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人麽?”莊澤站在門口,喊。
而空曠的影院回應了他。
有人麽——麽——
竟然還有回聲。
莊澤又看了看鐵門,果不其然,在提示開燈的牌子下,還有一行字——去舞臺右側辦理入房手續。
既然來了,還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人狗組自然不會再往左轉。一人一狗輕悄悄進了門,在地板上落下腳步聲。
并非很大的電影院,二十幾排的樣子,沒有上下層,高度倒是不矮,看屋頂得擡着頭。
這地方雖然破,但很幹淨。看不見蜘蛛網,椅子扶手上也看不見灰塵,就連大舞臺的地板,都被細心擦拭,可以照出人影。
砰——砰——砰——一步步走上舞臺,更是發出沉重的聲響,莊澤都擔心這舞臺突然塌下去。
舞臺右側,有個小窗戶。
窗戶緊閉,裏面是狹小的房間,估摸是曾經控制音效燈光的地方。而現在,有個老頭在躺椅上睡覺。
“您好——”莊澤用用手中指第二個關節敲窗。
聲音不大,老頭卻立馬被驚醒。他抹抹臉,有些昏然看向窗戶,立馬恢複了清明。
老頭站起來,從裏面開了窗戶,指了指一旁的價格牌。同樣是白木板紅漆字。
标間單間統一價,六十八塊一天——總歸大多商品價格都是和八有關的。
老頭又甩出來一串鑰匙:“看房從後臺上樓,随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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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又躺了回去。
莊澤:……炫酷
後臺和前臺差不多,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一人一狗順着木樓梯往上走,到了旅店的客房區。
客房區就和一般民宿沒什麽差別了。白牆木地板,牆上挂着裝飾畫,拐角擺着花盆。
大概因為位置偏僻,客人的确不多。莊澤和孫旺財順手推開一間房,本沒報什麽希望,卻在進去後,意外發現了海景房。
标準間,一整面牆大的落地窗,推拉門大敞,沙質床簾被風吹起,整間屋子透亮清涼。外面是一小塊平地,被改造成了陽臺,擺着藤椅。陽臺栅欄上綁着的風車正吱呀呀轉動。
“真是六十八?”莊澤問。
“六十八。”孫旺財說。
“性價比真高。”莊澤對海雲港的好感瞬間達到滿級。
孫旺財表示贊同。
莊澤把背包放下,拿着錢包下了樓,孫旺財則選擇了一塊通風處的地毯,攤開四肢,呼呼入睡。
房間決定,交錢,提包入住,補覺。
莊澤一直睡到了傍晚。
他做了很長的一個夢。有多年不見的父母,卻只是出場一瞬間。有畫像少女,季節卻放在了冬日。夢裏的灰色天空飄蕩着雪花,畫像少女的身後是浪花飛濺的海。海鷗在海面低低盤旋,發出鳴叫。而莊澤的身後,卻是溫暖。像是在過聖誕一般,有叮叮當當的音樂盒,有旋轉木馬,有雪人,有聖誕樹,甚至還能聞到烤雞的香味,耳邊也時不時傳來教堂的聖歌。
畫像少女說,再見啦莊澤。
再也不會見了。
莊澤睜開眼睛,混沌一片,微風吹起床簾輕撫他的面孔,窗外是夕陽染紅的天際,他用了好一大會時間,才确信自己身處現實——而不是另一個夢境。
恍如隔世。
他看着天花板,一陣恍惚。如同夢蝶。
窗外有商店的叫賣聲,人們交談聲,還有自行車的鈴铛聲——這個時間段,正是傍晚大家出來逛街的時候。
莊澤撐起身,沒有看見孫旺財,應該出去遛彎了。
他頭昏腦漲,只得起身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待梳洗完畢,剛出門,就聽見有人說話——
“你醒啦?正好,一起來吃飯吧。”
說話的是個小姑娘,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雙手托着個大托盤,上面擺着飯菜。小姑娘說:“樓下廚房還有菜,你幫我去端一點。我們在頂樓吃飯,快點哦。——啊對了,你的狗狗也在樓上,已經喂過啦。”
莊澤租了短期,十天八天之內都會在這裏度過,老頭還給免了零頭,他自然應該與旅店的人善意相處——年輕人離家在外,總是應該令自己多多與旁人一樣(至少不要孤僻不合群),才能行走的更順暢。
莊澤點頭,按小姑娘的指使去了樓下的廚房。桌子上還有米飯和涼菜,莊澤正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要拿的,就聽到小姑娘扯着嗓門從樓上喊:“筷子和碗——四套!”
夠爺們。
這棟房子就兩層,一層是電影院,一層是客房。莊澤粗略看了看,也就十來間。三樓是天臺,粗略裝修了一下,有遮陽避雨區和露天太陽浴區。空地上有幾個藤椅桌和椅子,應該是方便房客們在這看看風景。這片區域的房子大多都是兩三層,又錯落有致,基本天臺都是觀景的好去處。
這家旅店是個爺孫店。爺爺就是那個酷炫的老頭,小孫女則是在附近的中學上初中。這祖孫倆,孫女叫爺爺“老喜”,爺爺叫孫女“三喜”。
炫酷老頭在餐桌旁看報紙,兩個年輕人則在一旁。還有一雙碗筷的主人未到來,不能開飯。
“我們家二喜,就是我姐姐,在外面工作,有時候上白班,有時候上夜班,但每天傍晚都會回來吃晚飯啦。”三喜是話痨,成績在班級中等偏上,怎麽努力都爬不上去的類型,矮冬瓜,還沒開始長個,算不得漂亮,當然,女大十八變的可能也有。小小年紀做的一手好菜,勵志做個優秀的賢妻良母。
“從這裏可以看見二喜啦。”三喜趴在欄杆上,看着不遠處的BRT車站,就是莊澤下車的那一站。這會就能看到,沙灘上,街道上,也有三兩成群的游客,拿着相機四處拍照。四處華燈亮起,也挺熱鬧的。
孫旺財也在一旁肅穆遠眺。
“你的狗狗叫什麽啊?”三喜問。
“……”莊澤接收到孫旺財那包含鄙夷的白眼(其實只是随意一瞄而已),“老孫。”
“真難聽。”三喜啧啧,“雖然長得醜一點,但是起名字也不該這麽随意吧。四喜你說對吧?”——這丫頭直接就給孫旺財改了名字。
“咳——四喜,”莊澤憋住笑,“随便吧。”
莊澤穿着白色上衣和休閑長褲,是少年所特有的,雖然已經長成,但還需漸漸厚實的身形,而三喜,則是校服套裝——這裏比河蕭高端的多,夏季校服可是水手裙。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一個十二三的小小少女,在海邊的天臺上,面孔在夕陽下微微發紅,海風吹過,一幅安靜又流轉的美麗畫面。
正說着,三喜沖着遠處揮起手,大喊起來:“二喜二喜!!這邊!!!”
三喜的眼力明顯超群,這都能看到目标。遠處的人顯然也聽到了這發自內心的愉悅呼喚,沖這邊揮了揮手。
“我姐姐回來啦。”二喜小聲說,“二喜最近總是不按時回家,還想搬出去住。她肯定談戀愛啦,就是不告訴我們!二喜為了住在外面,正在和老喜鬧脾氣呢,她一會一定不搭理老喜。”
沒過幾分鐘,二喜蹬着高跟鞋走近,莊澤看清了人,啞然失笑,不得不感慨酒鬼說的那句話“人生的奇妙無窮”——這個二喜,就是為人狗組指路的年輕姑娘。
“二喜我的東西你買了沒用啊?”三喜沖下面喊。
二喜在下面仰着頭,提起手中的袋子示意道:“買啦。——你還真住我家了?”二喜看見擺了擺手的莊澤,也笑,“真是巧。”
二喜上樓,把東西放下,洗手,這頓飯才正式開始。
飯桌果然沉悶。
炫酷老頭估計性格就這樣,甭管跟誰都是一副“拽逼拽逼你愛誰誰老子想怎樣就怎樣”的模樣(估計就算二喜不和他鬧別扭,也是這種氣氛),一頓胡吃海塞,打了個飽嗝,然後問孫旺財:“去遛彎不?”
孫旺財站起身,晃晃腦袋就跟着炫酷老頭一起出去了。
——莫名合拍。
“四喜真厲害。”三喜驚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善解人意的狗!”
三個年輕人吃完,也開始親昵聊天,莊澤以聽為主——實際上他也插不上話。
“我昨晚就見到了呢。”二喜這會兒沒化妝,臉上挺幹淨的。也是普通長相,算不得多漂亮(三喜十八歲的逆襲恐怕只能是奢望了),但笑起來很令人心安,“還有你,還真是巧啊。我還特意挑了幾個評價不錯的旅店,誰想到你還能找到這。”
說莊澤是怪游客,面前的這位應該也算是怪商家了吧,明明家裏有旅店,還不為家裏招攬生意。
“這裏你也看到了,本來就不是什麽火熱地兒,家庭旅館又這麽多,生意一直不怎麽樣,偶爾有一個房客就不錯了。”二喜說,“別人家的都在火車站那邊攬客,我大部分都只能攬到想摸女人屁股的窮鬼,幹脆就在那當服務員了。”
“二喜你被摸屁股了?”三喜一臉嫌棄,“好不純潔。”
“屁咧——”二喜給了三喜一腦瓜,又開始進行講解,“我們家就這祖孫三人,我在外面掙錢,旅店偶爾也能有點外快,自己家房子不要交房租,條件雖然不是太好,養活自己是沒什麽問題。雇不起保潔,什麽活兒都得自己幹。我工作又忙,不能幫着幹活,所以旅店生意壞點就壞點吧,省得老頭兒天天累。”
“哇二喜你是聖母耶。”
“閉嘴吧你——再唧唧歪歪我就去找你們班小班長,告訴他你暗戀他。”二喜也是一臉嫌棄,“還讓我幫你買什麽數學教案——明明是想送給小班長吧?我好像聽說小班長的數學教案不小心弄丢了呢——”
“啊啊啊啊!!!二喜你這個死女人!你怎麽知道的!!八婆!!!”三喜惱羞成怒,撲過去要和二喜決一死戰。
“一個人如果早戀的話,全!世!界!都會知道的,還有——”二喜掐着三喜的腮幫子,一字一頓惡狠狠道,“注意你的措辭啊年!輕!人!——”
“你這個明明只有b卻要塞棉花僞裝成d的女人!!——!!!”
“啊~哈!好歹我還有b呢!你這個平!胸!妹!”
“我還會再長的!!而你已經定型了!”
“哦哦醬紫啊~可惜我聽說小班長喜歡的女孩子胸部比你大呢……你好像,輸了呢。”
“——我要殺了你啊!!!你這種女人怎麽可能是我姐姐!!!而且!你根本就是談戀愛了!我們都看出來了!!”
“你是不是想死啊——嗯?大人的事你管這麽多幹嘛??”
……女人好可怕。
年紀相差十歲或者十歲不止的姐妹倆開始世紀大戰,莊澤悄悄下了樓,退出了戰場。
這是來到海雲港的第一天。
頭頂的天臺上傳來姑娘們的吵鬧聲,街道也逐漸熱鬧起來,有燒烤小夜市,還有賣海産品和小飾品的小攤。
莊澤帶着錢包出了門,準備去四處轉轉,再買點洗漱用品——尤其是給孫旺財買點,免得把房間弄的太髒亂。如果碰到合适的,就買個狗窩放在房間,總睡地毯實在不符合孫旺財這種具有人格的狗,睡床的話,小短腿又蹬不上去。
還有,答應過孫旺財的狗罐頭,也不能言而無信。
莊澤發自內心認為,孫旺財是條了不得的狗。雖然相識還未到十二個小時,但這的确是個很棒的旅途夥伴——話不多,沉默寡言,卻是個令人信任與安心的同伴。
互不打擾,又能在需要做決定時中和意見,這是最佳關系。
孫旺財還是條憂郁的狗。
沉默寡言=憂郁。相信這條公式的人大多是沒腦子的蠢貨,莊澤自然不會這麽認為。
他看到的孫旺財,無時無刻,都由內而外散發着濃濃的自我厭惡感與厭世感。雖沒有表達出強烈的喜好與排斥,也沒有“不想活了為什麽還未去死”這類情緒,但總是隐隐約約的,有這麽一種暗自湧動的情緒——得幹一票大的,幹完這票大的,老子就滿足了——這麽一種“蓄勢待發,沉默着等待”的情緒。
他不知道孫旺財曾經發生過什麽事,也不好奇孫旺財之後想要去做什麽大事。他只需實現自己關于狗罐頭的諾言就夠了。
莊澤在街上漫無目的的瞎逛,頗有本地居民的閑散樣子,拐了好幾個路口,終于找到了一家大點的超市。不是連鎖大超市,本地人經營的家庭超市,人不算多,不一定有狗罐頭賣,莊澤只能碰運氣,實在不行,就去市區,BRT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
門口的臺階上趴着一只黑貓,毛發幹燥粗糙,也有點瘦,看樣子是只流浪貓,不過那種貓科動物特有的“吊氣質”倒一點都沒減。藍眼黑貓瞟了莊澤一眼,繼續舔自己的毛。
莊澤對這些生命,是很喜歡的。只是自己沒有養寵物的念頭。他看了看這只罕見的漂亮又狼狽的黑貓,還是進了超市。
他自然也沒有聽到,黑貓的碎碎念。
同“姑且算是人類的人類”流浪許久的黑貓看了看超市大門,嘆氣道:“還沒出來…就說實驗體還是有缺陷的。嘛,真是慢啊……”
作者有話要說: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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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