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Mr.no problem先生的私人電臺,很快就有了第四期。
這一期的節目叫“人死前會想些什麽”。
莊澤坐在綠皮火車的過道上,屁股下墊着報紙,懷裏抱着行李包,手拿收音機,耳朵裏塞着耳機。他的身邊同樣是席地而坐的乘客,整個車廂擁擠不堪,和春運有的一拼。汗臭味,腳臭味,尿騷味,體味,方便面味,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讓整個車廂都蕩漾起來。莊澤旁邊是一堆小情侶,年齡不過十七八,兩人靠在一起,罩着個外套,滿頭是汗。男生的手正在揉搓女生的重要部位,莊澤挺尴尬別過臉,看向車廂死角的蜘蛛網。
他在孟七家焦躁等了一夜,卻在淩晨等來了大暴雨。
惡劣天氣,航班暫停。
莊澤實在等不下去,決定坐火車去北城。十五個小時,只有站票,莊澤連想都沒想,就義無反顧上了火車。
只是擠成這個樣子,是莊澤未能想到的。明明不是客流高峰,車上還這麽多人。太恐怖了。
莊澤忍受着難聞氣味,又撥弄了好一會天線,才勉強聽到一點東西。火車上本來是不能聽廣播的,中短波穿透能力弱,這點莊澤自然知道。可他在擺弄收音機時,意外聽到了p先生的聲音。混雜着各種茲拉茲拉,雖然還是那麽不清晰,但聽個節目是沒什麽問題。
P先生的聲音依舊是懶樣樣的,懶洋洋中又帶着高傲,他的聲音只是聽着就能令人有種微妙的情感。至少在莊澤聽來,是有些異樣的,但又分辨不出具體是什麽異樣。
「我之前吶,聽說人死前是會在腦中放電影的。把從小到大的事情放一遍,就完了。這個說法,不怎麽對。要是得個慢性癌症,死會變成一種煎熬。要是突如其來的死,腦子也就只是喊聲‘我操’,就咽氣了。」
「我差點死了一次。啧,當然,現在也和死了差不多了,半死不活,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
「我上次死,腦子裏就只有兩件事。一是我還沒孝敬我爸,二是我還沒回去把日子重來一遍,三是我欠別人一條人命。于是心裏就只有愧疚。……人之将死,更多的是愧疚吧。曾經做過的錯事全都會潮你湧來,讓你無法釋懷。只想着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最終滿懷遺憾離開,愧疚而終。」
「不過好在,我很快就能重來了。孝敬父母,善待愛人,絕不殺人。」
P先生笑了笑,說:「其他的那些,都是假的。」
一陣雜音,這次的廣播到此結束。
莊澤拔下耳機,打了個寒戰。這個p先生啊,也太奇怪了。他把收音機又反複摸了一遍,覺得這玩意兒應該不是個魂器,也不應該是個鬧鬼的東西。要是真有那麽奇怪,黑貓和孫旺財應該一早就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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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小時的車程,晚上八點到第二天下午,莊澤頭一次在這種環境下過夜。渾身是汗,油油膩膩,各種味道混合襲來,恍惚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馊味。蜷縮在那麽個小角落,腰酸背痛腿水腫,頭暈腦脹。
後半夜時,莊澤從一陣短暫的睡眠中醒來,他看了看手機,還不到兩點鐘。車廂依舊燈火明亮,有人呼嚕震天,有人在大聲說笑。嘈雜不堪。
莊澤站起身,在狹小的空間內伸了伸胳膊蹬了蹬腿,看向窗外。
火車在往北邊走,沿着海岸線,穿越高山河流,路過斑斓城市和沒落村莊,一幅幅深夜寂寞的景象。
他看着時不時閃現的燈光,以及天上并不明亮的星星。
不管什麽時候,世界總是有黑暗的角落啊…沒有人知道,黑暗中隐藏着什麽。也沒有人知道,那些深藏在黑暗中的痛苦。
莊澤突然想起,那次阿海讀的雜志,講的動物實驗。大概對于夏晉白那些人而言,阿海和古老板的怪,和動物沒什麽兩樣吧。想到這裏,他又深深嘆了口氣。古老板那個人啊…應該從夏晉白口中問出話了吧。明明知道,卻不告訴他。
他實在是太愚笨,很多次答案就近在眼前,他卻白白錯過。
真是…
難以言說。
不過也沒什麽好計較的,他也有事情瞞着古老板不是。他大致知道了一些原委,把從始至今的遭遇串一串,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原來那些怪物都是實驗基地的實驗體,實驗體逃脫,內部人士在暗地裏抓捕逃犯。原來海雲港那晚的死亡案件是因為實驗體傷人,因此第二天就傳出了傳染病的謠言——這麽說來,謠言也是某些人散布的,為了方便他們暗地裏的工作。至于三喜說的,很多年前在林子裏死去的那個年輕人,應該也是實驗體誤傷吧……實驗基地怕事情擴大,特意找來什麽科學節目來探究,做出了個假結論,讓本地人外地人都不再幹去那個地方。——那個林子的地下,應該就是實驗基地吧。
或許整個海雲港的老城區下面都已經被掏空了也說不定,或許莊澤當時居住的地方,地下幾十米的深處,就有一個實驗體在飽受折磨。
幸好…他的阿海逃了出來。幸好,他的阿海沒有被抓回去。
幸好。
北城是北方小城市,不靠海。工業城市,旅游業不怎麽發達。莊澤對北城并不熟悉,沒什麽親切感,也沒什麽排斥感,不過每個城市都有每個城市的脾氣,北城的話,應該是比較彪悍的城市。民風淳樸,大碗吃肉,北方嘛,似乎就該是這個樣子。
莊澤第二天下午下車時,連歇都沒歇,直接打車去了指定地點。出租車司機時不時瞄一眼後視鏡,和這位年少乘客說話。問他從哪來,來此地有什麽要緊事辦。
“北城醫院啊…早些年就荒廢了,現在都沒人去那地兒了。你這是去那幹啥,總不是瞧人吧?”
有些人最喜歡和司機唠嗑,每坐一次車都能給自己編造一個身份和一段傳奇經歷,把司機都給唬的一愣一愣的。莊澤顯然不是這類人,他聽着司機師傅在那裏問東問西,時不時含糊嗯嗯兩聲,挺尴尬。
不過司機卻不覺得尴尬,這位熱心師傅熱情給這位乘客講了不少關于醫院的奇聞異錄,什麽死人啊什麽瘋子啊什麽強、奸犯啊,各種詭異的事件都來了。
莊澤倒沒興致聽他講那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很多東西都是以訛傳訛,一聽就假的要死。河蕭原來有個廢棄的三層小樓,前身是個攝影館,荒廢之後那地方簡直被人傳成了鬼穴,方圓一裏地都沒點人氣,結果後來一改造,不還是成為了美術館,挺正常的一地方。壓根就沒有別人吹噓的那麽厲害,什麽殺人案什麽失蹤案的,都是自己吓自己。
不過鑒于海雲港的那片樹林,莊澤還是順着司機的話問了些問題。比如死掉的人是怎麽死的,案件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北城以前有什麽大的故事。司機羅裏吧嗦說了一大通,也沒說出個具體的東西,反而又從醫院扯到了國家政治。
每個司機都是政治家,屈才了。
莊澤從司機這裏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只得讷讷閉嘴。
少年莊澤現在滿腦子都是阿海,他覺得他應該和四宮打一架,順便再和孫旺財談談人生理想,不然難以消除心中的抑郁之氣。
車子開了有半個小時不到,對于小城市而言,這算是比較遠的距離了。莊澤付了錢,扛着包下車,司機師傅還特意叮囑莊澤得注意安全。
莊澤黑線和司機道別,看着眼前的建築,實在沒有覺得哪有陰森之氣。鐵門大院小白樓,就是個兩層小排樓,河蕭有不少這種類似建築,以前的各種家屬院都是這樣的,從南到北都一樣,沒半點地域特色。
這地兒的确破舊,栅欄大門上都是紅色鐵鏽,院子裏滿是雜草和垃圾,白樓的牆壁上爬滿藤蔓,估計裏的房間,也都是老鼠和野貓吧。醫院周邊也都是老房子,都是小民居,也不見什麽人影。
站久了還是有點陰森吶。
夏日的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天氣還是有些悶熱。莊澤拿出手機,再次給黑貓打了個電話,果不其然,還是沒人接聽。
在搞些什麽。
這幾個人,本應該在前天上午就已經到達了。中間已經隔了兩個晚上,也不知道這幾個人去哪裏住的。四宮留下的紙條,只寫了這個地址,其他的什麽都沒有。沒有房間號,也沒有什麽特別記號。
張佑遷四宮阿海沒電話,黑貓的ipad還聯系不上,艾特張佑遷的微博也沒有回音,打電話找孟七,孟七這個被動者也是從來聯系不上張佑遷的。
不會是被耍了吧…
不應該啊…
莊澤再次給孟七打了個電話,請孟七查一下。孟七很快回了電話,說幾人安全下了飛機,之後的行程他就不便過問了——這些年來,他對張佑遷一直保持着理想的克制。孟七那邊聲音嘈雜,應該正在忙。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和莊澤一樣,這麽閑的沒事。
這幾人的确是在北城,十七歲的少年莊澤伫立在夕陽下,看着面前的蒼涼建築,心裏也是一陣蒼涼——這幾個家夥,不會出什麽意外了吧?搶劫?綁架?什麽事情都有可能。
雖然也有可能是那幾個人故意逗他玩兒,但這種情況下,更多的還是怕那幾個人真遇上了什麽壞事。莊澤先是掏手機打開浏覽器,以北城為關鍵字,搜索新聞。搜完這個,他又在微博上找了一圈,什麽都沒有,沒有任何負面新聞。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莊澤也不能報警。一是四宮身份特殊,二是張佑遷身份特殊,萬一一不小心把事情搞大,這倆家夥都不能有好下場。
他正想着該如何是好,突然聽見一聲尖叫。是從醫院裏面發出的。
莊澤:……
怎麽忘記了,這幾個家夥可能現在正在醫院裏面等着呢。可是這種地方的話…這幾個家夥,到底是多神經才能想到往這面跑!
不過,剛剛的聲音,好像是個女生發出來的。
瞬間聯想到某些事情的莊澤連猶豫都沒有,立馬抓住鐵門要往裏面翻,剛坐上鐵門頂端,想把另一條腿也翻過去時,一群人從小白樓裏走了出來。
是幾個少年少女,說說笑笑,很熱鬧。
幾個少年先翻身上門,一人站在鐵門外,一人坐在鐵門上,一人站在門裏。門裏的少年攙扶着少女,門上的少年把少女拉上去,而門下的少年負責接應。少年和少女們其樂融融,配合默契。
少年們身上扛着相機包,還有人拿着打光板等設備,少女化着妝,穿着是制服還是什麽的漂亮衣服。這幾個人,應該是在拍片子吧。廢墟糖水片或者cosplay之類的。幾人交接完畢,鬧鬧哄哄遠去,沒人在意還坐在門上的莊澤。
聒噪的少年少女。
莊澤從口袋裏翻出紙條,又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還試圖在裏面找尋藏頭詩之類的文字游戲,他看了半響,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天知道,四宮要來這個地方幹甚。按照四宮那愛享受的尿性,鐵定不會住在這個地方。他手裏有孟七的經費,一定是得大手大腳的花錢。不過還是進去看看再說,畢竟四宮的腦回路從來都是難以推測的。
少年莊澤嘆了口氣,跳下鐵門,踩上雜草,在落日餘晖中,進了小白樓。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又解鎖一個人物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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