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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澤在老醫生家裏呆了一宿,屁股和胳膊都得到了極好的處理。他初次見到老醫生還略感懼怕,畢竟這張毀掉一半的臉實在有些吓人,但幾句話說出來之後,他倒覺得這老醫生是個非常慈祥且和藹的老人。還很有知識,是個學霸。
從人體機能到天文地理,古文外文都有較深的研究,很厲害的一個人。
莊澤骨折并不十分嚴重,上石膏夾板,兩個星期就好。相反他的屁股比胳膊嚴重,那一刀子紮的可是挺深,要不是莊澤屁股挺翹肉多,指不準得劃到骨頭。他那一刀已經夠嚴重,又泡水又走路,這倒黴玩意還自己給自己進行了毀滅性包紮,老醫生直感嘆莊澤是個厲害後生,直接給他把那一塊壞肉給剃了,還縫了針。
莊澤被那一塊上好的屁股肉給憋出了眼淚,疼得撕心裂肺,好在有藥物,加上這兩天一直在感受痛感,也就沒有太難以忍受。
老醫生家裏就自己一人,連條狗都沒。他是個愛狗人士,對孫旺財表示出了極大好感,特意做了份拌飯給孫旺財,惹得孫旺財尾巴直搖。一來一回,兩人就親近了不少,接着就是自報家門。
這老醫生姓李,上沒父母下沒妻兒,一輩子自己一個人過,特灑脫。莊澤說自己也是沒爹沒娘的人,也沒爺爺,不過養着一條狗一只貓(他又在心裏補充:還有一個阿海)。
“小孩子家,來這兒幹什麽?學校不上課?”
“逃課來着…和朋友一起,走着走着就來這了。我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跟着他們呗。”
老醫生點點頭,不經意道:“你的那個同伴,年紀輕輕的那個大學生,我昨個見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就喜歡瞎跑。”
“驢友嘛。”莊澤嘿嘿笑。他已經學會在外絕不透露四宮張佑遷的信息,偏偏扯謊技能不過關,只能編造出一個驢友迷路的故事。
老醫生聽了,搖頭笑笑,也不知道是否聽出了真假,又問了莊澤不少關于自由行的東西。他年紀大了,對這些新鮮事物多少有些陌生。
兩人這麽說着說着,還就真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忘年交。老醫生給莊澤騰出一間房,讓莊澤睡了一晚,趁着晚上還來了兩次,怕莊澤壓到傷口。
第二天莊澤起來時,還吃到了老醫生做的養生粥,地道。
吃完早飯,老醫生又給莊澤換了一次藥。莊澤本來想等郁新德來接自己,卻遲遲沒等到,只得步行前去。老醫生給他畫了個去安娜家的路線圖,又給莊澤包了不少藥。
臨走前,老醫生叫住莊澤說:“不要沿着山路,得從山林子裏走,一直往西,就能走到高速公路。這地方沒什麽好待的,早點回去,好好學習。”他叮囑莊澤好好學習,還說,要不是時間原因,他都想給莊澤講講數學物理化。
莊澤對這老醫生真是再喜歡不過,他從未遇見過這麽樣的老人,肚子裏墨水多,對年輕人還沒什麽架子。
對于年輕人而言,身邊有這麽一位老人,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啓明星。
兩人說着,老醫生還是不放心,最終還是他扶着莊澤一瘸一拐去了安娜家。送到安娜家的路口前,老醫生就不再送了,他和莊澤道了別,自己也是步履蹒跚回了家。
“很好的人啊。”莊澤說。
“嗯。”孫旺財表示贊同。
他們敲門,開門的是個老太太。莊澤有些腼腆報了名字,老太太點頭放人進了院子。莊澤進院子就問阿海二號的情況,老太太把人帶到了樓上的房間,莊澤推開門,看見阿海二號正站在窗邊,不知在看些什麽。
“謝謝。”莊澤給老太太道了謝。
胡媽擺擺手,又說,“你們的聲音小點就成,安娜小姐還在睡覺。你們另一個同伴現在也沒起床,一會加餐的時候我叫你們。”
“四宮呢?”
“這我倒沒注意,昨晚睡的早,早晨起來就沒見他們。估摸着是出去逛了。”
胡媽說罷,就轉身出去。
莊澤看着屋裏的人,他看不清阿海二號的表情,但總覺得這人有點異樣——整個人的氣場,更加冷郁了起來。
“怎麽了?”莊澤問,“腳呢?”
他走過去,稍微俯下身看着阿海二號的腳踝,腫成那個樣子,依然不見好轉。
“一會陪你去看看醫生吧,那個李醫生很厲害,很快就能給你看好。”
阿海二號依舊看着窗外,夏日上午的陽光已經開始灼痛,透光玻璃射進冷氣充足的房間,所能感受的卻是一種陰陽交隔的詭異感。他身體冰冷,卻又某個地方溢出了鮮血。
他盯着無人的路口半響,之後微微笑笑,略帶譏諷的意味道,“好啊。就晚上吧。”
莊澤:……
怪模怪樣,真是奇怪。
莊澤沒有在阿海二號的房間裏呆多久,兩人實在沒什麽好交流的,莊澤自覺出了房間,去找張佑遷。
張佑遷已經起床,正在房間裏收拾東西。
莊澤:???
“你要去哪?”
“當然是回到過去啦~”黑貓趴在一旁,悠哉哉道。
孫旺財抖了抖耳朵,瞥了張佑遷一眼。
張佑遷嗯了一聲,繼續開始大收整。
張佑遷用的是莊澤的書包,他強征了莊澤的生活用品,從衣物到洗漱工具,裏面還有阿海的收音機。
“喂喂,這個不能拿走啊。”莊澤撲過去,要把那個收音機躲回來,“這是阿海的東西,你要是想要,去找胡媽要一個。老年人應該都有吧。”
張佑遷自顧自裝包,不光往包裏塞了收音機,還有不少四宮的零食。
他大抵也是經過了一番挑選,最終把整個書包都塞滿了。他拿走了莊澤全部的現金,倒沒有那卡——回到十年前,這些銀行卡都是無效的。
“真要走了?”莊澤問。
張佑遷啧了聲,有點感慨笑笑:“不等了,再等也是這樣,早死早托生吧。”
“什麽時候?”
“一會就走。”
“诶?四宮還沒有回來啊。”莊澤說,“不等四宮回來麽?”好歹,是一個團隊呀。
張佑遷正在收拾行李的雙手頓了頓,繼而又開始了動作。他面色露出稍許尴尬,不過很快就變成了灑脫,道:“四宮可能不會回來了。”
“嗯?”莊澤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他問,“什麽?”
張佑遷從床鋪上摸到根煙點燃,抽了一口,道:“四宮可能回不來了。”
莊澤:……
黑貓:……
阿海二號:……
孫旺財:……
“就說,你這玩意兒不是什麽好東西。”黑貓甩了甩尾巴,低聲罵道。它可絲毫沒有為四宮擔心,只是純粹的看故事逗樂子罷了。
“什麽叫回不來了?你倒是說明白啊!”莊澤急躁。
阿海二號的神情也不太好,他是需要四宮幫助的,倘若四宮不回來,他可就沒着落了。
張佑遷狠抽了一口煙,道:“我不太清楚。”他的語氣也有着不确定,微微有些茫然,“我第一次聽到四宮的名字,是從一個日本人口裏。”
那是前兩年的事了。那時、他正處于瘋狂時期,至于有多瘋狂——他為了他那死去的愛人,連死都可以。他開始幹各種匪夷所思的事,說出來足以颠覆各種人的三觀,也就是那個時候,他遇見一個日本人。準确的說,是日本軍人。
受他爺爺和父輩的影響,張佑遷對島國沒什麽好感,自然也沒和什麽日本人打過交道——因此那個名叫星野的日本人,令他印象十分深刻。
日本人星野找到他,說,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解救你,那個人叫四宮。就在九處,在張将軍手下。
張佑遷不相信日本人的話,但卻還是受了蠱惑。他問他爸爸,是否認識四宮。他爸的答案很明确,從未聽說過這個人。他從他爸那裏得不到答案,就只得自己尋找,他想去九處找這個名叫四宮的男人,可惜,他的身份一早改變,壓根無法接近那個地方。他也查了很久,查這個星野的資料,國際有名的日本腦科專家——他查不到這個人的軍事背景,但他知道這人絕壁是軍人,這是他作為将領後代的直覺。除了腦科專家這個結果,他什麽都查不到了。他用盡各種方法都沒有得到結果,最終只能認為,是那個日本人在逗他玩,目的不知,意義不知。那個時候他正是混亂期,腦子裏什麽邏輯什麽理智都無,就把星野和四宮遠遠抛之腦後。
直到今年,他才第二次聽到四宮的名字。
他去北方找神婆,看那神婆跳了一天的招魂舞,白送出去了三千塊錢。這舞蹈又難看又沒勁,絲毫沒有任何神奇力量。他權當這是個可笑的經歷——反正他的人生,已經足夠可笑了。然而他在回來的車上,做了個奇怪的夢。夢中出現一個叫四宮的男人,那男人有着常人無法想象的能力,足夠讓他回到過去。
那個男人在南方的海邊,只要有心,就能找到。
——這或許是來自神婆的指示。
已經把生活搞得一團亂的張佑遷,壓根不怕生活變得更加混亂。反正他都活成一個笑話了,信一次夢境,也沒有什麽。于是他去了。
然後他找到了四宮。
然後他即将離開。
他一直沒安壞心,卻也沒有說實話。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但總覺得,冥冥之中,這地兒就是四宮該來的地兒,如果他突然消失不見,也很正常。”張佑遷颠三倒四将這個故事說完,絲毫沒有什麽愧疚——他隐藏了這麽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很可能會害了四宮。
四宮為了報恩,努力将張佑遷帶到此地。卻沒想到,這個地方也是張佑遷要送他來的。
“啊~你們全都中套了!”黑貓為它的新發現感到特別新奇,它驚喜道,“有人想要四宮,拿你當靶子呢!所以說蠢貨就是蠢貨嘛,就算前些年不上套,現在還是會上套嘛!”
張佑遷才不會被黑貓壓制,他冷笑:“人都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現在我能回去,就達到了我的目的。人和畜生,當然不一樣。”
黑貓:!!你是畜生!你全家都是畜生!
孫旺財:……
它雖然自認為不是畜生,但聽到這種話,也多少有點別扭。
“管他,反正我是得走了。”他才不是個會将多餘情感付諸出去的人,他的人生已經足夠差勁,他迫不及待去改變。
等待了這麽多天,在碰到那扇門前,他真是一秒鐘都不想再等待。
“啊…這樣。”莊澤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到底是個貧瘠的少年,在面對這些情感時,實在是有些茫然的——因為感受不到這其中的悲怆,所以無法感同身受。
張佑遷收拾好東西,三人一貓一狗去了安娜的房間。
在房間門前,阿海二號皺了皺眉頭,他停住腳步,神色有些不好。
“怎麽……”莊澤下意識想扶他,硬是自己阻止了自己。
阿海二號輕輕甩甩腦袋:“沒事。”安娜的蟲洞,讓他有些不舒服罷了——就像身體裏的某種東西要被吸走一樣。
張佑遷深吸一口氣,輕叩房門,很快,裏面就傳來了一個女聲。
“進來吧。”
張佑遷昨晚已經見了一次安娜,并不覺拘謹。莊澤阿海二號孫旺財還是第一次見這個傳聞中的女人,不由就多觀察了片刻。
很漂亮的女人。莊澤只是這麽認為。
房間裏一股濃郁的藥味,穿長裙的安娜正卧在窗邊的美人榻上曬太陽,的确是幅漂亮的畫面。郁新德沒騙人,這女人确實非常漂亮。
“看什麽?”安娜看着莊澤發笑,這小孩,也忒逗了些。
“啊——”莊澤回過神,不好意思笑笑,“您真漂亮。”
但凡女人,都不會拒絕年幼異性的誇贊。安娜頓時心花怒放,直誇莊澤有眼光。
莊澤看着安娜,怎麽看這女人怎麽面熟,他想了好一會,試探問:“我看過一部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電影,裏面的女主角是個漂亮的歌女,她和您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樣。您……”
他忽略了一個細節,安娜是個熱衷微整的女人。
“啊~蝴蝶欲飛,那是我演的。……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安娜語氣又歡快了些,莊澤的話實在是能夠取悅她。她撩了撩頭發,舉手投足間,備有味道,活脫脫的夜上海巨星範。這種時光磨砺下來的美,是旁人望塵莫及的。
“我媽媽很喜歡那部電影,我從小就看了很多遍。所以很喜歡您。”
安娜揮了揮手,讓莊澤過來。
莊澤有些腼腆走上前去,稍稍屈身。他是想半蹲來着,只是身上有傷,沒辦法和安娜對視。
安娜伸手摸了摸莊澤的側臉,語氣頗有憐愛:“你的事情,四宮講給我聽了。如果你想回去找你父母,我可以送你。”她是個失去孩子的母親,因此對莊澤無法冷硬。
莊澤心下一震,他對上安娜滿是溫情的眼睛,自己也不由變得溫柔起來,他搖頭說:“不用了。我現在很好。”
“真好。”安娜輕輕嘆了口氣。她不知道這句‘真好’是羨慕還是妒忌是惋惜還是好笑,她覺得真好,在這麽一個不谙世事無所畏懼的年紀。
安娜從椅子上坐起身,勉勉強強才站起身。莊澤這才發現她真是瘦,幹巴巴的只剩一把骨頭了。
“那東西在浴室,過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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