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帝後交換身體後36
慈姑裝扮成宮中經年的嬷嬷,奉靜太妃的命令出宮去瞧惠安長公主,她走後一刻鐘,太後着人往承恩公府去送信,告知府上淑妃被賜死這個噩耗。
後邊這群人是用來掩人耳目的,他們在明處,吸引其餘人的視線,方便慈姑離宮,可是誰又能想得到,太後苦心令人遮掩痕跡的慈姑,竟然也只是一道障眼法呢。
莊靜郡主想得到。
皇帝着人将淑妃從壽康宮哄騙出來賜白绫的同時,她便着人緊盯着壽康宮——這差事可沒那麽簡單。
畢竟壽康宮同慈寧宮、慈安宮等宮闕接連一道,正門、偏門、暗門無數,數不清的內侍宮人進進出出,誰知道哪個有問題?
負責去辦這事兒的內侍一臉苦意,只覺肩上擔子有千斤重,莊靜郡主倒也寬慰他幾句,只是內心深處對此事卻不以為然。
她歷經幾朝,長在深宮,見多了後妃手段,立嫡立長捧出來的君主或許會有糊塗的,但能在後宮腥風血雨中殺出重圍的女人,絕對沒有糊塗的!
太後糊塗嗎?
是糊塗啊,你看她兒子的後宮一團糟,什麽妖魔鬼怪都有,她兒子也不太聰明的樣子——可這跟她有什麽關系?
評價一個人,不是看她的行事風格、處事手段,而要看她得到了什麽,以及她的利益有沒有受損!
太後吃什麽虧了?
兒子的後宮亂是亂了一點,但是我兒子被這些莺莺燕燕哄得高興啊,兒子高興我就高興,我吃什麽虧了?
兒子的後宮是群魔亂舞,可我侄女就是最大的那個妖,兒子疼她,皇後讓她,賢妃一肚子壞水都不敢對她伸手,我娘家被喂得飽飽的,滿門榮耀,我吃什麽虧了?
我兒子是笨了點,沒有明君之像,可屎殼郎都覺得自己的孩子香呢,我是國朝太後、頂了天的尊貴,挨餓受凍絕輪不到我,只要好大兒孝順娘,笨一點怎麽了?
後宮那點事兒,太後不是不懂,她只是懶得管,自家又沒吃虧,她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要當她是沒了牙的老虎,怕不是自尋死路!
莊靜郡主知道太後肯定會派人出宮,傳召勤王,甚至猜到太後可能會派出一波人,甚至是兩波、三波人出去,其中大半都是用來混淆視聽的,只要有一個人帶了诏書出去,于太後而言就是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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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不在乎。
只要攔住一波兒,送到宣室殿去叫“皇後”知道,這就夠了。
至于剩下的?
就叫他們出宮送信,讓承恩公府鼓動京城駐軍起兵勤王啊,這有什麽好怕的?
根本毫無壓力嘛!
要是承恩公府真的帶人殺到了宮門口,那“陛下”也是時候該醒過來了,屆時“陛下”親自為皇後站臺,說皇後沒有不臣之心,杜家是社稷忠臣,再徹底追查淑妃暗中給罪人文氏送兇器的事情,承恩公府立時就會灰飛煙滅!
要是“陛下”跟“皇後”在這時候交換回去了——這跟前者有什麽不同嗎?
陛下親眼所見、親耳聽聞,杜家絕無謀逆之心啊,一切一切都是葉家女惹出來的,勤王的士兵也是葉家人帶進宮的,別怪我們,怪承恩公府去啊!
這才是真正的立于不敗之地。
莊靜郡主聽人回禀,道是太後差人往承恩公府報喪時,只是淡淡的彈了彈指甲:“把人攔下,仔細查閱一遍,看有沒有夾帶什麽違禁的東西。再往壽康宮那兒去瞧瞧,好生照應着太後娘娘。”
侍從應聲而去,很快就從中查出了太後的勤王手書,莊靜郡主展開看了幾眼,便交到近侍手中:“送到宣室殿去,交由皇後處置吧,這是內宮之事,我身為外臣之妻,豈得擅專!”
近侍領命而去。
……
皇帝此時已經傳召了重新被起複的杜太尉、徐太傅,幾位當朝大學士以及禁軍的幾名統領,如實告知他們今日宮中之變,言辭懇切,希望與他們攜手并進,共度時艱。
杜太尉先前一直賦閑在家,且又是皇後之父,這等時候,實在不便言語。
徐太傅向來耿介,聽皇帝講完之後,告罪一聲,便直言道:“敢問陛下近侍何在?”
待見了人之後,又向他們問起今日之事,聽衆人所言與皇帝陳述并無差異,終于颔首,目光四下裏一掃,卻忽的道:“先前在陛下身邊侍奉的那個年輕內侍呢?”
最年長的內侍便道:“不敢有瞞太傅,吉春前幾日被陛下差出去辦差了。”
徐太傅聽得挑眉,旁邊吳大學士便适時的解釋一句:“那日并州都督上疏将州中有人栽培出了新型麥種,産量甚豐,陛下聽聞之後半信半疑,特令近侍往并州去查勘一二,老夫其時正在側,故而知曉。”
徐太傅信得過吳大學士為人,點點頭,再無疑慮。
……
太醫們集思廣益、再三斟酌之後,終于開了方子,煎出來送到禦前服下,由太醫令親自操刀放血。
皇帝與諸位重臣守在一邊,眼見着皇帝手指被劃開,那血液卻流通甚慢,色澤深黑,像是粘連在一起的桐油,一滴一滴緩緩落下。
皇帝坐在床頭,癡癡地看着塌上人凝聚着黑氣的面孔,心下五味俱全,悔恨萬分。
你怎麽這麽傻?
脖子就這麽硬,眼見朕誤會你,文氏鸠占鵲巢搶奪你的功勞,你也一聲不吭?
傻子,真是傻子!
心裏邊狠狠罵她,只是微紅的眼眶卻洩露了心頭情緒,皇帝在心裏默默道,醒過來吧,若離,我們好好過,以後的日子還那麽長——
衆臣侍立一側,默然無語,徐太傅雙眼在皇帝臉上一轉,再看一眼塌上的芈秋,很快也低下了頭。
芈秋手指上低落的血液墨色愈淺、朱色愈濃,太醫令的神色也顯而易見的輕松起來,終于騰出一只手來拭汗,釋然道:“毒素業已順利排除大半,陛下蘇醒,便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衆人聽罷臉色齊齊為之一松,皇帝更是喜形于色,當即吩咐看賞,又向諸位朝廷棟梁道:“陛下龍體既可恢複康健,過繼之事勿要再提,這段時間之內還請諸位勠力同心,共謀國事。”
衆人聽罷恭敬應下,自不必提。
正滿殿歡欣之時,外邊卻有內侍前來禀告:“陛下,太後娘娘遣人前來傳話。”
皇帝轉過臉去,神情難掩歡喜:“傳。”
很快,那內侍便出現在衆人面前,畢恭畢敬的施禮之後,恭謹道:“太後娘娘的意思是,葉庶人已經被廢去名位,白绫賜死,還請皇後娘娘高擡貴手,叫奴婢領了她的屍身回去,送還其母家,叫好生安葬了吧。”
皇帝臉上喜色稍斂,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很快又松開。
斯人已逝,過去的也就過去了,淑妃……到底還要給承恩公府留些顏面。
他淡淡道:“知道了,這事就照太後娘娘的意思來辦吧。”
那內侍應聲欲走,卻聽身後忽然有人喊了一聲:“站住!”
他心頭猛地一跳,回過神來,施禮道:“徐太傅,您有何吩咐?”
徐太傅卻不搭話,只同旁邊近侍道:“去搜一搜他的身。”
近侍們聽得微怔,下意識去看皇後,見她并無反對之态,便近前去,向那內侍道了聲“得罪”。
那內侍心頭暗驚,臉上卻不露怯容,佯裝怒色道:“徐太傅,奴婢乃是奉太後娘娘之令前來傳旨,你這是意欲何為?”
徐太傅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免不得要謹慎些。”
說完便板起面孔來,向近侍們道:“搜!太後娘娘若要怪罪,老臣自去壽康宮請罪!”
左右觑着皇後臉色,紛紛迎上前去,上下都摸了一遍,搖搖頭,退将下去。
那內侍冷着臉整頓衣衫,轉身便走,卻聽徐太傅又是一聲斷喝:“站住!”
這回不等那內侍發話,他便厲聲吩咐左右:“将他外袍剝去,看是否有所不妥!”
那內侍心知不好,扭頭欲走,近侍們見狀,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當即撲上前去将他按倒,扒掉外袍,見到了他穿在身上的勤王诏令。
皇帝看得臉都白了:“母後何必如此?難道在她老人家心裏,我便是這等心懷鬼胎之人嗎?”
杜太尉從前不好說話,這時候仍舊也不好點評什麽。
其餘朝臣也是如此,反倒是徐太傅溫聲勸慰幾句:“陛下是壽康宮親子,太後娘娘豈會害他?不過是消息不通,一番慈母之心遭了蒙蔽而已。且老臣聽聞太後娘娘卧病已久,頭腦混沌一些也是有的。”
正在此時,外邊又有人來傳話,道是奉莊靜郡主命,送了幾個形跡可疑之人前來。
皇帝接過宮人遞上來的那份文書,展開一看,心頭便是一抖——娘啊,我的親娘,你能不能不給兒子添亂?!
他咬着牙将那份文書傳了下去。
幾位重臣砍罷,也是眉頭緊鎖。
吳大學士撫着胡須,為難道:“太後娘娘誤會的有些深了。”
入宮之後一直保持緘默的杜太尉卻忽的開口:“難道太後娘娘只差了這兩撥人往宮外送信嗎?”
衆人皆覺悚然一驚。
是啊,攔下的只有兩份,沒攔下的呢?
還有,太後只給承恩公府送了勤王诏書嗎?
此時陛下昏迷未醒,這東西若是落到了宗室和藩王手裏,為禍大矣!
徐太傅當機立斷:“解鈴還須系鈴人,皇後娘娘即刻同老臣一道往壽康宮求見太後娘娘,務必要同她老人家解釋清楚此事才好,請她老人家出面穩住承恩公府和宗室,待陛下醒來,當前困局即可迎刃而解!”
皇帝自無不應。
杜太尉與禁軍統領巡檢宮防,幾位大學士在宣室殿協同理政,徐太傅則同皇帝一道緊急奔赴壽康宮,這是再恰當不過的安排了。
令禁軍統領制約杜太尉,幾位大學士互相監督,而徐太傅作為當年力保當今登基之人,最能取信于太後本人。
……
太後強撐着寫了三份勤王诏令,手便抖得握不住筆了,心腹有意規勸,卻也知此事事關重大,太後決計不會輕放,只得靜待守在一側,任由熱淚侵襲眼眶。
寫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太後只覺手臂哆嗦,兩股無力,好像就連眼珠都在眼眶裏邊打顫。
手下猛地一歪,染髒了半截衣袖,她甚至沒有氣力言語,便如同一輪燃燒到盡頭的太陽一般,頹然倒在了床榻上!
心腹嬷嬷哭着叫了聲“太後娘娘”,卻還是先把那份诏書小心收起,吩咐人謹慎送出,最後才來到床頭,顫抖着手喂她喝藥。
太後這時候已經喝不下去東西了。
她的喘氣聲又慢又長,像是一只破敗的舊風箱,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到頭頂。
她大睜着眼睛,飽含擔憂,滿心不安的盯着頭頂織金錯銀的華美帳子。
呼——哈——呼——哈——
太後艱難的喘息着,大抵死前走馬燈是真的,她眼前依稀浮現出那些幾乎被她遺忘的過往。
那驕奢富貴的少女時代,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入宮之後便是皇後,占盡風華,再之後,她生下了國朝第一對龍鳳胎!
那是何等的榮耀啊,先帝甚至為此專門拜谒太廟,大赦天下。
只是她很快就跌了跟頭——皇子夭折了!
她抱着那個小小的襁褓,不住地親吻孩子發青冰冷的臉,幾乎要把眼睛哭瞎,兒啊,你跟娘的緣分怎的如此之淺!
她看着旁邊酣睡正佳的公主,她臉頰肉呼呼的,是健康的紅潤,她心裏忍不住想,倘若沒的是你,留下的是皇子,那該有多好!
這念頭一浮現出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公主也是她親生的骨肉啊!
只是不知怎的,這個想法卻像是樹木的陰影一樣,在心底揮之不去,她不受控制的開始厭惡這個女兒,也因為近鄉情怯,見到她就會想起她同胞所出的兄長,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不再關注這個孩子。
她的冷漠伴随着保母們對公主的忽視,那個小小的生命迅速枯萎下去,險些同她的兄長一樣喪命,先帝與她爆發出一場激烈的争吵,然後将公主交由慧妃照看。
那時候她真是恨得咬碎了牙——她是皇後啊!
天下間焉有将嫡出公主交給妃妾撫養的道理!
可是先帝那麽狠的心腸,居然真的做出了這種事情,慧妃那個賤人為了讨好先帝,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教養公主,親生的女兒,見了她這個生母之後居然會膽怯害怕!
她居然真的把慧妃當成生母看待,拉着慧妃生的那個賤種,一口一個弟弟叫得親熱!
這個沒心肝的東西!
因為先前的事情,先帝同她的情分大不如前,又因為慧妃所出的三皇子甚為聰慧,且她撫育公主有功,沒幾年便晉了貴妃。
她看着慧貴妃滿身榮耀,兒女雙全,看那些命婦将慧貴妃視為未來的天子之母,只覺滿心的毒液都在翻湧,撕咬的她寝食難安。
她終于還是按捺不住,對三皇子出手了,可是陰差陽錯,死的不是那個賤種,卻是她的公主。
慧貴妃抱着公主的屍身哭的死去活來,她漠然的坐在旁邊,心裏一邊流淚,一邊嘲弄,我這個生母都沒哭,你這個假娘哭什麽?
可是紙裏包不住火,先帝最後還是查出了幾分端倪,他懷疑她,他第一次對她動手,他那麽冰冷的看着她,他要廢後……
她哭泣,她說自己沒有那麽做,世間哪有母親會害死自己的孩子?
她哭到幾乎暈厥,惡心反胃,太醫來診脈之後告訴她,皇後娘娘有了身孕。
她又有了身孕!
是個皇子!
有了兒子之後,再不好過的日子也好過了,等到先帝大行,慧貴妃殉了葬,三皇子因為謀反伏誅,之後的每一天,都是陽光萬裏。
只是她偶爾也會想起去了的公主,也會短暫的愧疚和思念,只是很快,她就會逼着自己将視線轉向皇帝。
這是她唯一活下來的孩子,是給予她萬般榮耀的孩子!
雖是瀕死,太後唇角卻微微翹了起來。
她近乎貪婪的注視着那個孩子龍袍加身,登上帝位,看着他娶了皇後,成家立業,她臉上的慈愛都要溢出來了。
兒啊,娘能為你做的,都已經做了,你好好的。
就在她即将心滿意足閉上眼睛的時候,一些不屬于她的記憶忽然間浮現在眼前。
一個漆黑的雨夜,雷霆轟鳴,皇帝乘坐轎辇往椒房殿去,皇後凄惶慘白的面孔,緊接着便是一聲驚雷……
那霹靂聲響在那個夜晚,卻落在太後心頭,她滿心駭然,幾乎是絕望的看着那兩個人交換了身體!
皇帝成了杜若離,杜若離成了皇帝!
明白了,她什麽都明白了!
仿佛是被按下了加速鍵,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無數個畫面來。
被她責打的杜若離,被她羞辱的杜若離,委屈的掉眼淚的杜若離,還有拉着她的衣袖,哭着喊“娘,我好痛!”的杜若離……
那不是杜若離,是她的皇兒啊!
一股鑽心蝕骨的疼痛油然而生,一寸寸剜着她的肉,她絕望的意識到,自己燃燒最後生命寫下的那幾封诏書,或許會成為親生子和母家的催命符!
可是,可是——
太後雙眼大睜,眼底血絲遍布,忽的伸出手去,死死的扯住了心腹嬷嬷的衣袖!
那嬷嬷見狀,趕忙彎腰低頭:“太後娘娘有何……”
這話還沒說完,她便覺臉上被濺上了一股熱流,低頭一看,卻是太後憂懼悔恨之下,直直吐出一口血來,緊接着那只手無力落下,垂到了床邊。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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