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莊澤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黑影有半人高,背對着房間,一動不動,伫立在雷電中,宛若雕塑。

像是人,又不像是人。電閃時,可以看到那家夥黏兮兮的皮膚以及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惡心至極。

它蹲在陽臺的拐角處,盡量把身體蜷縮成一團,像是在躲避什麽。

又是一只怪物。

所以說,低樓層住戶把陽臺密封起來是必須的。至少半夜起來,不會突然發現陽臺上多了個家夥。

孫旺財和黑貓比兩個人察覺的早。孫旺財趴在自己的簡易紙盒窩內,盯着窗外,大約是沒有察覺到什麽惡意,所以沒有出聲——孫旺財是個值得信任的夥伴,因此它的行為将這可怕氣氛緩和了不少。而黑貓,貴妃般躺在枕頭上,懶洋洋道:“阿海,你的故人呢。”——這只黑貓應該從來就不知道害怕吧。

“嗯?”阿海茫然,“故人?”

“嘛,‘故人’也不準确,應該說是‘故怪物’,但是你們人應該沒有‘故怪物’這種說法。不過反正你也記不得——啊不不,你應當沒見過它才對,你們并不是一個區域的,”黑貓發覺扯這個一點意義都沒有,和腦袋不清白的人總是難以展開關于“過去”的話題,“啧,吟游詩人突如其來的傷感。真是可憐。”

“你們……以前見過它?”莊澤壓低聲音。

阿海搖頭。黑貓則是懶得搭理莊澤,繼而團成一團,又開始睡覺——阿海應該是跟這只貓混久了,連睡覺的姿勢都差不多。

一聲巨大雷響,窗外的東西依舊巋然不動。

“你在這等一下,我出去看看。”并非好奇心旺盛,而是為人身安全考慮。莊澤不見得那麽勇猛,實際上他也冒冷汗,但總得表現出厲害的樣子。他按了下臺燈開關,燈沒有亮,要麽是停電,要麽是老喜關了電閘。

“再等等。”孫旺財低聲說,“它在躲人。”

大雨還在繼續,閃電和雷鳴的頻率快到驚人,即便屋內黑暗,莊澤依舊能看清阿海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

“害怕麽?”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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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一開始有一點…現在不害怕了…以前都沒有見過這些。”他指的是天氣,“是第一次見。不過很好看呀…”

莊澤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還握着阿海的手。他看似不經意間放開阿海的手,掩飾般摸了摸鼻頭。他又悄悄瞟了眼阿海,十分慶幸這人今晚穿了衣服。寬松的亞麻白色睡衣,白天看着很好看,這一會就空靈到有些吓人了,好像這場暴雨是為了他渡劫升仙一樣。

“冷麽?”

“嗯?”阿海總是要慢半拍,先是來一個帶有疑問的語氣詞,待反應半拍之後,才開始回答,他彎起眼睛,笑眯眯道,“不冷的。”

他們在黑暗中等了十多分鐘,孫旺財突然問:“幫不幫它?”

“嗯?”這個問題有點突然,莊澤用了好一會,才想起了前些天的怪猴。

幫個未知的怪物。

莊澤為難道:“我…不知道…我們能救麽?”

所謂見義勇為,一定要保證正必勝邪,更要保證自身安全。

而重要的是,莊澤的第一念頭,僅僅認為,那是個怪物而已——就如同海邊的那群小少年。并未真正把這怪,當成一個生命。

未等莊澤猶豫完畢,孫旺財站起身,像是要出去幫忙的樣子。也只是剛站起來,它就頓住了。

“來不及了。”孫旺財耳朵抖了抖,突然短促道,“別說話。”

說罷就趴到地上開始裝死。

莊澤:……喂

“唔,”阿海看着窗外,躊躇一下,也躺在莊澤床上,還拍了拍莊澤身後的枕頭,“快躺下呀。”

莊澤:……喂!

莊澤無力吐槽,也開始挺屍。

他剛剛躺下,就看見窗外的黑影開始晃動,它拼命往後退,卻還是不住往欄杆邊緣滑去,像是被一股力量拉扯住。怪物渾身是傷,在掙紮的過程中,傷口不斷滲出血水。它發出暗啞低沉的聲音,像是嗓子裏被塞滿了炭火般,即便費力嘶嚎,也發不出什麽聲響,更何況,是在雨夜。

也就是一轉眼,怪物就從陽臺上栽了下去。

一陣雷鳴,遮住了墜地的聲音。

除卻雨聲,再沒有其他聲響。

碩大而密集的雨滴擊打着玻璃,與白天的安逸不同,令人無端不安。

孫旺財爬起來,扒拉開推拉門,在陽臺上四處觀望。莊澤和阿海随即也跟了過去,莊澤順手還不忘給他的同居人裹上夾克打上傘。

意料之中,什麽都沒有看到。

暴雨侵襲的午夜,不會有人抽了風來感受大自然的神奇與美妙。街道空曠,沒有半點異常。

就連那怪物的血,都被雨水沖刷的一幹二淨。

一切如常。匪夷所思的正常。

莊澤想,他們剛才所看到的東西,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壓根是場幻覺,他們在做夢。二呢,他們目睹了一場搶劫或者兇殺或者亂七八糟的不好的案件,總歸是不好的事情。

孫旺財,會說話的猴子怪,阿海,黑貓,古老板的愛人(?),和剛才的怪物。莊澤不知道這些經歷,是否每個來到海雲港的人都會有。

或許,這只是每位旅客都會收到的紀念品。

也或許,他成為了楚門。

當然,以上兩個選項實在太扯,用腳趾頭想想都不可能——平生最怕麻煩纏身的莊澤再一次意識到,好像,真的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倘若他是superman抑或複聯成員,那他或許會重視這一串事件。尋找線索,探究原因,若有不公,再去伸張正義。但他不是,他知道自己只是個平庸人,沒有什麽正義感什麽責任心,更別提什麽雄心壯志。因此也從未打算做什麽大事,也不想做什麽大事。

他可以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看到,雨停之後立刻離開,和同居人阿海開始新的旅程。

好主意。

這是他見到的,第二只死掉的怪物。

他甚至開始慶幸了起來,幸好這兩次死亡,他都沒有插手。不然,就會被卷入其中。

雨勢漸弱,不再有雷鳴電閃,莊澤的衣服被打濕,風一吹,有些涼意。

“進屋吧——怎麽了?”莊澤回頭看了看阿海,意外發現阿海的表情,是有些難過意味的。

“不知道呢。”阿海看着怪物剛剛停留的地方,語氣有點可憐。

“進去吧。”

“嗯。”

啪——

一塊小石子掉落在他們面前。

阿海擡起前臂,指了指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陽臺,說:“莊澤你看,有人在叫我們呢。”

莊澤扭過頭,果然看見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古老板。

古老板撐着黑傘,看樣子已經cos了很久的大蘑菇——和怪物談戀愛之後,古老板真是越來不正常了。

古老板沖莊澤揮手,嘴裏喊着什麽,莊澤沒聽清。

古老板大抵剛才一直在屏息,連聲音都不敢放大。好在雨停了下來,他又壓着嗓子喊道:“你剛才——看到沒有——!”

莊澤這次聽清了。

他搖搖頭,表情誠實且無辜:“沒有。”

阿海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莊澤搖搖頭。

默契。

古老板罵了聲擦:“你怎麽可能沒看見!”

莊澤表情稚嫩,寫滿了“這個新鮮又美麗的世界呀半夜出來看看打雷真是種人生享受呀”,簡直和阿海有的一拼。

So biu踢。

古老板一臉被辜負被欺騙的憤慨,這就撸起袖子就要爬過來。

“喂,別摔了,太滑了。”經過三喜的添油加醋,古老板現在的形象簡直是個襁褓中的嬰兒,連走路都怕摔倒,更何況翻牆頭,雨後路況還相當不好。

對于目前的莊澤來說,古老板就像個惹人讨厭的巨型臭蒼蠅——古老板每靠近一步,莊澤離這一系列麻煩就更近一步。

莊澤現在面臨兩種選擇。一是帶着阿海孫旺財黑貓立馬跑路。二是一腳把古老板給踹回去,跑路。

如果古老板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話,莊澤就先報警,再跑路。

陽臺與陽臺之間都有排水管道,相當結實,兩個成年男性都能支撐的了,但古老板的行動還是略微艱難,借着這個時間,莊澤阿海孫旺財進了房間,順手關了推拉門。

“人性呢!!!!”

古老板壓着嗓子罵莊澤不厚道,哀嘆人間再無真情,不過還是爬了過來。

——由此更加說明,陽臺是一定要用防護窗密封起來,遭賊真是分分鐘的事。

古老板吭哧吭哧翻進陽臺,敲打莊澤的玻璃窗,叉着腰喘着氣問:“你看見了吧?”

為什麽這房間一點都不隔音呢?果然老房子終究是要被淘汰的。

……

“沒有。”莊澤果斷道。

……

“喂!”古老板抓狂,“仗義點啊!我都看到了!”

“你看到,不代表我們看到了。對吧?”莊澤說。

古老板:……

“算了——”古老板洩氣,轉而走攻心計,“你,你信不信我?”

莊澤:……what?

莊澤顯然不配合,古老板貼着窗戶,轉而問阿海:“你信不信我?”

“唔…”阿海認真道,“我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麽事…所以不知道要不要相信您。唔,不過如果您有意騙我的話,我也無法分辨您所說的是真是假。所以我…嗯…”他把自己繞了進去。

古老板扶額,頗有要淚奔的趨勢。他崩潰至極:“我不行了再不說我就要死了就算你們不信我也要說——”

一坨名叫祥林嫂的泥巴,啪的丢向一坨名叫孟姜女的泥巴,兩坨泥巴揉吧揉吧,成了一坨名為古老板的大泥巴。

麻煩降臨,躲都躲不掉。

莊澤只得打開門,放人進來。

古老板二十有八,挺白淨一人,樣貌還算說的過去。古董店的兩層小洋樓,門面天臺地下室,這算房産。一屋子假貨偶爾能賣出去點,這算事業。要不是前些天被賊下破了膽,讨個漂亮老婆是沒什麽問題——當然,古老板現在談了男朋友,讨不讨得到老婆就不重要了。

古老板大抵上是個不錯的青年。賣賣假物件,下作歸下作,于他而言畢竟是一種謀生手段。平日裏與街坊們相交甚好,沒惹過亂子也不出風頭不得罪人。出了事他第一個跑,有便宜他也不占,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正如他多日未閉門不見客,也不會有誰惦記。

“你以為我不想出門麽?”古老板無力道,“要不是給那家夥下了安眠藥,我這輩子都得呆那地下室了。”每天只能買飯時出來放次風,也算不得煎熬,宅男宅女的忍耐力可比古老板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兒。

“咳—我以為你們倆在…嗯,談談戀愛什麽的。”莊澤想到那晚古老板被抱走的場景,有些尴尬。

“談個鬼……我是受害者啊拜托啊啊!我腦子有病啊才會把一只怪物藏砸家裏!那真是個怪物!怪物!你——”氣憤填膺的古老板突然噤了聲,嘆了口氣繼而道,“總之我是個受害者。”

黑貓在古老板進門時就被吵醒,惡趣味被調起,舔着爪子說:“嘛嘛,果然說男人是不可信的嘛。床上和床下完全不是一個樣子。啧啧啧,真無情。”

莊澤:……

孫旺財:……

阿海:……

古老板:!!!!!!

“阿喵你連這個都知道啊。”阿海說,“……好厲害。”

“我什麽都知道的嘛……無趣的故事罷了。”黑貓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大概不夠有光澤,又舔了舔,它才不會告訴無知的人類,它和蠢狗的鼻子比他們靈敏一萬倍,一股子那什麽氣味,別人想不知道都難,“不過呢,我有個問題,一直都沒搞明白,只是介于‘答案最後揭曉才夠有趣’的原則,我也沒有問過其他的實驗——啊不,其他怪物。越是拖的久,越是能挑逗吟游詩人的好奇心。太有趣了。”它刻意換了個措辭,興致盎然,眼睛閃着光芒,“所以,善變的男人,tell me,和怪物搞那事感覺如何?”

古老板:……

“你、的、貓,會、說、話?”終于反應過來的古老板機器般扭過頭,一字一頓問。

“呃…嚴格來說,”莊澤看向孫旺財,“還有狗。”

總是喜歡當隐形狗的孫旺財被點了名,只得沖古老板點了點頭示好:“你好。”

作者有話要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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