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帝後交換身體後37

皇帝與徐太傅匆忙奔赴壽康宮,等到了地方之後,卻在門前見到了一個熟人。

是莊靜郡主。

她大概是在宮門外等得久了,臉頰上都透着不健康的青白,手指同樣凍得紅腫,見皇帝到了,急得聲音裏都帶着哭腔:“你不在宣室殿坐鎮,怎麽到這兒來了?可是陛下有什麽——”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陛下很好!”

馬上又問她:“母親怎麽在這兒?”

莊靜郡主嘆氣道:“我聽人說截獲了……”

周遭侍從仆婢不少,她頓了一下,略過去那件要命的文書,方才繼續道:“便覺得太後娘娘大抵是誤會了,差人去給你送信,又覺得不太妥當,就想着往壽康宮來求見,只是太後娘娘不肯見我。”

皇帝聽罷心頭愈發急切,馬上向守在壽康宮門外的宮人們道:“速速通傳太後,本宮與徐太尉有要事求見!”

宮人遲疑幾瞬,到底入內通傳去了,約莫過了半刻鐘,又折返回來:“太後娘娘靜卧養病,剛剛才吃過藥,現下已經睡下,還請娘娘與太傅明日再來。”

這都火燒眉毛了,哪能等到明天?!

若是太後手書的勤王诏書真的傳到了不該傳的人手裏,還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風浪!

皇帝情急之下,便要硬闖,剛邁過去幾步,便見太後向來倚重的方嬷嬷走出門來,橫眉怒目,聲色俱厲:“皇後娘娘,太後娘娘卧病已久,你身為兒媳後輩,不前來侍奉湯藥也就罷了,反倒在太後娘娘服藥睡下之後帶了人來攪擾,是何居心?!”

皇帝哪有時間同她分說,滿心焦躁幾乎要将他點燃,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的想起一事,注視着方嬷嬷,質問道:“慈姑呢?一向都是你在母後身邊顧看,慈姑負責迎來送往、打理壽康宮一幹瑣事,母後既睡下了,你便該在旁侍奉,怎的越俎代庖,替了慈姑的差事?!”

方嬷嬷被他問個正着,難免露出幾分惶惶,皇帝見狀便知其中有鬼,正待乘勝追擊、開口追問,徐太傅已經扯住了他衣袖,近前兩步,壓低聲音道:“可是太後娘娘有什麽不好?”

方嬷嬷臉色頓變,皇帝腳下更是一個踉跄。

徐太傅看得心驚,立時便肅了神色,鄭重道:“你該知道,當日是我力主國儲應立嫡出,将陛下扶上儲位,你信不過我,還能信誰?你若對太後娘娘有半分忠義之心,便不該隐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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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嬷嬷嘴唇嗫嚅幾下,神色躊躇,深深看了徐太傅三人,終于道:“還請随從奴婢入內分說。”

……

事到如今,皇帝心中已經有了猜測,腳步飄忽,神情木讷,幾乎是被莊靜郡主攙扶着走進去的。

方嬷嬷在前引路,領着他們進了太後的寝殿——莊靜郡主是女眷,皇後是嫡親的兒媳婦,無需避諱,而徐太傅也已經年老,自然不必講求什麽男女大防。

太後死後,便有人為她整頓儀容、改換妝扮,幾人入內時,便見太後親近信任的幾個嬷嬷守在旁邊,眼睛早已哭得通紅,見皇帝他們到了,臉上不約而同的顯露出幾分警惕,下意識的看向方嬷嬷。

方嬷嬷道了聲“無妨”,又向她們示意徐太傅:“這是陛下的尊師徐太傅,若是連這樣的忠臣都信不過,咱們又還能指望誰?”

此時無需強裝鎮定,僞作堅強,她終于流露出幾分淚意:“太傅來得晚了,太後娘娘她,已經薨了。”

話音落地,皇帝就軟倒在地上了。

莊靜郡主提不住他,趕忙蹲下身去掐他人中:“若離,你振作些,太後娘娘已經故去,你若是再倒下,局勢卻不知會亂成什麽樣子!”

徐太傅往這邊看了一眼,見已經有宮人協同莊靜郡主攙扶皇後,便不曾近前,只微微垂首,向方嬷嬷道:“事關重大,太後娘娘身份不同尋常,還請叫老夫一睹娘娘儀容。”

方嬷嬷拭淚道:“這原也是應當。”

便領着他近前幾步,輕輕将蓋在太後面容上的巾帕掀開。

徐太傅側眼去瞧,便見塌上人果然是太後無疑,只是雙眸松松閉合,兩頰凹陷,五官隐隐扭曲,渾無半分安泰靜穆,反倒戾氣橫生,難掩怨憤。

他眉頭猛地一跳——這是心存不甘,橫死之态啊!

徐太傅目光隐蔽的在內殿裏掃了一圈兒,再去瞧太後屍身,便觀察出了更多的可疑跡象。

她大半指甲上都塗着鮮豔的蔻丹,更顯得新長出來的一小節指甲黯淡無光,尋常婦人或許會如此,但是養尊處優、衣食優渥的太後卻不該如此,甲床最深處,裹挾着些許烏色,再去看太後嘴唇,紅色的唇脂之下,唇心隐隐透着一縷深紫……

這是中毒的征兆!

徐太傅暗自心驚,還待再看幾眼,方嬷嬷卻已經将那張巾帕重新蓋住太後面容,身體一轉,擋住了他的視線。

“太傅大人,”她面有哀戚,別有深意的看一眼皇帝和莊靜郡主,這才道:“太後娘娘臨終前最放不下的,便是陛下和國朝江山,您是輔弼之臣,忠義之心天下皆知,這種事情,您該拿個主意啊!”

徐太傅将方才的發現掩下,開門見山道:“速速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老夫!”

方嬷嬷便一五一十的講了,末了,又更咽道:“皇後在宮中時常忤逆太後,妒害宮妃,殊無半分孝義之心,陛下剛剛中毒暈厥,她便假傳聖旨來騙走淑妃娘娘,矯诏将其賜死,又一力起複母家父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太後娘娘用虎狼之藥吊着命寫了勤王诏書——實在是不得不防啊!”

徐太傅扭頭去看滿臉悲恸的皇帝和莊靜郡主:“皇後娘娘與郡主又作何解釋?”

皇帝痛苦不已,搖頭道:“本宮之所以賜死淑妃,一是因她私送兇器于玉英殿,以至于陛下龍體受損,二是為天下蒼生,絕無他心!”

莊靜郡主更是直截了當:“不妨請皇後降下懿旨,傳召杜家子弟入宮,盡數幽禁掖庭,若杜家與皇後有不軌之心,可殺之以謝天下!”

杜太尉今年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要真是能把兒孫子侄都抛下,鐵了心的造反,那真是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稀罕。

徐太傅聽罷神色微松,卻不同她講什麽客氣話,當即便拍板道:“先小人後君子,請皇後即刻拟旨!”

皇帝剛剛死了娘,這時候還被逼着表忠心,心中滋味豈能好受,狠狠瞪了徐太傅一樣,恨恨別過臉去。

莊靜郡主勸慰似的拍了拍他手臂,叫他往一邊安坐,自己向徐太傅道:“她這幾日經的事情多,心都亂了,且叫她靜一靜吧。”

又往書案前坐了,提筆蘸墨:“我來寫,書信送出去之後若杜家兒孫不至,可斬我母女二人祭旗!”

她心裏邊自有考量。

我女孩聰敏,不出數日便将皇帝筆跡學得惟妙惟肖,皇帝卻未必有這功底,徐太傅又是他老師,若教他發現了什麽端倪,豈非前功盡棄?

徐太傅看了眼木怔怔坐在一側的皇帝,倒也不曾多想,接過莊靜郡主書就的信件一閱,旋即便令內官送出宮去。

對于杜家來說,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杜太尉跟莊靜郡主是家主與家主夫人、唯二能夠徹底掌控杜家的人,他們都在宮裏;皇後是天子之妻,當朝國母,杜家最重要的政治旗幟,她也在宮裏。

既無實權,又沒大義,就算真有心裏邊打着算盤的,也不敢挑在這個時候鬧事,見到信件之後,馬上解除兵刃,老老實實的跟着內侍們進了宮。

杜家如此為之,立時便洗清了身上為數不多的嫌疑——人家把後輩兒孫的性命都交給你了,你怎麽還能說人家想造反?

下一個該料理是就是承恩公府了。

如方嬷嬷所說,太後只差遣出去三撥人,其中一波兒給莊靜郡主攔下了,另一撥兒被徐太傅識破,反倒是最開始用來做障眼法的慈姑順風順水的出去了。

這等緊要關頭,料想承恩公府早已經被人盯着了,慈姑未必敢大張旗鼓的去,速度上怕也未必會有多快。

徐太傅同皇帝、莊靜郡主一道折返回宣室殿,離開壽康宮時,便含蓄暗示了一句:“太後娘娘薨逝的消息,暫時不宜傳揚出去。”

皇帝還沒有反應過來,莊靜郡主便道:“太後娘娘病重,陛下昏迷未醒,且叫她們勿要內外走動,專心在壽康宮祈福便是。”

皇帝慢了一拍,這才會意過來,叫人去取印下旨,令壽康宮衆人為太後和皇帝祈福,不得擅出。

內宮裏存在的危險已經被徹底掃除,剩下的骨頭便要好啃得多,徐太傅同其餘幾位大學士商議之後,便聯名致信承恩公府,解釋今日之事皆因太後有所誤會,請他們勿要多心,若見了壽康宮送去的勤王诏書,應當立即銷毀,萬萬不可擅動,以亂天下。

信寫出來了,吳大學士親自登門送去承恩公府,只是左等右等,都不曾見人回來,徐太傅接連打發人外出查探,最後卻等來了一個噩耗。

承恩公持太後手書把控京城南軍,打着除奸佞、殺妖後的名義發兵勤王!

消息傳到宮中,饒是徐太傅,也覺眼前一黑:“承恩公是不是瘋了?本來此事只是一個誤會,他這麽一搞,輕易便無法收場了!”

前來送信的禁軍副統領神色面有躊躇,略頓了頓,方才道:“禁軍在城南射落了幾只信鴿。”

他将從鴿子身上取下的書信遞了上去:“承恩公府致信淮南王,宮車晏駕,何不早謀!”

這下子,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尤其是皇帝,面孔陰沉的幾乎能滴出水來。

什麽叫宮車晏駕?

說的直白點,就是皇帝死了!

承恩公府接受太後暗中遣人送去的勤王诏書是一回事。

承恩公府信息蒙蔽之下鼓動南軍勤王是一回事。

這兩者都可以說是情有可原,為大局計,頂多就是鬧了點誤會,把話說開就好了。

可是承恩公府接到太後的勤王诏書之後,鼓動南軍陳兵宮外,謊稱皇帝駕崩,暗中聯絡藩王入京,這就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了!

這是謀大逆,應該誅九族的!

皇帝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扣到杜家頭上的帽子居然被外祖家給搶去了,而被自己不在乎的人背叛跟被自己恩待榮養的人背叛,這豈能同日而語!

他幾乎馬上便站起身來,厲聲道:“當立誅此逆臣滿門!”

莊靜郡主一把将她拉住,低聲道:“國家大事,自有諸位重臣處置,婦道人家不要亂說!”

又規勸她說:“承恩公府畢竟是太後娘娘的母家、陛下的外族,世代榮耀都系在陛下身上,他們護衛天子都來不及,怎麽會興兵作亂,心懷不軌?或許是傳送消息的時候出了誤會,又或者說,那些信鴿是有人在混淆視聽,你不要跟個鞭炮似的,一點就着。”

徐太傅聽得颔首,目露贊許:“郡主老成持重之言。”

于是再度遣人送信,人去了,卻沒再回來。

徐太傅想要親自出宮與承恩公相談,卻被衆人死命勸住:“若事有變,太傅當主持大局!已經陷了吳大學士在葉家,不可再陷太傅了!”

在宮牆上向統率南軍的承恩公喊話,後者很快予以回應:“請淑妃娘娘前來相商!”

啊,這個死了。

承恩公又道:“請太後娘娘前來相商!”

啊,這個也死了。

承恩公最後道:“若陛下登臨城樓,臣立時束手就縛,宮門謝罪!”

啊,這個……

這個真沒死,但是他起不來!

承恩公:“……”

你們這樣說話,我很難相信你們啊!

皇帝聽人一次次傳了承恩公府的要求過來,臉色一次比一次黑,莊靜郡主反倒勸他:“承恩公是急躁了些,但是沒什麽壞心思,到底是陛下嫡親的舅舅,難道他還會盼着陛下不好嗎?”

皇帝心裏也這樣想,但是承恩公此時行徑……

不能不說是可疑!

別的都可以解釋,都可以說是誤會,只有一條——為什麽要背着朝廷聯絡藩王!

這是取死之道!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又在殿內待得煩悶,目光柔和的看一眼塌上昏迷着的杜若離,他嘆息一聲:“我出去透透氣。”

莊靜郡主微笑颔首,目送他身影消失。

還能是為什麽呢。

因為有人告訴他皇帝馬上就要不行了啊。

淑妃死了,太後死了,葉家幾十年的投資一夜之間煙消雲散——太後還沒死的時候,皇後就敢直接賜死淑妃,現在太後死了,嫡親的天子外甥也要不行了,葉家今後何去何從?

別忘了,就在前不久,就連葉家最值錢的承恩公爵位,也叫天子給削成了三等!

現在太後死了,他們手握勤王诏書,再等到皇帝咽氣,馬上就能達成死無對證這一成就,畢竟人死了不能說話,但太後的親筆手書,卻沒有人能夠否定!

手握這一利器,再聯絡個可靠的藩王,将他推上皇位,嫁個女兒過去,從龍之功、天子貴婿,眼見着又是幾世富貴!

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天子将死的前提下。

如果這個前提不成立,那接下來等待承恩公府的,便是滅頂之災。

再去回想一下,昔日天子令內侍監徹查宮中勾結外朝之事,幾乎将宮妃們的人手一網打盡,但唯有壽康宮,因為是天子之母的居處所在,饒是內侍監也不敢放肆呢。

太後在宮中的力量,幾乎沒有遭受到任何打擊。

作為她的母家,葉家怎麽可能少得了探聽消息的渠道?

內殿裏爐火燒的正旺,莊靜郡主有些燥熱,執着羽扇打了幾下,眼見着塌上人打個哈欠,翻個身繼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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