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莊澤本決定呆個兩三天就離開,可當天下午,下起了雨。
海雲的雨季到來了。
從淅淅瀝瀝到傾盆大雨,雖說BRT和火車依舊正常在運行,但兩人兩動物都開始犯起了下雨天專屬的懶勁。
沒有河蕭雨季的悶熱,不要開空調,不用怕躁出疙瘩。沒有內澇,沒有漂浮的垃圾,石板路沒有蚯蚓味道,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下雨天。
下雨天,炫酷老頭不再出去遛彎。他在旅店裏做衛生,做完衛生,就坐在旅店門口的房檐下,看報紙,聽廣播,配合着雨聲,頗有高人氣質。
二喜依舊早出晚歸,不見人影,出勤率比前幾天還低。三喜啊,這小丫頭還沒來得及好好向阿海做一次自我介紹,就去了夏令營。他們補習班組織了個荒漠探險,對于三喜而言,顯然沙漠的吸引力比阿海大。
孫旺財始終極力避免與那只嘴欠的黑貓保持距離,即便下雨,還是出去溜了彎。莊澤給孫旺財買了狗雨衣,怕它出門受凍。而孫旺財,雖然那張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卧槽這是什麽玩意”,但還是穿上了。它從不會拒絕他人的善意。
超市老板這幾天不出攤,每天只做給自己吃,但要是去點餐,也是可以的。莊澤阿海黑貓孫旺財就去吃了一次,海鮮小炒加冰鎮果啤,大呼人生果真美好。
花店老板那對情侶在雨季之前離開,隔壁的老王太說,花店老板給了一大筆錢,讓那姑娘把孩子給打掉了。不過老王太這兩天沒有出門,天氣潮濕,關節炎又犯了,正在家裏看婆媳劇呢。
下雨天,久未開門的花店敞開玻璃門,大個子老板坐在小馬紮上剪着花,店裏循環着循環着輕慢的英文歌,硬是為老板熏染上了憂郁氣場。
從kate walsh到ant再變成Chris garneau、Kings Of Convenience和Hello Saferide。很多歌,即便沒有任何條條框框,可傳到受衆耳中,卻被冠以一種獨特的标志。将歌曲與當時的心境想結合,這首歌便就帶有了記憶——這應該,就是音樂才獨有的魅力吧。
可在大胡子這,即便換成了的jim croce的民謠 ,也透着一股子失意氣息。果然失意的人永遠身處修羅地獄啊。
歌聲混合着雨水敲打窗子的聲音,街道清零,若是時間靜止,雨滴在空氣中停滞,唯有聲音流淌,也算是個美好場景。
大胡子的音樂聲不大不小,站在旅店的陽臺上,剛好可以聽到。阿海十分喜歡這種氣氛,僅是呆坐在那裏都可以消磨很久的時光。
是一個,非常安靜的人。
不出門的下雨天,阿海可以看畫冊,看視頻,看落雨,看街道。而莊澤則可以看他。莊澤抱着速寫本,時不時給阿海畫一張速寫。說速寫也不準确——他不着急着畫動态,半小時四十五分鐘畫一張也是常有。雖說畫畫,也只是另一種觀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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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同居人,喜歡海,喜歡雨,喜歡陽臺上的風車和風鈴,喜歡叮叮當當或者嘩啦啦的東西。
不挑食。給什麽吃什麽。真要說喜好,應該是偏愛酸酸甜甜的東西。烏梅糖,果汁,沒有完全熟透的蘋果。巷子口有家小賣部,裏面的老伯除了會做冰棍,還會調汽水。老式玻璃瓶兒加上自家調的汽水,冰在冰箱裏,兩塊一瓶,喝完了把玻璃瓶再給老伯送回來。老街坊做生意實誠,也不添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口味好,頗有上世紀北冰洋汽水的模樣,生意還挺不錯。這自制汽水自從被海雲港的旅游欄目報道之後,也成了一個特色。阿海喜歡這裏的橙子味汽水,喝時那滿足的神情,讓莊澤恨不得直接把這老伯買回家。
愛幹淨。刷牙洗臉洗澡一絲不茍。指甲從來都是幹幹淨淨的。身上的衣服是夜市上二十塊一件的白t,慘不忍睹。為此兩人還去了海雲的商業中心逛了半下午,買了幾套衣服。阿海偏瘦,不挑衣服,簡簡單單的t恤也能穿得好看。
唯一讓莊澤苦悶的,是阿海并不在意自己穿不穿衣服。
莊澤在外人面前從來不會赤、裸上身,只有在家極為随意時,才會只穿大短褲。就算高一住校,也總是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反觀他的這位同居人,太過奔放。前幾天天熱的時候,在空調房內,還會穿上t恤和褲子。這幾天開始刮風下雨,這人就像野人歸山一樣,至少莊澤半夜起床尿尿,路過隔壁床鋪時,偶爾會看見裸、露的脊梁和屁股。
——他意外發現阿海的身上有不少已經淡掉的傷痕,這更加激發了少年莊澤某些男人的天性。
他不知道那些傷疤從何而來,他也希望,那些傷疤永遠屬于過去。
阿海睡覺老實,大多是縮成一團到天明,如果哪天幅度較大的話,那就應該是在做夢。偶爾翻身,被子滑落,露出白潤一片。
莊澤在非禮勿視的同時,還頗為滿意,他的同居人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胖起來。假以時日,也會是個動人的胖子——這個來路不明的同居人,明明是個比莊澤要大的男人,莊澤卻莫名其妙成為了監護人。
阿海作息規律,不管晚上幾點睡覺,第二天清晨六點一定會醒來。醒來之後輕輕慢慢下床,去衛生間洗漱,和貓一樣——不,應該是比黑貓更安靜。黑貓每次簡直能把手機屏幕戳出洞來,噼裏啪啦的,可兇猛。
莊澤也給黑貓買了雨衣,但黑貓顯然比孫旺財難讨好。它瞧不起孫旺財和莊澤,即便對待阿海,也并非全然在意——或許這就是貓的本性。人類對于它而言,不過是短暫停留的過客。
反觀阿海,對黑貓倒是充滿信任與依賴。會認真與黑貓交談,征求黑貓的意見,就像對待前輩一般。
阿海和黑貓的淵源莊澤無從知曉,阿海不記得,黑貓不屑于說,因此他只能歸結為,這是個奇怪的組合。
海雲的雨季是個最可愛的姑娘。沒有河東獅孔,也不會黏乎乎惹人發膩。同居人阿海喜歡這種天氣,也喜歡這個旅店。
麗都電影院,是在網上查不到相關信息的。什麽時候建的,負責人是誰,發生過什麽事,演過什麽電影,都已成為無人知曉的過去式。不過一看樣子,就知道這是建國後的風格,河蕭的老城也有這麽一個類似的電影院。人民電影院。也是破舊不堪,連同城隍廟,成為逐漸沒落的老地方。但河蕭的人民電影院比麗都電影院争氣,在2d3dimax影院的沖擊下,河蕭的人民電影院屹立不倒,這麽多年依舊沒有關門。平日承接一些商業演出,小化妝品店的抽獎店慶之類的。每逢周日周末,固定播放三級片。大多是九十年代的香港三級片,什麽桃啊色啊欲啊,五塊錢一張票,随便看,固定觀影人多為周遭的男性住戶,中年老年為主,勉強能維持影院的運作——在八、九十年代,這裏可是中小學生教育基地,AGIT-PROP。不過也不僅限于這些。
當時的小學生在這裏面看過《媽媽再愛我一次》、《驚濤駭浪》,也看過删減版的《泰坦尼克號》,還有香港老派功夫電影,李小龍,《精武門》、《少林寺》、《男兒當自強》,徐克,周星馳,當然,王家衛系列也必不可少。只是很少有外國電影——大概因為外國電影時不時有個親熱鏡頭,小孩子看了不太好。
老式放音機在緩緩轉動,泛黃的幕布上時不時有黑色人影出現。影院裏空氣污濁,人山人海,争吵或大笑。那裏曾經是河蕭人民最喜愛去的地方,夏日的西瓜汽水和瓜子,買票大媽和逃票皮厚兒鬥智鬥勇,這些全都是上個世紀的過去了。
而麗都電影院,應當也承載着類似的記憶。
而炫酷老頭,則是故事變遷的旁觀者,也可能是參與者。只是在莊澤眼中,他不過是個面冷心熱的普通老頭罷了。
莊澤的同居人,很喜歡這裏。
他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頗為新奇看着四周。
“以前的話,這裏會放什麽電影?”
“大概是愛情片吧。海濱城市的話,就像現在。”一旁的莊澤扭過頭,看向門外的落雨,花店的大胡子适時放起norah jones。爵士女伶。有令雨滴停滞的魔力。
“男女雙方一起跳倫巴。有小號和鋼琴伴奏。”雨聲混合着音樂,莊澤瞬間想起一部電影,可卻記不起名字和劇情,只留下這個畫面,“女士穿着魚尾長裙,留着怎麽搖擺都不會變形的波浪卷,還會帶着黑色的手套。男士的話,有阿拉伯人的眼睛。”兩人肢體相碰,黏膩着摩擦,浪蕩暧昧又唯美。
阿海誠實道:“想象不出來。不過聽起來,很好的樣子。”
莊澤并不清楚,他的同居人之前有何經歷。且不管怎樣的經歷,現在是如同白紙一張。倘若莊澤是個腹黑且熱愛年上逆養成的少年,他一定會進行一番調、教大業。可惜莊澤不是——看客們只得白白錯過一部渾然天成的調、教大戲。
既然想象不出來的話,就一同去感受。至少莊澤是這樣想的。于是他對同居人說:“有時間的話,再一起去看電影吧。市裏的電影院,前幾天我們去逛的那裏。看電影前可以先去吃飯,怎麽樣?”下雨天的行動力向來低下,所有計劃只能等天晴再說。
“好呀——”阿海點頭,“我還沒有去過電影院。不過阿喵說,看電影的話,一定要吃爆米花和可樂,還不能外帶零食。”
“嗯…背上書包的話,還是可以帶很多東西的。人帶西瓜去電影院,全家桶,烤串,只要能裝進包裏,什麽都可以帶的吧。”和ktv同理,“你想的話,咱們也可以帶。”
莊澤雖沒想過逆養成,但不自覺還是想多說些話。
管他什麽內容,就是想說話。扯個沒邊沒際也無所謂,越扯越好。反正莊澤思考良久,最終認為阿海之所以依賴信任黑貓,完全是因為黑貓夠會扯。
他當然也會。
像是一種證明自己的幼稚手段。仿佛說多了就能征服誰似的。
半夜的時候,刮風下雨,電閃雷鳴。
轟鳴不斷,天色變白。
莊澤睡眠一向不錯,除了上廁所,半夜基本上不會醒來,打雷打不動。而這個刮風下雨的半夜,他卻被阿海叫醒。
莊澤沒有做夢,感覺自己剛剛閉眼一般,頭腦清醒。他睜開眼,在一片白光中,看見阿海略帶驚慌的面孔。
白光不斷閃現,伴随巨大聲響。地動山搖,不遠處巨大海浪聲,就像災難電影裏的場景。而他們所在的房間,如同駭浪中的孤舟,竟然有搖動的幻覺。
莊澤下意識握住阿海的手,問道:“怎麽了?”
阿海的手冰涼,可能由于莊澤的緣故,變得安心,他不再驚慌,而是指了指外面的陽臺,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小聲說:“看外面。”
莊澤順着阿海的手指,看見陽臺上,有一個黑色的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古德阿福特怒~艾維巴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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