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四宮在天亮之後,見到了陳冬花。
他一大早跑去給胡媽做了早餐,陪胡媽吃完飯之後,又滾回了房間的大床上。這陣子都沒睡到好床鋪,難得能賴次床,真是享受。
郁新德一早就收拾好了東西,準備開車回昨晚出事的地方找莊澤,可是要忙的事太多,張佑遷傷口在崩血,乞丐渾身的傷口急需處理,經過昨夜的混亂,他們的油箱漏了,車胎歪了一個,發動機也燒了,寧鎮沒有閑車可以借,也沒有修理廠。亂七八糟的事情擠在一起,他只得把救莊澤阿海往後推——這些事四宮其實可以處理的來,偏偏這家夥不動彈,什麽都交給郁新德搞。
“安啦,莊澤拿刀沒傷到要害,山崖下面又是流水,要不了命。再者說,他還有孫大聖呢。讓他充兩天英雄,看看能不能壓倒那個死別扭。”四宮嘿嘿笑着說。
郁新德去找胡媽咨詢醫院,意料之中,得知這地方只有小診所,連個衛生服務站都沒。他跑了兩條街,找到了那唯一的診所,發現裏面只有個老頭子。老頭兒就有半張臉,另外半張臉是壞的,全是燙傷後留下的疤。這個時候,也管不了這人可信還是不可信了,郁新德說了兩句,就把這人請了過來。
老頭看見四宮,微不可查怔了一怔,繼而低頭開始工作。他這一點點異常,沒有人發現。
這破相老頭年過六十,手法精煉獨到,很快就給張佑遷剔了爛肉做了消毒,包紮手藝一絕。他處理完張佑遷,醫生又開始給殘廢做檢查。殘廢被郁新德剃了個光頭,他之前的頭發一早成了虱子窩,壓根不能要。剃頭洗澡大清理一番之後,殘廢多少有了點人樣,只是臉上的皮膚已經壞死,壓根不太能看清容貌。他的皮膚到處都是繭子傷疤爛瘡,新的舊的都有,整個外部都是壞的,再洗也洗不幹淨。老醫生說弄這家夥得費些時間,主要是好好養着,不太用得着醫生。
四宮在老醫生割張佑遷肉的時候就開始圍觀,對張佑遷進行了毫無保留的打擊嘲笑諷刺,對老醫生進行了大大的膜拜。
“老先生可以嘛,醫術這麽高明,是退休來這地兒幫助貧苦人民啦?”
“嗐,活了大半輩子,只能看個外傷腦熱的,我這哪能叫厲害啊。”老醫生擺手,特謙虛。
老醫生幫殘廢處理了一身的爛瘡,忙的滿頭汗,好不容易弄完了,雙手都直打顫,到底年紀大了,搞這細致活是挺為難。搞完這些,郁新德送老醫生出門。
“這老頭…有點眼熟啊…”四宮想了好久,都沒在腦子裏找出這人。不過他又想,他這麽厲害,見過的人可多了,哪能每個都記得呢。自大狂四宮在沙發上滾了一圈,開始逗那殘廢:“哎,說句話?”
殘廢不說話,他呆坐在那裏,一聲不吭。
“啞巴?”
“會寫字會求救,不傻啊…”
“悶蛋。”
“啊啊啊你這種人好讨厭啊!想踹你一腳!”
四宮倔哄哄往沙發上一躺,無聊至極。陳冬花家裏沒電視,沒wifi,除了這些通訊設備,其他的生活用品倒是齊備。房間是較為高檔的歐式風格,一個沙發就能抵郁新德十年工資,四宮心安理得享受着這進口沙發,當大爺的同時還在腹诽陳冬花,說這些東西指不定是哪個倒黴男人給她買的。
他在沙發上膩味一會,去廚房找胡媽。胡媽蹲在小爐子旁,手裏拿着把蒲扇,小爐子上是個小砂鍋,正咕嚕嚕冒着氣。鍋裏是四宮喜歡喝的梨茶,熬好之後放冰箱裏凍一會,夏日消暑最佳。
“這屋裏熱,去外面玩去。”
“不啊~我陪你。”
四宮拖個小板凳過來,和胡媽親親熱熱擠在一起。據說很多gay不喜歡女人,四宮絕壁不是那一挂的。他對女性抱着天然善意,認為善良女人是這個世界的瑰寶——這一點,他和莊澤倒有點相似。
“胡姐,你為什麽跟着陳冬花來這裏?”
胡媽把零散的碎發別到耳後,溫和笑笑,“小姐給我打電話,讓我陪陪她,我就過來了。她身體不好,又沒個信任的人,也就只有我能陪她說說話了。”
“還身體不好…當她自己是林黛玉啊。哎,陳冬花來這裏到底幹嘛的?”
“這我倒不清楚。我來這裏沒年把,小姐也不愛給我說這些事,我就給她做做飯,聊聊其他的。”
“啊對了胡姐,你是怎麽過來的?走的哪條路?”
“那條山路啊。下高速足足開了好幾個小時才到,我這老胳膊老腿,可是難熬。”
“這樣啊…”
廚房有空調,不怎麽熱,冷熱氣交融,竟然讓四宮有點酸澀。他托着腮,說:“說起來,和胡姐你第一次見面時,我還比你大呢。那時候你才十四五歲吧,小姑娘一個。”
“是啊,我現在還記得那個小旅館。當時在前臺,還偷偷瞄了你好幾眼,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帥氣。和我之前見過的都不一樣。”
“啊,難不成對我一見鐘情?”
“盡胡說,我眼裏可看不見你。”
“是是…”四宮笑着說,“那時候是冬天吧,我都記不清了。”
“是八月。”胡媽輕輕打着蒲扇,認真盯着砂鍋,眼神卻飄了起來。“八月的西藏,白天那麽大的太陽,晚上得穿棉服。尤其在無人區那邊,更是冷。”
“那個旅館的被子還很硬啊,半夜我都冷得打顫。都沒見過那麽小氣的店家。”四宮想起來還是憤憤不平。
“是啊…”
兩人安靜下來,四宮突然笑出聲,他搖頭道:“抱歉,不該說這些。突然見到你,就不自主想起以前了。我們第一次見面和第二次見面之間,隔了很多年,這些時光,總是會讓我有些難過。”
第一次見面時,這還是個小姑娘。第二次見面時,小姑娘早已成了歷經人間百态的成熟女人。而這次相見,當初的小姑娘已經是老妪了。
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胡媽微微搖頭,她的眼睛彎起,露出好些條如刀刻的魚尾紋。她也笑,說:“以前的事,我自己也經常想起。這麽說說,也沒什麽。有時,還是挺想他的。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樣兒……還活着沒有。”
她在十幾歲時,和自己的叔叔相愛。相差十幾歲,亂、倫。她的小叔叔一直不願結婚,在她奶奶爺爺以死相逼後,她找到小叔叔,說,我們私奔吧,去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于是她和她的小叔叔,去了西藏的無人區。他們關于人生最美的設想,是留在西藏,厮守終身。随後他們被尾随而來的家人抓走,兩個半死不活的人,被擡回了家。
她和小叔叔的戀情曝光,全家嘩然。她的爺爺當場氣死,奶奶自殺未遂。小叔叔被逼着娶了個女人,卻在一年後添了個兒子。她的小叔叔,在之後的年月中,兒女雙全,創業成功,成了個有錢人。之後她那富有的小叔叔,帶着全家老小移居國外,再沒了音訊。
那場戀情中,只有她被留了下來。
她哭過,鬧過,瘋過,抑郁過。她父母毆打她,囚禁她,無數次夜深人靜時,她父親都想弄死她。之後她嫁給了一個離異男人,成了別人的妻子。她的丈夫自然不疼愛她,她的丈夫打罵她,虐待她,罵她破鞋,罵她是婊、子。
她從一個地獄,到了另一個地獄。直到她遇見了安娜小姐。
安娜小姐說,既然活的這麽痛苦,幹脆跟我走吧。我需要一個朋友,只要你對我忠誠,我就不會讓你再受苦。
安娜小姐帶她逃離了地獄,給了她錢,讓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對安娜小姐唯一的回報,就是安娜小姐需要朋友時,她及時去陪伴。
她活得很好。只是不再有愛罷了。
她和四宮相似,卻也不相似。她的人生太短暫,她很快就蒼老,很快就将死去,時光不允許她重新開始。而四宮不一樣。他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重來,即便他對愛失望,也有充足的時光令他恢複,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傷口舔舐愈合,以一顆全新的心髒去迎接新的愛。
他們各有各的幸運,也各有各的不幸。
胡媽給四宮做了不少好吃的,又開始煎藥。一房間的中藥味,挺好聞。四宮聞得出這藥性,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普通的保健作用。四宮蹲在一旁幫胡媽打下手,順便問了不少關于陳冬花的八卦。這女人,現在真把自己搞成了藥罐子,整天喝藥。成天悶在房間也不出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胡姐…”四宮盛好藥,端起小托盤,跟着胡姐一起去頂樓陳冬花的房間。他看着碗裏黑乎乎的藥汁,問,“陳冬花,現在還和以前一樣麽?”
“放心吧。”胡媽頭都不回,說,“小姐是什麽樣的人,你該知道。要是想變,早就變了。”
他們來到房門前,胡媽敲敲門,喊:“小姐,四宮來了。”
四宮站在門前,明顯就感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一種輕微的排斥力。倘若是普通人,應該感覺不到這點細微變化,但四宮多少比普通人敏感些。
陳冬花的蟲洞就在裏面。
裏面應了一聲,胡媽推開門,帶着四宮進了房間。
仿若高級會所的卧室,房間裏沒有什麽胭脂香味,倒有一股子濃郁的中藥味。大圓床上的女人扭過頭,沖來者點頭示意。
“我了個大大大大擦!!…陳冬花你怎麽搞成這樣了?!!”四宮看着這消瘦的女人,覺得自己受到了驚吓。
又白又瘦,透露着不健康的神色。再加上那白色大褶子蕾絲睡裙,跟伊麗莎白時代的肺結核患者一樣。
病入膏肓簡直。
“去你媽的…叫老子安娜。”床上的女人反駁。她撐起身子,胡媽及時上前在她背後墊了個靠墊。
看這女人還有力氣罵人,四宮終于放下心。他蹦蹦跳跳,拉過椅子坐下,笑眯眯看着陳冬花:“哎呦喂,又整容了?雙眼皮割了吧,看你這臉,都成錐子了,胸裏塞矽膠了?……還別說,挺漂亮的,在哪整的?”
陳冬花:……
“老子削你啊…嘴欠玩應兒。”陳冬花有氣無力道。她确實漂亮,和那錐子臉野模不一樣,她漂亮的有味道,隔着一群人都能看見這女人的美。大大咧咧,毫不遮掩的漂亮。
“啊~~這些年沒聽你罵街,還挺懷念的。陳冬花你趕緊好,好了罵次街給我聽聽,特野性。充分展現了女人的多樣性。”四宮坐在椅子上笑嘻嘻晃來晃去。他們上次見面,還是bb機時代。時隔十多年,終于再次見面。屈指可數的朋友見面,不管怎麽說,還是挺開心的。
陳冬花擡起手,想糊四宮臉,卻擡不起胳膊,只得悻悻罵:“滾你丫的。”
四宮借着陳冬花喝藥的時間,看了看四周。他能明顯感覺到房間的異樣,在浴室裏面,有壓迫力。陳冬花喝完藥,胡媽收了碟子,自覺出了房間。
“嗳,那玩意在浴室?”
“嗯。”
“啧,你天天和這種玩意呆在一起,也不怕病變癌變。”
“要死早死了,還能等到今天?”
“嘿嘿嘿嘿,可不是,看你這熊樣,這叫日積月累,作貨總有現世報。”
“滾你的…”
四宮看着陳冬花這慫樣,極其幸災樂禍,他對陳冬花小姐冷嘲熱諷半響,直到陳冬花小姐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嘿嘿閉嘴。
“陪我睡兩晚。”陳冬花說。
“雅—達~你這個色胚!借你蟲洞用一用還要我貢獻肉體?”四宮捂住胸口,我見猶憐。
陳冬花:……
“滾你的,我也看不上你。手。”
四宮表情艱難,把手伸進了陳冬花的被子下面。他們兩手相觸,陳冬花開始在他的手心裏寫字。
四宮:……
陳冬花把字寫完,四宮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些年,你一定都沒練過字。你好歹也是個女人,怎麽寫字就這麽醜呢…”
“抽你啊…”陳冬花咳了幾嗓子,她那氣色加上雞窩頭,跟病入膏肓沒兩樣,“我可能真不行了。”她苦笑。
“胡扯什麽,你可是贻害萬年的家夥,怎麽可能死。”
“媽的…快撐不住了。幹脆死了得了。”陳冬花自嘲般笑笑,乍一看,真是個普通無助的女人。
“哎呦呦~還流貓尿啊?別介,我得給你錄一段。陳冬花哭,可是幾十年難得一見的罕見事啊。”
“滾…”陳冬花罵他。
“哎哎,你怎麽想的,那個支教老師,是你情兒?現在連這種貨色都看得上了?”
“情你個蛋,老子才不上那種家夥。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四宮哈哈大笑,又狠狠開始抨擊起陳冬花的情路。
“安啦~”四宮傾身,幫陳冬花撩好頭發,他神色溫柔,語氣認真,“你會沒事。放心吧。交給我。”他一直把陳冬花這女人,當成個不是妹妹的妹妹。大概因為同命相連惺惺相惜,他對陳冬花付諸了比常人更多點的情感——所以他由衷希望陳冬花幸福,分分秒秒都幸福。
嘴賤歸嘴賤,但他的确是發自內心喜愛着陳冬花的。
他們這種人,因為得到的少,所以比旁人更加珍惜。四宮難得有這幾個親近人,他憋在心裏不說,但一直很重視。
陳冬花的精神差不是裝出來的,四宮陪她說了會話,把人哄睡着,悄悄關了門出來。他回了房間,開始在床上哼哼唧唧。
郁新德正在衛生間裏洗衣服,他胳膊有勁,洗衣服比四宮幹淨。他把衣服洗好擰幹,抱着衣簍去陽臺曬衣服,回來之後,四宮還在床上打滾。
“啊~~~~”四宮開始怪叫。
“怎麽了?”郁新德剛才打濕了衣服,幹脆就重新換了一身。他站在床邊脫衣服,露出結實的胸肌腹肌人魚線,足夠讓人流口水。
四宮擦了把口水,說:“你過來。”
郁新德不明所以,還是走了過來。
“趴下。”
郁新德:……
他俯下身,雙手支撐着床墊,與四宮四目相對。
“低一點。”
郁新德的臉瞬間通紅,不過他還是順從低下頭,與四宮額頭相抵。
“聽我說,這個房子裏,每間屋有監控。從現在起,我們是情人關系,一些交流必須在這種暧昧動作中進行。懂否?不能打草驚蛇,我們不知道對方是誰。媽的…本來以為逃出來了。”四宮咬着郁新德的耳朵,越想越氣。真他媽點子背,都什麽年代了,還他媽玩黃雀在後這陰招。
四宮呼出的熱氣直往郁新德耳朵裏鑽,他渾身一僵,繼而點頭。
“sorry,我并不想利用你的那些心思,只是環境所迫。你能原諒我麽?”
郁新德還是點了點頭。
“乖。”四宮拍了拍郁新德的後腦勺,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輕聲說,“我們要把張大少送進蟲洞,還要順便救一救陳冬花——好啦,陳冬花可救可不救。陳冬花再慘還有她那一衆情人,但我只能依靠你。……拜托了。”
郁新德僵硬片刻,伸手回抱住四宮。
四宮:……
他的臉噌得紅了,一把推開郁新德,指着郁新德開始抓狂。
“我擦…你頂到我了啊啊啊啊你這個色胚!!!!!!!!”
“軟掉!Now!立刻!現在!馬上!!!閹了你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 四宮在高速服務站時 有提過胡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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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