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背叛
初春的夜晚很冷, 走到半路,還下起了淋淋漓漓的小雨。
溫墨渾身濕透,腳腕上的皮膚早已經磨破, 刺痛時不時襲來, 然而他恍若未覺一般繼續往前走,像一個求道的苦行僧那般。
接近淩晨的時候, 他終于看見了那座別墅。
他站在原地緩了緩,繼續往大門走去。
還沒進門, 一臉焦急的宋媽早已撐着傘匆匆跑了出來, 一把将溫墨扯到傘下,她帶着些責怪的哭腔,“你可算是回來了, 急死我了。”
她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明白, 霍先生與這個omega之間定然出現了問題。
晚上十點的時候,霍先生獨自回來了, 宋媽提心吊膽地迎着這位主子進門,對方雖然并沒有任何神情, 但宋媽怎會感受不到那可怕的低氣壓,她什麽都不敢問, 只送着人上了樓,便迫不及待給溫墨打電話,可一晚上打了二十幾通電話,都不見人接。
作為霍氏的仆人,宋媽也有一套要恪守的規矩, 她自然沒法親自跑出去找人, 只能偷偷給丈夫打電話, 逼着他想辦法找人。
此刻看着渾身濕透的溫墨,她又急又憐,連忙去烘幹房取了一件幹爽的浴袍來,讓溫墨換下了。
溫墨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身體陷進了柔軟的墊子中,他裹着一條毯子,像個乖巧的寵物,不多久,宋媽端來了一碗姜湯,溫墨也乖乖地吹着氣喝了,他蒼白的面上終于回了些血色,“宋媽,你去休息吧。”
牆上的古鐘顯示已經是淩晨一點,對于宋媽這樣早眠的人,熬到這個時間點自然是件讓身體難以負擔的事情,然而宋媽沒有動,她放下了碗,坐在溫墨身邊,今夜,她完全沒有一絲傭人的自覺,她面上的神情很哀憐,“好孩子,你先去客房睡,明早好好跟霍先生道個歉,霍先生那麽疼你,再是如何,不會跟你計較的,聽話,啊?”
宋媽怎麽可能會認為這個乖巧的Omega會惹先生生氣,可在這裏,除了主動放低姿态,宋媽想不出任何法子。
溫墨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半晌,他笑了笑,眉目很是柔軟,“嗯,知道了。”
他又說,“宋媽,謝謝你。”
宋媽嘆了口氣,起身往後走,沒幾步又回過頭來,想說什麽,看了看溫墨那平靜的側臉,她終于還是回了房間。
溫墨收了腳,緩緩往旁邊一靠,直接躺在了沙發上,暖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長長的睫羽在蒼白的臉上落下一些陰影,随着他的眼眸的扇動而起起伏伏,他看着挂鐘左右擺動的輪錘,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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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再一次過去了。
傭人房內。外頭漏進來一點微微的光亮,灑在宋媽那張困倦的臉上,宋媽猛地一睜眼,意識到自己睡過頭了,慌忙披着一件外套出了房門。
其實并不算太遲的起床時間,畢竟這時候天色尚未全亮,只東方露出了些魚肚白,但對一個兢兢業業的傭人來說,在天色尚黑的時候起來忙活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宋媽心下焦急,生怕來不及準備早飯,一路上七手八腳地穿着衣服往廚房去,在接近門口的時候,宋媽聽見了一陣細碎的響聲,她便留了神,蹑手蹑腳走過去,半明的廚房中,她看見穿着一身浴袍的溫墨站在熱氣騰騰的臺前,認真地攪動着砂鍋裏的東西,香味已經逸了出來。
晨曦落在他的臉上,顯得平和又安寧。
宋媽露出一絲欣慰又苦澀的笑,只輕手輕腳地退了回去。
她想,這個Omega這樣的乖巧懂事,又生得這樣的好,霍先生怎還舍得生他的氣?
宋媽長長嘆息。
溫墨蓋上了蓋子,關小了火,而後去地下室的浴室洗了個澡,換下了那件帶着些煙火氣的浴袍。
他去洗衣房取了一套alpha的軍裝,平靜地上了樓。
他知道,這個點那個男人差不多醒了,他的生物鐘一向準時。
輕輕地推開了門,果然,男人已經坐在床頭抽煙了。
溫墨的腳步微微頓了頓,又如常進了去,将手上那套剛剛熨好的軍裝放在了床頭,他半跪在床邊,仰頭看他,溫聲道:“我煮了鮑魚粥,您要不要嘗嘗?”
霍衍嘴角泛起冷笑,他拿開唇邊的煙頭,輕飄飄吐了口煙,捏起溫墨的下巴,戲谑地看他。
溫墨擡眸,又說:“昨晚,我沒有讓別人碰我。”
霍衍低低一笑,聲音帶了輕浮的笑意,“是麽?”
溫墨認真地點點頭,眉目溫順。
霍衍掐滅了煙,譏意愈甚,“那我可得好好檢查一下。”
他拎小雞一般扯起他的手臂,一把掼在床上。
這當然不算一場恩愛,甚至可以說是淩虐了。
溫墨滿頭都是冷汗,只蒼白着一張臉讨好地笑,此刻,他是最溫順的綿羊,是不堪烈日的晨露,他看上去是那樣柔軟無害,又那麽的弱小無助,他毫無任何抵抗,像是不敢,也像不會,只發着抖順從地面對男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殘酷。
溫墨當然是個很能忍痛的人,這是他自小擁有的技能,哪一個孤兒院的孩子學不會忍耐呢,但撕裂一般的感覺仍讓溫墨不可避免想起了埋葬許久的七歲那年的記憶,他拼命壓下想要驚恐尖叫的欲望,只顫抖着抱着他的脖子,溫柔地親吻着他的唇角,仿佛對待他最心愛的情人。
霍衍終于放過了他,他不急不慢地扣着領扣,臨去之際還大發慈悲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而後輕松恣意往樓下走去。
他下了樓,宋媽窺着他的臉色迎了上來。
“先生,您可要在家裏用早餐?”她陪着笑臉,聲音更加的恭順,“小墨一大早便熬了鮑魚粥,這會兒火候正剛好呢。”
霍衍爽快坐下,“行,端來吧。”
宋媽喜上眉梢,立刻去廚房準備了,早在溫墨上樓遲遲未下來的時候,她便知道房間裏發生什麽事情了,她一邊舀着那熱騰騰的粥,一邊臉怪熱地喜滋滋想,這場風波總算過去了。
霍先生心情很好的樣子,他吃了兩大碗,而後抽了紙巾擦了嘴,松快起身往外走了。
宋媽心情雀躍地目送小車駛出了院子大門,等聽不見任何聲響,她立刻上了樓,敲了敲主卧的門,正要推門進去,發現門從裏面反鎖了。
宋媽皺了皺眉頭,“小墨?”
沒有任何回應,宋媽又敲了敲門。
半晌,裏頭輕輕傳來一聲,“宋媽,我洗澡,先別進來。”
宋媽松了口氣,更是歡喜,她放開了門把手,哼着歌兒下了樓給他準備早餐。
溫墨抱着肚子靜靜地坐在了馬桶上,他臉色很蒼白,但很平靜,睫羽低垂,盯着地板的某一處。
等緩和片刻,他站了起來,從壁櫃內側摸出一個藥盒,往嘴裏丢了一顆避孕藥,熟練地幹吞下去,等踮腳放回,他發現地面上滴着幾滴鮮紅的血珠。
他抽了幾張紙巾去擦拭那些血,但随着他的動作,地上又多了幾滴,他幹脆進了浴室。
霧氣騰了起來,溫墨仰着頭面對着花灑,熱水順着他的身體流了下去,綿延不絕的血絲被稀釋成淡粉色,混着水流入了地漏,溫墨洗得很認真,甚至輕哼起了一首宋媽常哼的小調,洗完出來,他翻出醫藥箱,跪趴在鏡子前,小心翼翼地給自己上了藥,又塞了止血棉,而後換上了新的衣服。
他利落勤快地擰了一把濕布,将地上那些淋淋漓漓的血跡認真清理了。
最後,他抽走了那張狼藉一片的帶着血跡的床罩,将它團了起來,丢進髒衣簍裏。房間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他拎着衣簍下了樓。
宋媽正在廚房裏忙活着,溫墨遠遠看了她一眼,走到洗衣房,将床罩丢進了洗衣機,丢了顆洗衣劑,按了啓動。
他出了來,正巧碰到宋媽端着盤子出來了,她已經聽見洗衣房的動靜,疑惑地看了眼溫墨,溫墨笑,他說:“宋媽,我想吃你做的菜肉馄饨,好久沒有吃過了。”
“哎。”宋媽瞧着他溫和的笑意,一下打消了疑問,更是放心了不少,她放下了盤子,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您先吃點小菜墊墊,我立刻去做。”
等宋媽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菜肉馄饨,溫墨已經吃了大半碗自己煮的鮑魚粥,他好像胃口很好的樣子,看見宋媽手上的那碗菜肉馄饨,目色一亮,接了過來。
潔白的骨瓷碗裏漂浮着幾顆透着粉的馄饨,點綴了些翠青的蔥花,很能引起人的食欲。
他低頭聞了下,贊說:“好香啊。”
宋媽有些得意,“這可是老宋家祖傳的手藝,當年我母親可是靠着這碗馄饨,将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帶進城裏呢。”
她意識到自己有些話多,不好意思笑了笑,“往後您想吃便說,随時我都給您做。”
溫墨笑了,眼角彎彎的,很是好看。
宋媽欣慰地瞧着他,他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只是氣色不是很好,原本殷紅的唇有些泛白,也是,昨夜他肯定沒睡好,今早又一大早起來折騰,一個弱不禁風的omega又能扛得住幾分,看着都感覺下巴尖了些。宋媽心間微微有些酸楚,心想,好在霍先生這邊終于沒問題了。
只是,這次又能維持得了多久呢?
正嘆息間,聽得一聲宋媽,宋媽一下回神,見溫墨摸出了一張卡遞給自己,他說:“聽說您剛剛得了個孫子,都沒機會見,這點錢,就算是我給他的見面禮了,密碼是家裏的座機號。”
宋媽大驚,忙推回了那張卡,“哎唷,他一個小孩子,能拿什麽錢。”
溫墨道:“收下吧,裏面錢不多,就是一點玩具錢。”
他扯着嘴角,“我還想綁着他奶奶多煮幾碗馄饨呢。”
宋媽被他逗笑了,知道再是推卻要顯得小家子氣了,于是幹脆利落拿了,“那替那小子謝謝小墨叔叔了。”
這一聲小墨叔叔讓溫墨笑了,眉目生柔。
她放心地将卡收進了口袋裏,當然,這時候的她不知道,卡裏面的錢并不是個小數字,它已經足夠讓她過上財務自由的日子,當然,她更不知道,眼前這個Omega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絕境,在悄悄與她告別。
她只是看着溫柔的他,心裏酸酸想,她往後要待這個Omega更好,給他做很多好吃的。
溫墨吃完又上了樓,宋媽便開始收拾起了碗筷,弄好廚房的一切,去給院子裏的花草澆澆水,卻見別墅外圍多了不少安保,他們巡邏着,目光卻緊緊地盯着別墅這邊。
宋媽甩了甩噴水壺,感覺有些奇怪,心想,莫非最近又出了什麽亂子了,霍先生擔心這裏的安全?她當然不會想到別處去,更不知道這是alpha對一個尚未懲罰足夠的omega的監控,她只是放下了噴水壺,很快便将心思放在了晚餐菜單的準備上。
雖然知道霍先生并不一定會回來,但宋媽還是精心準備了一桌的菜,想着二人剛和好,一起吃個燭光晚餐當然很能增進感情。
但她這桌精心烹饪的菜肴溫墨已經永遠不會吃到了。
門鈴響了,兩個身着黑色西裝的安保進了來。
其中一個恭恭敬敬颔首,“霍長官讓我們接溫先生過去。”
宋媽認得他,他常在霍先生身邊負責安保,宋媽沒有他疑,心下替溫墨高興,只是有些沮喪自己精心準備了一下午的菜色,她心間嘆息,又殷勤應了,正要上樓去喊溫墨,然而溫墨已經從樓上下來了。
他打扮得很精致,俊美昳麗得讓人忍不住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
宋媽笑了,立刻從鞋櫃裏拿了一雙外出的鞋放好,溫墨穿好,他跟在安保的身後出了門,半晌又回過頭來。
他問,“宋媽,下周是你生日?”
宋媽心下頓時暖洋洋的,笑道,“是啊,下周三。”
她心想,到時若是先生不在家,她準備做幾個菜,大着臉邀請Omega小小慶祝一下。
溫墨眉目帶了笑意,他說,“那預祝你生日快樂啊。”
“哎,”宋媽利落應了,“謝謝小墨。”
宋媽當時全然沒有想到這句話的奇怪之處,她只是欣慰着目送他上了那輛黑亮的車,車窗搖了下來,溫墨朝着她揮手作別,宋媽也大力擺臂回應着他。
陽光下,Omega漾着笑意,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宋媽不知道,那是Omega跟她作出的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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