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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老婦人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随後,彥昭聽見裏面傳來女士高跟鞋匆匆踩踏地板的聲音,沒等他來得及反應,下一秒,虛掩着的大門被打開,月光霎時湧入教堂內部。
彥昭瞪大眼睛,看到教堂中央立着一個極為俊美的男人,任何詞彙不足以形容他的容顏,在淺淡的月光下,幽幽燭火環繞在他周圍,映出他一頭如絲綢般的淡金色長發,發尾處用一根墨綠色的綢帶松散系住,而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頭蓬,邊緣有用金線繡成的繁複花紋。
他站在教堂繪制着宗教壁畫的拱形穹頂下,卻顯得比上面任何一個人物都更像神祇降臨人間。
彥昭自認為也曾跟着司麒見過不少長相出衆的男人,可沒有一個比得上眼前這位……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稱呼他,也許是神父吧,彥昭暗自思忖。
“為什麽站在雪地裏,孩子。” 那人開了口,嗓音好像冰下的流水,清冽沉穩。
彥昭感到自己的雙腿仿佛不聽使喚一般向前走去,他無法将自己的目光從那人身上挪開,就像是被花粉吸引的蜜蜂,等到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離那人一米多遠的距離。
這是一個足夠安全的社交距離,也能夠讓彥昭更加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臉。
一雙玻璃珠般的藍眼睛,藍色淺淡到幾乎融入月光中,除此之外還有那雙殷紅的唇瓣,就像是夏季花園裏綻放出最鮮豔的那朵玫瑰。
“神父先生。” 他喃喃道。
面前的男人挑了挑眉,對他的稱呼不置可否。
彥昭這才想起自己來到這裏的目的,他想要讨一些吃食,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當面前站着這樣一位面容俊美的神父時,他的要求變得難以啓齒起來。
正當彥昭垂下頭猶豫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到一陣風從自己的身側掠過,他擡起頭的下一秒,就見那位神父先生立在他的身側,兩個人中間的距離被拉近到一個拳頭,他甚至是在瞬間就聞到了那位神父身上清淡的玫瑰花香味。
是…… 香水?
彥昭沒有第一時間挪開步子,他甚至在腦海中反應了一下這究竟是怎麽樣一瓶香水,明明是玫瑰花的香氣,偏偏沒有一點女人的脂粉味道,仔細聞的話甚至帶着如清茶一樣淡淡的苦味。
哪知就在他出神的一兩秒裏,面前的男人忽然歪過頭湊到他的脖頸處,做出一個極為親密的嗅聞動作。
彥昭被吓得驚慌跳開到一邊,如同雪地裏後蹬腿的兔子。
“先生!” 他驚呼,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彥昭已經變得草木皆兵,他踉跄向後跌去,卻撞到禮拜時用的公共長椅,幸好面前的神父先生反應極快,在彥昭倒下之前已經伸手将他拽回。
彥昭驚魂未定站直身子,沒來得及說一句 “謝謝”,那男人已經将手抽回,快步走向敞開的大門,将那扇大門“嘭” 的一聲關上。
“外面的風吹進來會很冷,另外,你的身上有一股煙草味。” 如神祇般的人物已經站定在彥昭面前,臉上挂着淺淡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總有一種責怪的味道,“我的孩子,你一定知道教堂裏從不允許吸煙,哪怕是叛逆期的男孩也不行。”
彥昭這才後知後覺,原來剛才這位神父是在自己身上聞出了煙草味,他不由紅了臉,慌忙解釋道:“不是的,剛才搭了一位先生的車,這是他車上的味道,我…… 我不吸煙。”
“好吧。” 那位神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只是站定在彥昭面前,好像篤定他有話要說。
彥昭确實有話要說,他吞了吞口水,他雙手背後,攪動着自己的手指:“神父先生,我知道這樣的請求也許很過分,但是…… 但是您願不願意施舍我一些食物,我是說,只要一些就好…… 我,我太餓了。”
說完,彥昭不安地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生怕自己的要求惹人嫌棄。
“看在上帝的面上。” 彥昭小聲補充道。
不知道為什麽,面前的神父聽見他的話,忽然彎起了嘴角,好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彥昭的話:“呵,看在上帝的面上。”
彥昭不明所以,以為是自己的用詞有問題,不解地看向面前的神父。
沒等他糾結完,就聽見那神父開了口:“艾琳娜,出來。”
房間裏還有別人?
彥昭四下張望,忽然看到一個九、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頭亞麻色的長卷發,穿着一條碎花連衣裙,外面披着羊絨披風,眨巴着跟面前神父如出一轍的藍眼睛,仰起頭對着彥昭笑,好像一個精致的洋娃娃。
這是…… 神父先生的女兒?彥昭不知道這裏的神父是不是能結婚生子,他不敢多語,只能也小聲對着小女孩打了聲招呼。
“親愛的,你好害羞。” 小女孩拽住了彥昭的衣擺,搖了搖小手,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道,“我聞到了你身上饑餓的味道哦。”
彥昭不知道這句 “darling” 是不是過于親切了些,他也才來到這個新的城市不過短短幾個月,并不認為自己已經完全了解外語的語境,于是只能笑着給這個陌生女孩一個回應。
“艾琳娜,不要鬧。” 站在一旁的神父開了口,“去拿點食物給這孩子。”
這樣的稱謂更是詭異,對着一個十歲不到的小女孩稱呼名字,卻管已經滿了十八歲的彥昭叫 “孩子”。
彥昭只得硬着頭皮出聲:“先生,我的名字叫彥昭。”
神父站在他的面前,點了點頭:“成年了嗎?”
“是的。”
歐美人總是認不清亞裔的年齡,自從搬到雷納爾市,彥昭已經無數次被問過同樣的問題,因此,他并不覺得那位神父先生的提問有什麽特別之處。
畢竟,他才是有求于人的那個,理應回答對方的所有問題以求讓他收留自己這一晚上…… 是的,時間太晚了,這個時間顯然沒辦法再趕回公寓,彥昭已經可以料到司麒第二天的怒火,他只寄希望于對方不要再克扣他的食物…… 他實在是太餓了,他不明白饑餓感對自己來說怎麽會是這樣一種要人命的東西。
那位神父先生的提問仍舊沒有結束。
“在這麽一個平安夜,到底是誰會把像你這樣漂亮的孩子趕出家門呢?”
不知道是不是彥昭的錯覺,他總覺得那位神父先生在問這句話的時候,目光裏藏着促狹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再一眨眼便不見了,只剩下男人柔和關切的表情。
彥昭不知道應該如何提起司麒和自己的關系,非要說的話……
“我和我的朋友吵架了。” 他低下頭去,撒了個謊。
“女朋友?”
“不,不是。” 彥昭的頭低得更低。
他聽見面前的神父忽然笑了兩聲:“那麽,應該是男朋友了。”
“先生!” 他驚慌地擡頭,望向教堂後方豎起的巨大十字架,“神父先生,還請您不要這樣說了。”
“哦,神父。” 面前的男人又重複了一遍,他輕笑着搖了搖頭,“也許我應該說,上帝會原諒你的。”
正當兩個人說話的空隙,艾琳娜已經端着一張銀質的托盤,來到彥昭面前。
新鮮的牛扒和燒雞,旁邊還有一杯紅酒一樣的飲料,雖然分量不算多,但是在餓極了的彥昭眼裏,這簡直就是狄俄尼索斯布施下的恩賜!他在看到這些食物的時候,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毫不猶豫地坐在桌前大快朵頤。
高熱量的東西進入胃部,整個人如同泡在溫泉裏,直到這個時候彥昭才覺得自己真正活了過來,血液流通到四肢,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甚至産生了一種腳踩浮雲的幻覺。
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盤子中的食物已經所剩無幾,雞骨頭被剔得幹幹淨淨,雜亂擺在餐盤周圍,牛扒整張都進了他的肚子,手上的刀叉卻幾乎沒怎麽被動過,彥昭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吃相有多狼狽。
腦袋上像是被人敲了一悶棍。
遭了,怎麽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表現出這副失禮的樣子,悔意滔天而來,架在他的脖子上,讓彥昭幾乎無法擡起頭來。
他想起司麒說過的話:“彥昭,你吃東西的樣子像一條下賤的流浪狗,真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家會養出你這麽個無法控制食欲的怪物。”
怪物…… 他不想在這麽仁慈、施舍給他食物的神父先生面前出醜。
“哈哈哈哈!”
衣角被人扯住,下一秒,艾琳娜已經笑倒在彥昭的懷裏,女孩天真的笑顏讓彥昭更加無地自容,他不停地道歉。
“對不起,神父先生,對不起……”
“親愛的,你真可愛。” 艾琳娜順着他的腿爬到彥昭的身上,她扯着彥昭的衣領,在他的左臉頰上親了一下,又扭頭對着面前的神父道,“勞倫廷,我喜歡他。”
“艾琳娜,從他身上下來。” 被稱呼勞倫廷的神父先生開了口,他的面上沒什麽笑意,然而語氣卻也稱不上嚴厲。
不過,艾琳娜在聽到他開口的時候,還是撇了撇嘴巴,萬分不情願從彥昭身上爬了下來。
彥昭突然被人親了臉,一時間也愣住了,讪讪道:“沒關系,艾琳娜還是小孩子。”
“呵。” 神父先生的嗓子裏發出一聲冷笑,不過很快又重新恢複了禮貌的笑容,“如果你吃飽了的話,我不介意留人在這裏住一晚上,畢竟已經這樣晚了,而外面又很冷,相信你也沒法在這個時候動身回家。”
“是的,先生,如果能這樣的話就最好了。” 彥昭再次感激神父先生的仁慈,不但沒有在意他粗鄙的吃相,甚至還願意讓他在這裏留宿。
“會有修女帶你去房間。” 勞倫廷的話音落下,一個穿着黑裙的修女已經出現在教堂側門的門口。
彥昭不好再多做打擾,于是轉身跟上修女向後院走去,外面的溫度仍舊很低,但也許是吃飽了的緣故,彥昭不再覺得這寒冷難以忍受,他一路跟着修女穿過裝修堂皇的走廊,來到後面一座閣樓裏。
修女手中提着一盞燈,全程保持着沉默,甚至沒有擡頭看他一眼。
而直到抵達彥昭今晚将要暫宿的房間,他才看清那修女的臉,不知道為什麽,那修女臉上是一片慘白,她看向彥昭的目光中帶着莫名的畏懼,這讓彥昭感覺非常匪夷所思。
“謝謝你。” 他禮貌地道了謝。
那修女欠了欠身子,沒有說話,低着頭就要走。
鬼使神差的,彥昭叫住了她:“等等,女士。”
那修女停在原地,手裏提着的燈微微打顫。
彥昭更加奇怪起來:“你在害怕嗎?”
那修女搖了搖頭,很快邁開步子,消失在走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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