤的餘光掃見一個小牌子。
“诶——”莊澤一字一句讀着,“內、有、住、宿——住宿請——嗯?——開燈?”
牌子一旁有個開關,莊澤按了下去,“啪嗒”一聲響,緊接着,鐵門內的房間忽閃忽閃幾下,瞬間明亮,照應出裏面龐大的空間。
“還真是電影院啊——”莊澤讷讷道。
偌大的空間,全是木頭的。陳舊的木地板,老式木吊頂,長長的下垂着的三頁吊扇,椅背印有數字編號的木質公共排椅,一人高的仿百老彙大舞臺,以及作為背景布的灰白色幕布,按這個邏輯,最後一排排椅處,應該還有一個放映機,打出的光影中漂浮着無數的灰塵——标準的,上世紀的,老電影院。不放電影時,還承接着舞臺演出的功能。歌舞升華,就像名字一般。
麗都。
作者有話要說: 章臺柳章臺柳 昔日青青今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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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