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病毒

這不能說不是一句威脅。

張謙的那張臉仍是那樣淡漠的神色, 但在溫墨說出那一句話之後,溫墨明顯看到了一絲劇烈的波動,像一塊巨石驀地投入了永恒的鏡湖, 迸濺起驚濤駭浪。張謙緩緩擡頭, 向他看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溫墨看見了一絲脆弱到無望的東西。

他站了起來,一步步向溫墨走了過來, 溫墨直覺應該要立刻出去, 但是張謙的動作比他更快,他一下控住了他,雙手一剪, 像逮着一只兔子一般控在懷裏,他猛然低頭去尋他的唇。

張謙吻得又急又兇, 像是語{+嬉!掙(-裏撕咬一般。

等溫墨癱軟在他懷裏,他一把将人抱起, 往休息室裏去,他将他丢在床上, 雙臂撐在他的腦袋兩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張謙眼神裏所有的東西都散去了,只留下一絲陰翳,他說,“是啊……我們早已是共犯。”

他單手一點一點地重新解去溫墨的領扣,嘆息着,

“我們, 早已是共犯……”

溫墨紅着眼角一動不動, 這時候的他,只是個共犯的獵物。

等溫墨跌跌撞撞從張謙的辦公室出來,他立刻回到了住處,他的運氣很好,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麽人,畢竟很難說他這樣會不會被引起什麽別的懷疑。

他知道自己必定是暴露了,以張謙的能力,通過蛛絲馬跡翻出他與孟陵的聯系不過是時間問題,或者他早就已經掌握了确鑿的證據,或許他幹脆會繞開霍衍抹掉他,也許很快,他就會跟孟陵一般,被鎖進那暗無天日的監·禁室,在慘烈的折磨中死去。

溫墨不知那句威脅的效用有多少,但他自不會寄全部希望于一句威脅上,他已經為自己預設了最壞的結果,這反倒讓他異常的冷靜,他迅速進了衛生間,掏出手機,将那枚小小的話卡抽出用打火機燒了,而後快速消除所有的痕跡,包括那瓶只剩下三分一東西的避孕藥瓶——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抹掉所有他跟他同類的關系,盡量保全他們,雖然他知道,他們的情況應該并不樂觀。

做完這一切後,他躺在床上,看着空蕩蕩的天花板,心裏也空蕩蕩的,很奇怪,他沒有任何情緒,害怕或者其他,他仿佛一具沒有情感的人偶那般,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閣樓裏的那個老年Omega。

還有希望的麽?

太陽漸漸偏西,餘晖透過窗戶灑在床上,溫墨感到了疲倦,他翻了個身體,将臉深深埋進了柔軟的枕芯中。

但事情好像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21起alpha殺人案就此結案,這是霍衍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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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起駭人聽聞的案件已經拖得太久,他并不允許軍方對外呈現一個無能的形象,雷霆大怒的他将特別調查小組的幾位負責人叫到了辦公室一頓臭罵,而後下令迅速結案,當然這只是明面上,調查仍在繼續,只是轉入了地下。

幾天後,軍方發言人正式宣布,這起alpha連環殺人案告破,兇手出乎衆人的意料,是個心理扭曲的仇視alpha族群的Omega男妓。這個盤踞在alpha主導的社會上空的陰雲終于消散,一時間,各大媒體紛紛追蹤報道,不約而同用了最大的版面刊登相關新聞,殺人犯的照片也因此到處可見,是一個單眼皮的瘦弱的Omega,但不知是不是攝影光線的緣故,他的半張臉藏在陰影裏,看起來确實有幾分連環殺手的陰森可怖。

不乏有媒體挖出他的過往,用各種獵奇的角度解讀,試圖吸引大衆的注意,甚至有人翻出了他當年賣身的照片,照片中,不過一個賠笑的頗有些姿色的普通Omega,民衆新鮮又好奇,從心理學、社會學等角度競相分析——發生在他人身上的血色案件永遠是最好的談資。

這起alpha連環殺人案陰詭可怖地開展,又熱熱鬧鬧地結束,最終成為年度紀事上短短的一段記錄,再無其他。

那天開始,溫墨失去了所有與同類的聯系,他孤獨地浸在alpha的世界裏,一切好像又恢複了以前的平靜。但張謙開始約會了,他還是最初的模樣,性格清冷,面目嚴肅,工作至上,一絲不茍。

但他更經常找溫墨了,一有機會,便帶着溫墨去各種他能想到的地方,甚至堂而皇之走進溫墨的辦公室,反鎖大門,一把抱着他壓在辦公桌上。事畢,他扣好外套的扣子,眉目冷淡地走出去,仿佛真的就是進來商量公事的。

溫墨感覺自己就是一件玩物,事實也是,但他沒有任何掙紮,溫順得很,甚至跟待霍衍一樣殷勤讨好,因為他知道,這就是“共犯”的代價。

随着初春的到來,流感的季節也到了,溫墨得了重感冒,這讓他獲得了幾日的喘息機會,他再次被送回了別墅,整日卧在床上,渾身的關節都在疼痛,感覺整個人都處于無盡的疲憊當中,綿綿不休的頭疼更是令他十分難受。

這一場流感波及甚廣,新聞上不斷播報着各類防護小知識,以及一些應對的手段。

醫生已經來了好幾趟,但流感就是自愈性疾病,便是醫生自己也是沒辦法,他只能給開一些讓溫墨的症狀有所緩和的藥物,讓他盡量舒服一點。到了第三天的時候,溫墨仍還在發着低熱,他軟綿綿的沒有一絲氣力,宋媽給他貼上了新的退燒貼,而後輕輕叫醒了他,喂他喝了點水,宋媽目色中露着幾絲憂慮,“小墨,很難受麽?”

溫墨搖了搖頭,帶着口罩的臉深深埋進了枕芯裏。

宋媽深深嘆氣,替他撚高了被子。

也不知這樣昏昏沉沉睡了多久,他又被人重新從被窩裏撈了出來,一只溫熱粗粝的手掌覆上了他的額頭,溫墨難過地蹭了蹭,他軟綿綿睜開了眼睛,看見了霍衍。

霍衍低下頭,親了親他發熱的臉頰,“難受?”

溫墨無力地別開頭,“我會傳染您的。”

霍衍笑了,低低的,他指腹摸着他燒得通紅的臉頰,将他口罩拉了下來,在唇上落下一個吻。

他對病毒無所畏懼。

溫墨知道這個alpha自恃身體素質強健,但三年來,他确實沒有見過他生過什麽病,連頭疼腦熱都沒有,溫墨懷疑他根本就不懂身體難受是什麽滋味——霍氏篩選出來的優質基因确實令人羨慕。

他心裏妒忌又煩厭,卻是柔弱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這回霍衍又要準備去外地半個月,臨行之際,突發奇想回來看看他生了病的Omega,他坐在床邊,只覺得他生病的小模樣又可憐又可心。居然大發慈悲地讓宋媽端來了碗粥,悉心地喂他。

接送他的專車早已停在樓下許久,霍衍知道不能再耽擱,他将空碗遞給宋媽交代好了幾句,又下樓去了。

宋媽見霍先生對溫墨上心了很多,自然很開心,她給溫墨蓋緊了絨毯,笑道:“霍先生待您可真好。”

溫墨不置可否,懶懶地背過身去躲進絨毯中,眉間幾許自嘲。

霍衍下了飛機,專車接送他進了北部軍區,重重的鐵門開啓,霍衍在層層安保的護衛中下了車,一群軍方高層圍合着他浩浩蕩蕩往軍事中樞走去,一路上他們遇見不少帶着口罩的士兵,霍衍皺了皺眉頭,立刻命警衛叫來了軍區保障部的主官。

主官戰戰兢兢抱着資料進來,跟他報告了截止昨日的基地的統計數據,患上流感的士兵确實比以前多了,主官陪着笑臉解釋:“今年開春氣候比往年暖了不少,加上濕度大,病毒容易增殖,流感患者多了也還算正常。”

霍衍将文件夾丢在桌上,冷聲道:“按程序做好應對。”

“是。”

霍衍便讓他下去了,下午還有好幾場會要開,留給他休息的時間并不是很多,霍衍當即讓警衛送來了簡單的餐點,用完便開始審閱下午的議題。人人羨慕霍衍位高權重,卻并不能承受這樣高強度高壓力的狀态,畢竟,這并不是簡單的一個精力旺盛便可以應對的。

這一忙碌就是一周多,霍衍在幾個軍區主官的陪同下巡視了軍隊,夜裏又是一場應酬,等回住處,已經夜裏十一點。

霍衍醉意熏然癱在床上,外頭的月色灑了進來,他驀地感覺非常想念他溫柔的Omega,當然還有他的身體。于是他摸出了手機,立刻撥了過去, Omega很快接了起來,細細柔柔的聲音飄進耳裏,“先生?”

像是語言與嗅覺的通感,霍衍鼻子動了動,感覺聞到了他信息素的香甜氣息,他清了清嗓子,正聲道:“感冒好了麽?”

對面嗯了一聲,說:“好了。”

霍衍感覺耳芯癢癢的,他說,“讓我看看你。”

很快,對方挂了手機,撥了視頻通訊過來。

溫墨正半躺在床上,背後塞了一個偌大的枕頭,他穿着一件淺灰色的絲質睡衣,整個身體陷入了柔軟的枕芯間,烏發雪膚,朱唇皓齒,像裝在瓷盤裏可口的一道甜品。霍衍目色一暗,不由又找他茬,“怎麽都不打電話給我。”

這當然是一句無端的指責,他根本不允許情人們在他公事期間給他打電話,畢竟霍衍公私分得極開,無人敢觸他的逆鱗。

Omega依舊全單接收了他的指責,他目色柔軟,“我只是怕打擾您。”

霍衍知道他的Omega只能承認自己的錯誤,畢竟他一向霸道慣了,他瞧着溫墨領口裏露出來的雪肉,就像瞧着一口垂涎欲滴的卻吃不到的蜜,簡直撓心撓肺的很,當下命令道:“手機拿遠點,讓我好好看看你。”

對方顯然一滞,但很快明白了他意圖,他拿來一個手機支架,置在床頭擺好,又回到床頭輕輕地解開了睡衣扣子。

他就是一只沒有自我的養在alpha世界裏的omega。

當然,那時候的霍衍還不知道,他的Omega其實是一個多麽心高氣傲的人,如果非要比較,他的心氣也許比他還大,但他現在不過就是一件随便擺弄的玩具,他甚至還剛從別的alpha的床上下來不到兩個小時。

霍衍不知道,他只是恣意地觀賞着他偏愛的Omega。

這一場流感的浪潮漸漸地退卻了,軍區的保障部門每日統計的流感人數已經漸漸下降,數據預示着今年的流感季如同往年一樣無異,人類的免疫系統再一次于短期內戰勝了流感病毒,然後繼續迎接下一場挑戰。

——人類與病毒的戰争永恒不休。

明面上,聯邦的公民們已經恢複了正常的生活,但無人知曉,那一場在海底深處醞釀已久的洪流即将沖破平靜的表象,席卷整個社會,但路上,依舊車水馬龍,人流不息,人們讨論着股票與天氣,與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樣。

此次前去北部軍區,霍衍比計劃的拖了幾天才回中心城,他一下專機便讓通勤兵送他回別墅,高強度連軸轉的他亟需要來一場徹底的宣洩以及犒勞,他得立刻見到他的Omega。

天色已晚,路上淅淅瀝瀝地下着春雨,四處浸在一片濕漉漉的水汽裏,當車輪重重壓過路口的地面時,霍衍透過雨水打濕的車窗,遙遙地看見了那個帶着暖光的窗戶。

他溫柔的Omega在等他。

可以說,溫柔是霍衍最初的審美,這是十幾歲時,他愛在骨子裏的第一個令他靈魂安寧的品質,何況他的Omega還那麽鮮嫩,可心,漂亮。霍衍早在下飛機時已在腦海裏過了幾遍要如何寸寸嚼碎了他,他舔着犬齒,蠢蠢欲動像一只餓極了的雄獅。

門開了,Omega半跪下去,正要為他換鞋,卻被霍衍一把撈了起來,扛在肩頭,大步往樓上走去。

【瘋狗!】

一聲帶着厭煩的怒斥落進耳裏,随之而來的是腦子劇烈的一痛,霍衍痛得嘶的一聲,身體晃了晃,他敲了敲腦袋,那陣噬心的痛意很快消散,他繼續往樓上走。

那一刻,他居然沒有意識到他聽到了一句怎樣冒犯的話,或者說,太過異常以至于他産生了恍惚,他以為,不過是這段時間忙碌了一些,或者,根本就是因為這個Omega,他讓他想得睡不好了,以至于出現了這樣離奇又荒謬的錯覺,他躁動的心裏又帶上了一絲惱,牙根更癢了些,大步流星上了樓,将人往床上一丢。

【這發情的瘋狗!】

他的腦袋再一次被一股劇烈的痛意侵襲,從未見識過的疼痛叫他一下子撲在了Omega的身上,額際瞬間出了冷汗。

“先生,您怎麽了?”

【這條瘋狗是有什麽毛病?】

霍衍嗚咽一聲,重重地跌在床上,兩句幾乎同時發出的話有着同樣的聲線,卻是兩種截然相反的語氣,一句是他早已熟悉的溫柔,另一句卻是帶着他從未見識過的憎惡、煩厭。霍衍感覺腦袋要痛炸了,他用力甩了甩頭,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溫墨擔心地摸着他的臉,一臉關切:“先生,您到底怎麽了?您別吓我……”

【不會吧?是真有毛病?真是可喜可賀。】

霍衍喘息着,慢慢擡起頭來,他額上冷汗涔涔,目色血紅,眼神狠戾而陰寒,像一個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

他噬人的目光落在了溫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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