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暗殺
這是一張年代略久遠的照片,照片裏跪着一個渾身裸赤的孩童,看上去才七八歲的年紀。
但與他的稚嫩格格不入的是,他的脖子上套着個皮質的黑色脖環,被一條細細的鐵鏈拴着,鐵鏈的另一頭延伸到了鏡頭外,像是被什麽人牽着,他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無助,卻還是機械地對着鏡頭擺了一個充滿了成人意味的動作,在他身邊的地上擺着一個标簽牌,寫着:NO.151 孟墨。
張謙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張照片,像是旁觀一個漠不關心的東西,然而他的手卻是不由自主撫上了溫墨的背。
溫墨說:“他是我們孤兒院的院長。”
他将照片從張謙手上取了下來,反手蓋住了,像是要掩蓋一段不堪的回憶一般,他輕輕地将臉貼在張謙的胸口。
“我已經打給了他三百萬。”溫墨笑了笑,“可他又出現了,帶着這些照片。”
張謙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他,并沒有打斷他的回憶。
“七年的時間,我在孤兒院七年,直到溫家的孩子生病了,他需要跟我一樣特殊的血型,所以……我終于逃離了,然而一年前,他又出現了……”
溫墨驟然将手中的照片拽緊,目中露着寒光,“……我做夢都想殺了他。”
張謙徑直問:“他這次要多少。”
溫墨閉了眼:“一千萬。”
這并不是一個給不起的數字,但張謙明白,這是一個沒有結束的噩夢,永遠藏着雷,等着某一天被引爆——若這些照片流出,即便霍家壓了下來,那這個Omega也沒有什麽存在的必要了。
畢竟霍氏願意殷勤地幫霍長官的各類花邊新聞擦屁股,但必然不能允許自己打造的勵志平民omega這張輿論牌有任何的污點,而如何合理地讓一個有污點的Omega從霍家消失,霍氏會拿出一百個方案。
溫墨突然問他:“是不是你們alpha孩子永遠不會遭遇這些。”
張謙沒有回答,他只是低頭看着他,而後輕輕吻住他。
從靶場回去後,張謙立刻給一個心腹打了電話,“幫我查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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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後,一個男人走進了張謙的辦公室,他手中堆着厚厚的一疊資料,放在張謙面前,恭恭敬敬道:“報告長官,這是所有資料。”
“行,出去吧。”張謙吐了一口白煙。
男人默聲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偌大的辦公室裏煙霧環繞,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經堆了厚厚的煙頭,張謙終于看完了最後一份資料,他掐滅了煙,閉上了眼睛,仰頭倒在皮質椅背上。
張謙認得他。
這是一個叫孟雄的中年男性alpha,曾經聯邦有名的慈善家,他收養過很多無家可歸的Omega孩子,他給他收養的孩子們都冠上了自己的姓氏,并滿面慈悲對着采訪的媒體宣稱——他永遠是這些可憐的Omega孩子們的父親。
他一度是O權組織連續十幾年評選出的年度慈善人物。
只可惜他的眼光并不好,作為一個政治投機客,他将所有的身家都賭在了霍氏的政敵身上,随着政敵的倒臺,他自然也連帶着被清算,锒铛入獄,一年前才被放了出來。
張謙重新翻開了那本陳舊的資料冊,抽出裏面一張編號為151的孤兒登記表。
姓名:孟墨
性別:男性Omega
出生日期:西元2201年12月12日
收養日期:西元2202年5月(時年半周歲)
父母:父不詳;母名不詳,女性Omega,風俗業人員,亡故。
登記表上還貼有一張周歲照,照片中的嬰孩穿着件不合身的翻領毛衣,手中抓着個塑膠玩偶,無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又迷茫地望着鏡頭。
張謙忍不住又點了支煙,他其實已經戒煙一年多了,但這兩天,他抽的量幾乎是以往半年的總和,尼古丁的氣息慢慢滲透他的肺部,浸入他的大腦,将他的神思拉到了一些偏離理智的危險地方。
張謙眯起了眼睛。
三天後的中午12點,溫墨撥通了那個號碼。
對方爽快說了個交貨的地點,那是一個繁華市場邊上的茶餐廳,溫墨答應下來。
“我半個小時到。”
“好,”對方突然粗噶笑了,“總算要見面了,小墨,爸爸真是想你了。”
溫墨沒有回答,只立刻挂掉了電話。
溫墨昨日便已經為外出準備了一個合适而恰當的借口,他到達了目的地附近,将車停在了離市場不遠的一個公寓的停車場,拎着個皮箱便下了車,他掃了一圈周圍熙熙攘攘的人流,帶上了墨鏡,無聲無息融入了人流中。
到了約定好的那家茶餐廳,溫墨再次撥通了他的電話。
“我到了。”
“別急,你先到二樓,找到窗邊的13號桌,我已經給你點了你小時候最愛的奶黃包,“對面桀桀桀地笑,“去吧,乖孩子。”
溫墨挂了手機上了樓,找到了對方說的那張桌子坐下,很快,便有服務員端着一份餐上樓來,他面上帶着些困惑,有些遲疑地問:“有個人給13號桌客人點的,是您麽?”
溫墨嗯了一聲,“放這兒吧。”
服務員一一為他放好,他餘光看着這帶着墨鏡的客人,總覺得有些面熟,但怎麽都想不起來,樓下還有很多客人等着他招呼,于是他很快便将這點思量抛之腦後,匆匆下了樓。
溫墨将皮箱放在腳下,他掰開了一次性的筷子,夾了個奶黃包咬了一口,細細咀嚼起來,仿佛真的就是一個慕名而來的食客。
在他咬開第二個奶黃包時,眼前光線一暗,坐下來了一個男人。
已是多年不見,記憶中那個龐然怪物一般的令人恐懼的alpha男人,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形容落魄的老頭,他胡子花白,雙頰深深陷了進去,早已無當初意氣風發的精神,但不變的是那一對依舊污濕黏臭的眼神。
他眯着眼睛笑:“小墨,你真乖,果然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來。”
他特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袖口,讓他看清裏頭的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溫墨放下了筷子,将腳下那個皮箱推了過去,平靜道:“這是你要的。”
孟雄選的這個位置在角落,二樓客人也不多,并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但孟雄還是不動聲色掃了一圈周圍,這才将腳邊的皮箱拎到身側座椅上,單手打開了皮箱,随便抽出一疊,撥了撥,待确定真僞,他面上露出了些笑容,又将東西放回,啪嗒一聲,扣上了皮箱。
孟雄的面色終于輕松了不少,他睨了溫墨一眼,拿起他用過的筷子,夾起了面前那半個奶黃包,涎舌舔過溫墨咬過的地方,盡數塞進了嘴裏。
“真是想念這口。”他渾濁污濕的目光盯着溫墨,像某些帶着黏液的蠕蟲,“小時候,我經常帶你來吃的,記得麽?”
溫墨不語。
孟雄也不惱,只眯起了眼睛一邊咀嚼一邊打量着,像敘舊的故人。
“小墨,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我真後悔,那麽些年,才叫我嘗過你一次。”
墨鏡遮住了溫墨的眼睛,這讓他看上去很是平靜,他打斷他,“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孟雄哈哈一笑:“只要我混得下去,自然不會再來煩你,但是事情總有意外嘛……”
溫墨看着他,許久,道:“你言而無信。”
孟雄舔了舔嘴角,笑意更濃:“我總不能騙我的小墨。”
他将溫墨放在桌上的那一只手納入掌心,細細揉捏着,“放心好了,我當然不會輕易出現,只是——”他驟然眯起眼睛,眼神一下變得陰狠,“你得先幫忙轉告那個人,如今他們自身難保,就不要再找我麻煩,否則……莫莉,她就是你們的下場。”
孟雄終于感受到了眼前這個Omega劇烈的情緒波動,他掌中的那只手微微在顫抖,如同他的小時候。
孟雄得意地笑了,“小墨啊小墨,你總是這麽惹人心疼,那麽多人為你前赴後繼丢了性命,你說你,是不是天生來招人的。”
溫墨閉上了眼睛,眼前浮起了一個女孩的溫柔眼神,她渾身傷痕,衣不蔽體,卻仍是将溫墨緊緊地抱在懷裏,她說:“別怕。”
但明明她自己都怕得厲害,卻還是輕撫着他的臉,扯着青紫的嘴角溫柔安撫他,“別怕,有莉莉姐呢。”
其實那是一種很違和的感情,暖和,溫情,與暗黑冰冷的孤兒院格格不入。溫墨是個孤兒,但他确實得到過母愛,即使那是來自一個十三歲的Omega女孩。
溫墨終于睜開了眼睛,他将手迅速從孟雄的掌心裏抽了出來,冷聲道:“你走吧。”
他端起了桌上的水,偏過臉慢慢喝了。
孟雄拎着皮箱站了起來,他用那陳舊的圍巾包住了半張臉,這讓他看上去更像是個落魄無比的流浪者,他看了眼溫墨的側臉,眯了眯眼,笑道,“再見了,我的小墨。”
話畢,他旋過頭,警覺地看了看周圍,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溫墨長長吐了一口氣,他端着那杯水站在了窗邊,迎面吹來了些午後舒适的暖風,溫墨看見了孟雄匆匆的腳步離開了大門,快速朝一個不起眼的巷口走了過去。
溫墨喝了口水,他的耳邊仿佛聽到了一聲極細的破空之聲,但那一定是錯覺,他又怎會有那樣的發達的聽覺,但是那一刻,他卻是真真切切聽到了,伴随着那個即将隐沒在巷口的人影的渾身一震。
那人手上的皮箱掉了下來,有些不可置信地回身,他抖着手機械地掏了掏褲子,那裏鼓鼓的,像一把手·槍的輪廓,但很快,他垂下了手,溫墨看見了他太陽穴慢慢地滲出了鮮血。
他眼神漸漸空洞,遠遠看着站着窗邊的溫墨,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溫墨脫下了墨鏡,極其溫柔地朝他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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