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這地方的确怪僻靜,大白天的路上也沒什麽人。入眼的大多是老年人,中壯年都很少。年輕人外出打工,中年男人能去幹個體力活,中年女人能去當個保姆,既然能去大城市,誰想留在這種小地方。除了這些老年,街上還有不少乞丐。瘋瘋癫癫,像一堆堆蛆蟲。
這種毫無生命力的地方,只消看一眼,就不想再來第二次。沒有鴨脖子,沒有臭豆腐,莊澤跑到一旁髒兮兮的小賣鋪偷偷買了一包一塊錢的辣條。這東西都是黑工廠加工出來的,本來就不幹淨,也不知道在這地方擺了多久,估摸着都能生蟲。莊澤猶豫一下還是把那包辣條丢了,他确定四宮和郁新德已經回了招待所,就重新回到早餐店,請老板娘給他攤了張放辣子的煎餅。
老板娘溫和一笑,就開始和面做餅。老板本來在門外刷碗,不知何時進了屋,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時不時瞄這邊一眼。
這個老板娘不漂亮,常年的勞作讓她眼角有了細紋,手指也粗糙起來,可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溫柔是湮滅不了的。
有種…書卷氣。
真奇怪。
莊澤是個對女性有着天然親近的基佬,尤其是這種年紀較大的媽媽級的溫柔女性。他不戀母,只是純粹認為這種美好的女性應該得到這世界最溫柔的對待——而不是躲在這麽一小店面裏給人做包子攤煎餅。
老板娘很快攤了三個辣子煎餅出來,辣嗖嗖的,光聞味道就能流口水。莊澤給了錢,提着塑料袋回了招待所。前臺的老頭兒不見蹤影,整個地方顯得陰森森的,莊澤打了個寒顫,快步回了房間。
郁新德和四宮去外面探風,黑貓孫旺阿海二號張佑遷擠在房間裏看電視。張大少接過熱騰騰的煎餅,大一口氣把三個餅全給吃下肚,不住打嗝。他辣的滿頭是汗,傷口立馬跟着疼起來,又忙喝了不少水,大呼過瘾,直贊莊澤這小子夠勁——這也是個厲害的人物,三個煎餅就能把這家夥買通。
待張佑遷吃完,他又開始使喚莊澤。
“未成年,去,把那地毯給掀開。”
莊澤不明所以,看向孫旺財。
孫旺財木無表情道:“這地毯下面有東西。不過我的鼻子被八四消毒液熏壞了,目前聞不出什麽。”
黑貓及時接收到了莊澤的眼神,它嫌棄道:“別看我,我也讨厭八四味。”
——黑貓和莊澤一樣,在這幾人中,都是光吃不幹事的貨色。
莊澤多少算是個年輕勞動力,他幹脆坐在地上,使出吃奶的力氣摳那塊地毯。這地毯和地面粘得死死的,莊澤廢了好大勁,差點沒把指甲摳斷,最後他幹脆燒了壺熱水,用熱水慢慢軟化,好歹才把這地毯撬出了個角。
之後的工程就輕松了,他很快就把這塊髒地毯整個掀了起來,随即露出的,是一片暗紅色的地面。
暗紅發黑的石灰地。
莊澤:??
“是血。”阿海二號說。他對這東西可是敏感的很。
“嘁…”黑貓甩着尾巴,對這一發現并沒有什麽表示。它覺得自己作為一只貓,現在對人生一點期望都沒了。一開始它還能有個阿海,時不時找個樂子,現在和這群神經病一起,各個都是它讨厭的家夥,連舒适的大腿都沒有——沒有人陪它玩貓鈴铛,沒人給它順毛,沒人把魚幹送到它嘴邊,這種生活,真是沒勁透了。
它本以為自己是個冷漠的吟游詩人,現在卻出奇的想念他的阿海。相處久了,即便是貓這種冷血動物,都會産生感情的啊…它本來把阿海當成一個游戲,真的只是個游戲而已。早知道如此,它才不要搞什麽神秘搞什麽規則,直接把阿海帶去精神科,徹底杜絕阿海二號這個家夥的出現。
搞成現在這個鳥樣,真是失策。
阿海回來就好了。
至于那個什麽狗屁阿海二號啊,死了算了。
這地方的确不太正常,幾人稍稍商量,決定等四宮郁新德回來再說。他們在房間等了一會,各個都別扭。地上那麽一癱暗黑色的血跡,真是令人又惡心又害怕。
莊澤從窗戶看到四宮蹦蹦跳跳回了招待所,結果這人一進門,表情立馬嚴肅了起來。他們相互交換了信息,把今日的所見所聞進行綜合分析,結果還是一頭霧水。
莊澤提出先退房,回車裏再商讨,總之要遠離這麽個地方。他這提議被幾人否決,理由是“不要打草驚蛇”。
敵不動我亦不動。要沉住氣。
“在咱們的車下面發現的。我們的車被動過,是本地人動的。”郁新德把他們的車做了些小改動,這種事情是可以發覺的。“應該是認為我們有來頭,所以不敢随便動我們。或者因為我們對他們沒什麽威脅……所以沒必要動我們。”他本來随身只帶了一把cz83,之後小老板又給他配了兩把伯萊塔92f。除了有槍,會所小老板還給他們搞了個什麽偵察證,這玩意兒吓吓普通老百姓,多少是夠了。郁新德遞從口袋裏掏出個東西放在地上,沉聲道,“這是在車下面發現的。”
一塊石頭。石頭上面綁着個髒兮兮的布條,布條上寫着字。
「救我」
是血書。
“這個布條,應該是哪個乞丐衣服上的。這個地方,乞丐本身就不正常。”郁新德總結道,“咱們來了個賊窩。”
“哎呀先不說乞丐,”四宮皺着眉頭,甩掉鞋子撲上床,抱着枕頭開始了沉思,“這老頭兒說他家人都在外地,還說自家孫子考上了什麽大學。小魚子核對了資料,是真實可信的。那說明地下室那人,不是他的家人,既然不是家人,就是非法囚禁咯…可為什麽呢?”
他沒讓郁新德去查看地下室,就是不想惹事。別人是死是活他才無心搭理,他活這麽多年,見過的生離死別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件都操心,他還不得操心死。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不想管,但還是想知道原因——好奇嘛,人類天性,他也不列外。
“這個地方,和孤島沒什麽兩樣。”張佑遷說,“從高速下來,就那一條路通這裏,光開車就得四五個小時。完全與外界隔離的地方,要是想發生點什麽事,根本不用怕被查着。”
“好奇怪啊好奇怪…到底為什麽呢。”四宮在床上打了個滾,特天真無邪,“為什麽呢為什麽呢,這又不是上個世紀,為什麽會有這種地方這種事呢。”
“這個地方…我有些熟悉。”張佑遷想了想,神情也有點不自然,“我前些年,玩過攝影,和幾個朋友一起組過社團——”
“啊~我知道!你們那個社團還拍過av,攝影愛好者嘛~”四宮插嘴。
衆人:……
“那叫人體藝術,懂?”張佑遷讓四宮閉嘴,接着道,“那時有個朋友,特別喜歡廢墟片,全國各地找巨大的廢棄地點進行拍攝,拍出的片子還拿過比賽金獎。他大三那年,逃了半年的課,他這人經常瞎跑,我們也不在意。他走了有一個月的時候,還給我們發了照片和錄像,說自己到了個特壯觀的廢工廠,裏面都是好東西。……之後他就再也沒回來過。他家人報警,等尋人啓事,都沒用。也不知道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
張佑遷遲疑道,“我是說,他當時發給我們的照片視屏,和這地兒,還挺像的。”
四宮倒覺得沒這麽巧,他對張大少這智商很是不信任:“都這麽多年,你沒記錯?你這中間又是酗酒又是喝藥的,記憶沒紊亂吧。”
“或許吧。”張佑遷也并不确信,畢竟已經過了這麽些年。他慢騰騰走到窗邊,窗外是一片空曠的馬路和零散破舊的店面。他找了幾個角度,擡手坐起拍攝的姿勢,“他當時傳來的錄像,就有這麽一段。窗外的景象,很像。不是角度,應該是在別的房間。他說他住在招待所……”張佑遷越說聲音越小,他突然停頓,看着四宮,表情特別微妙,“他可能,真的是在這裏失蹤的。這間屋的地下有血,那間屋的地下有人。招待所,廢工廠,這些乞丐。這個地方…”
他也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就要往門口沖。他邊走邊念叨:“他有個怪癖好,不管去哪裏都要留個彩蛋。他住過的房間,一定有他留下的字跡或者什麽。”
“喂喂!”四宮慌忙攔住他,“你幹什麽。”
“我得去找找看,他可能真的在這裏住過。”
“啧,麻煩。”四宮低聲念了句,又吆喝郁新德,“小魚子去,把這幾間屋都排查一下,這破地方,桌子椅子這些年應該都沒換。把邊邊角角都看一遍,注意點別給弄亂東西。”
郁新德得令,黑貓也跟着一起去湊熱鬧。
張佑遷坐在床邊,明顯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明顯在緊張。阿海二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直幹喝茶。莊澤縮在角落,存在感降為負值。
他們就這樣默默等了半個多小時,這中間四宮津津有味看了半集天雷狗血劇,這地方信號極差,電視畫面一直帶雪花,滋滋啦啦看不清畫面,四宮才不介意畫質差,他又吃了三包蝦條,直呼人生得意須盡歡。
半個小時後,郁新德和黑貓悄悄回了房間。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要聽哪個?”黑貓賤兮兮撩撥張佑遷。
張佑遷不理它,只看郁新德。
黑貓:……
混蛋。
這隊伍中最最靠譜的郁新德同志,沖他們點點頭。
“在走廊盡頭那間,電視櫃內側,有簽名。”他說了個名字,與張佑遷說的正好吻合。
此話一出,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地板下的人,地毯下的血,奇怪的老頭,求救的乞丐,張佑遷那失蹤的朋友,把這些奇怪的事情聯系在一起,就組成了一個極具跳躍性的可怕故事。
這是家黑店,老頭出于某種原因開始囚殺客人,張佑遷的朋友,就慘死在這個老頭手下。至于這個地方…應該有其他秘密也說不準。
更加可怕的秘密。
越是這種小地方,當地團體勢力越大。本地人連警察都不怯,想搞死外地人,分分鐘的事。小地方才沒什麽王法——什麽王法?他們自己就是王法。
不一會,四宮又打破這沉悶氣氛,他啧啧兩聲道:“怎麽樣,該準備跑路咯。”
沒人吭聲。
“嘛~我們現在可是身處虎穴當中咧,是不是感覺自己像大俠?不過為什麽半夜沒有迷煙吹進來?一點都不按照劇情走。”四宮嘟囔道,“怎嘛,你們想留在這裏被人做成人肉包砸?或者會被弄成老傻子哦。”
阿海二號又給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的喝。
孫旺財依舊趴在一邊,和莊澤一同沉默。
黑貓全神貫注舔着自己的尾巴。
郁新德也不吭聲。
四宮:…
“哎我問你,你想怎麽辦?”
張佑遷:?
四宮不可思議道:“你不會想着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吧?都十來年了,你那朋友應該早就死了。”
張佑遷稍作猶豫,搖搖頭。
“我…得去找安娜。”他啞聲說。
到底是個私自的人。
四宮對這個回答很是滿意,他打了個響指:“搜噶,這樣最好。我們呢,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休整一會就退房,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走。怎樣?”
還是沒人接話。
“喂你們到底想怎麽樣!”四宮怒。
莊澤看着裝透明人卻又明顯在沉默抵抗的幾人,怯怯開口:“那個地下室裏,還關着人,還有那個求救的乞丐…我們要把他們救出來麽?四宮你這麽厲害,應該可以看到那個老頭之前的事或者地下那個人的記憶吧,這樣的話,事情就很清晰了。”
在他心中,四宮就是個很厲害的人。倘若四宮出馬,再加上郁新德,這件事情很容易就會解決——這也是他至今都比較淡定的原因。他的隊友們太強大,他的安全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
他本以為說出這種話,四宮多少會考慮一下,卻沒想到四宮直接冷笑出來。
“我不是聖母。”四宮生硬道,“我不會耽誤自己的時間,甚至付出某種代價去幫助毫不相幹的人。我不知道這地方到底是什麽情況,也許這裏比咱們想象的要兇險的多。我和小魚子出去逛了一圈,那些本地人全部都悄悄盯着我們——咱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中,他們現在不動咱們,不代表之後不動。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想安全逃脫,最好乖乖的。”
他們自從進了賊窩的那一刻起,就別想着舒舒坦坦走出去。
“我的能力,當然可以看到那些。但是我不想看。那些肮髒的血腥的東西我見的太多,這輩子都不想再看。你想救那個倒黴蛋,等我們其他人安全脫離後,你自己留在這裏救。我既然帶着小魚子他們,就要保證他們的安全——不要因為你的聖母心害了別人。”四宮末了又補充道,“未成年。”
真是不能再嘲諷。
四宮說完,回了隔壁房間。
角落裏的阿海二號噗嗤笑出了聲。爽。
莊澤瞬間臉通紅。他漲紅臉,不知所措呆在那裏。他還沒被人這麽指着鼻子說過,這實在太難堪,他只是把別人想說的話說出來而已,卻不想四宮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行了行了,”張佑遷對郁新德說,“去看看你的阿娜答,前兩天就不對勁,怎麽今天抽風了。”
郁新德拍拍莊澤肩膀,跟了出去。
“操啊…都他媽什麽事。”張佑遷笑,“來來未成年,去把那塊地毯粘上,咱們接下來有活幹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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