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莊澤在此之前,也幻想過蟲洞是什麽樣。他所想象的,就是一個黑漆漆的不斷在旋轉的大洞,怪惡心的。結果進了浴室,他發現什麽都沒有。

浴室角落裏放着個落地鏡,安娜示意張佑遷:“直接進去就行了。”

沒有什麽吸力,也沒有什麽旋轉,更沒有設定時間地點的按鈕按鍵。

“就這?”張佑遷伸出手,想去觸碰鏡子。

他的胳膊懸在半空,指尖離鏡面只有一厘米不到,可就是遲遲沒伸進去。

莊澤也覺得挺不可思議,這也太簡易了一些。

“載體而已。行了,我先出去。”安娜不再讓莊澤扶,自己走了出去。她對這個蟲洞,并不是有什麽好感的。這是她存活在世界上唯一的擁有,是她背負的唯一也是最大的痛楚。她和四宮這種人,對本身所擁有的東西,從來都是憎惡的——即便這是她深愛之人留給她唯一的東西。

她出門,正好看見阿海二號正坐在椅子上,看表情挺難受。

“蟲洞除了能吸人,還能吸一些物質進去。”安娜坐回她的美人榻,又是一幅美如畫的景色。她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陽,閉上眼睛,輕輕道,“細菌、病毒、時間、衰老…蟲洞周邊的時間,會比周圍的時間遲緩得多。”

與蟲洞長達幾十年的相伴,蟲洞改變了她的時間軌道,吸收了她的衰老,淨化了她的身體,令她健康,令她不老。她的容顏精致,每一條弧線每一寸肌膚都如此美麗。她是古往今來最幸福的一個女人,只有她能夠有着永遠不變的年輕的美麗的容顏。她美麗,卻也只有美麗。

“再厲害的東西,也有個極致…”安娜嘆息着說,“我的身體越來越差,蟲洞已經在我身上起不到任何作用了。”蟲洞再無法吸收她身上的惡劣東西,她開始生病,開始有了衰老的征兆——她很快,就要老去了。

然而在老去死去之前,她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最初深愛的人,原本已經死去的人,現在正在某個地方受苦受累,等着她解救。

她這些年,不斷尋求外力幫助——她即便擁有蟲洞,也只是個女人家。在各種努力無效之後,她開始從男人身上下手。她貢獻自己的身體,與權勢男人在一起,最終也還是一無所獲。

她做不到,也沒有人能幫助她——陷入無數次的絕望之後,她開始在這裏等待。過着囚禁的日子,日複一日的等待。

“不舒服算是正常。那個東西會吸收你身體裏的雜亂物質,等一會你和小澤出去,可能都得小病一場,發個汗,拉個肚子。”

阿海二號靜靜聽着安娜的講述,聽到這句時,突然問:“我身體裏…被人植入了一個芯片。蟲洞能淨化麽?”倘若能這麽淨化,自然最好不過——不用拿出身體,不用擔心芯片內的內容。

安娜搖頭:“感冒發燒,癌症艾滋,都是可以的。芯片這種具化的東西也是可以,但是需要很久……幾個月幾年都有可能。你能等?”

“如果——”

“我不能保證你的安全。”安娜猜出阿海二號想說什麽,打斷道,“我自身難保,沒有辦法保你們其中任何一個…”她知道四宮徹夜未歸,卻不知道四宮去了哪裏。實際上,她對這個地方也十分不熟悉。她在多年前看了那段視頻,立即開始四處奔走,在她絕望之後,很快就有一個日本人找到了她,将她送到了這裏——她知道自己即将開始牢獄般的生活,就問胡姐願不願意陪她,果然,也只有胡姐願意陪她。

——她活了這麽多年,身邊竟然就只剩下一個垂老婦人陪伴。

多可笑。

她在這個名為寧鎮的地方呆了很久很久,或許只有一年,可她總覺得有十年甚至二十年——大概也是有蟲洞的原因,她對時間流逝的感知能力,真是差到極致,若不是胡姐的白發在漸漸增多,她還以為自己陷入了平淡無奇的某一天,再也沒出來過。

她不知道寧鎮這裏有什麽,也知道她等待的到底是什麽。唯有等待。

“你是實驗體吧。”安娜問。

“嗯。”

“就說,四宮向來只偏愛實驗體。四宮這家夥,只對實驗體感興趣。你們這幾個家夥,只有你像。哪個項目的?”

“四宮二號。”

“幸存者啊…這個項目,可是死了不少人。”

“嗯。”

“你跟着四宮,有什麽要做?身體裏那個芯片?”

“當時在基地裏,項目醫生放進去的。……上半年基地內亂,他得了癌症,已經離開基地了。”

安娜對這些是不怎麽清楚,她離開外界太久,對很多事情都聞所未聞——再此之前,她也是個始終游離在最外線的人,對這些東西也不甚關系,僅僅是知道一些關于四宮的事罷了。

不過她對這些事情,始終是厭惡的,她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是的。”阿海二號說。

“很難受?”安娜看着阿海二號的神情确實有些不好,問。

“感覺…有東西要被抽出去一樣…”阿海二號揉着眉心,低聲道。

安娜:……

“分裂人格?還是寄宿實驗?”

“……分裂。”

“別在這房間呆了,裏那東西遠點。”安娜說,“你的這種情況,很容易就被抽空一種人格。不過……”她頓了頓,又說,“如果你想獨占身體,可以接着這個時候進行人格淨化。”

安娜抿嘴一笑,倒有點少女的俏皮,“看着白白淨淨,沒想到是個精分。”

阿海二號:……

“多謝。”阿海二號不再停留,立刻出了房間。

浴室內,莊澤黑貓孫旺財張佑遷正對着鏡子研究。

“這個真能進去?”莊澤對着鏡子看了小半響,怎麽都覺得浮誇。

“哎呀試試就成了。”

黑貓順爪抓到一旁的沐浴露,zi~往鏡子砸去。眼看着瓶身要砸到鏡子,可沒有本該有的撞擊聲,瓶子直接消失不見,進到了鏡子內部。

“看吧,進去了。”黑貓圍着落地鏡轉啊轉,真是抓心撓肝,“啊這個裏面到底是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好想知道!!!!!!!!”

張佑遷背着莊澤的書包,全副武裝完畢,他默默站在黑貓後面,朝黑貓屁股踹了一腳。黑貓連叫都沒來及,就一腦袋紮了進去。

莊澤:!!!!!!

“哎!!!!!”

眼看着黑貓半個身子都進去了,莊澤及時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了黑貓的尾巴。他本能往回扯,卻發現這其中的力量極其的大。他雙腳抓地身子下沉,一手使出吃奶的力氣扯着貓尾巴(為什麽是一只手,他胳膊折了啊!),嘴裏大喝一聲“啊!!!!”,一個猛子把貓從鏡子裏拽了出來。這股作用力大得驚人,莊澤硬是連連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摔到了地板上,噗通一聲。

“啊!!”莊澤的眼淚又給逼了出來,他的屁股昨晚剛縫針來着!

……

……

黑貓:……

它怒不可遏,卻又不敢惹張佑遷,只得超張佑遷罵,“你他麻痹!!!!想害死老子麽!!!!!!”

“你想進去,老子成全你。”張佑遷道。

“老子需要你成全嘛啊啊啊啊啊!說說而已!!!!”黑貓簡直抓狂,要不是莊澤反應過來,它還不知道得死成什麽樣。“要是莊澤的兩只手都折了!老子現在一定死一萬次了!!!”

“裏面是什麽感覺?”莊澤問。

“沒什麽感覺!!”黑貓用力舔着自己的毛,暴躁說,“還能有什麽感覺!!”

張佑遷站在鏡子前,不知在想什麽。

而莊澤,他爬起身,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也感覺到了一種具有蠱惑意味的東西。

——這就是他在夢中沒達到的那扇門。

在夢中,他本應該找到一扇門的。只消穿過那扇門,他就可以回去。去那過往生活。這是旁人夢寐以求都得不到的機會。

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并無不滿,雖然他目前十分茫然,但他還是堅信一切都會變好。他對他的生活如此充滿信心,可在面對真正的蟲洞時,還是會覺得憧憬——倘若一個生活富足者的面前突然多了個一千萬,即便這人不缺吃不缺穿,還是會心動不已。

莊澤亦是如此。

他看着鏡子,一陣恍惚,仿佛他踏入鏡子就回到了那個家,看見他的爸爸媽媽在客廳,叫他,澤澤。

張佑遷又點了一根煙,幾口快速抽完。他丢了煙屁股,道:“行了,哥走了。”

“就、就走了?”莊澤還以為張佑遷得磨蹭一會,沒想這麽快。

“不等了。”張佑遷拍拍莊澤的肩膀,是告別意味。“我要是成功回去…咱們就不會相見。可能你哪天一覺睡醒,突然就想不起張佑遷這個人了。”

張佑遷搓搓莊澤的腦袋,這是來自成年人的鼓勵。他的眼皮上有個倒十字架,門牙缺了半個,還是那麽帥,但感覺明顯變了個人。最開始在地鐵火車相見時,張佑遷完全就是個二流子。這一路下來,張佑遷倒成了個雅痞。依舊是懶懶散散,卻有了點可靠的感覺。

以這種狀态回去的張佑遷,應該,會過上更幸福的生活吧。

莊澤被張佑遷這話搞的,莫名開始難過。不管他們是怎麽樣的萍水相逢,到底是相處了這些時日,感情是有的。一想到日後會忘記這個人,莊澤有點難過。

莊澤本想提張佑遷爸爸的事,他想知道,張佑遷為什麽臨走都不給他爸爸聯系一下。他本以為這是張佑遷的絕情冷漠,可轉念一想,也許張佑遷是下定決定重新開始,幹脆利落抛下這個時空的一切,轉而在那個時空做好一切吧。

好好對待他的愛人和父母,不再後悔。

“你要是以後遇着什麽事,就找七兒。他心思細,人也夠仗義,能幫的肯定幫。你和你那個…好好過,千萬別拐彎抹角,有什麽話就說什麽話,別讓自己後悔。”張佑遷說的是肺腑之言,他犯過錯,所以不想莊澤走他這麽一條道。

莊澤認真點頭。

“這些天吧,和你們一起挺好。你要是還有機會見着小郁,幫我帶個話。我給他箱子裏塞了特效藥,只要往四宮鼻子噴一點,盡情操。”他是局外人,也是明眼人。他看得出來四宮對郁新德不一樣的感情,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感情。兩情相悅啊…多好的事,最不該走彎路。

莊澤:……

“說到這個,你還欠我一次。”莊澤憤憤道,“我幫你買辣餅,你答應灌醉他一次。”

張佑遷想了想,好像的确有這事,他嘿嘿一笑說:“若有來生,好吧?哥在小郁包裏塞了好幾瓶,你随便挑一瓶就成,都他媽好幾千的進口玩意,有奇效。”

他又拍拍孫旺財的狗頭,随意道:“行,哥走了。”

“傻逼,滾吧。”黑貓罵。

“嘁,”張佑遷呲牙笑,“小畜生。”

“你這個大畜生!!”

張佑遷臉上帶笑,依舊是那副浪子情調,浪騷浪騷的。他左手食指中指并直在一起,從左眼皮的倒十字架處畫了個短暫的弧線,笑道,“byebye~”随後他轉身,一腳踏入了鏡子。

随即,消失不見。

“走了?”莊澤呆呆看着鏡子。

“嗯。”孫旺財說。

黑貓哼了一聲,“找死的家夥。”它終于送走了一個禍害,仿佛完成了人生一項大事,甩着尾巴哼着調子出了房間。

莊澤看孫旺財一直盯着鏡子,問:“怎麽了?”

孫旺財看着鏡子半響,才答:“沒什麽。”

一人一狗出了浴室,安娜已經在榻上睡着了。莊澤拿過毯子給她蓋好,才悄悄退出了屋。

孫旺財問:“接下來什麽打算?”

張佑遷已經離開,四宮和郁新德不知去了哪裏,莊澤孫旺財對這個地方一點都不熟悉,真是沒頭緒。

莊澤也是不知道怎麽辦,他才是最茫然的那個,除了阿海一號,他什麽都不關心。

“晚上要帶他去看醫生,等他的腳養好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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