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撕毀
紅日西沉, 基地淹沒在一片餘晖之中,入眼之處皆籠上了一層薄薄的耀目的金色。
偌大的辦公室內,霍衍靠着皮椅, 他在閉目養神。
門口輕輕響了兩聲, 霍衍道,“進來。”
警衛進了來, 他俯身一躬:“長官,西城軍區的莫老上将來了。”
霍衍的唇角浮起一絲冷笑,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讓他進來吧。”
“是。”
不多久,滿頭斑白的莫裏谷上将愧着臉色匆忙進來了,他一貫神采奕奕、精神矍铄的臉面一片灰敗, 平添了幾分專屬于暮年老人的頹喪,他朝着霍衍猛地稽首, 懇聲道:“長官,老莫特來向您請罪, 莫家教子無方,實在是愧對霍氏的栽培!”
霍衍笑了, 他婆娑着拇指關節,淡淡道:“莫老言重了, 您是霍氏的老功臣,怎說得上愧對二字,這話叫老爺子聽了可是要拿我是問的。”
莫裏谷見他這般說,心頭早是一片盡涼,他已無往日半點威嚴, 只卑躬着身, 落下兩行濁淚, “老莫知道說什麽都晚了,再是如何也難辭其咎,如今那混賬東西躺在醫院裏尚留着一口氣,想來是長官手下留情,沒得讓莫家斷絕了根。”
他泣道:“老莫實在無顏,若莫家還有其他孩子,莫說長官,昨夜老子第一個崩了他,只是……”
他脊背低伏,愈是涕淚漣漣,“這些年,老莫膝下只有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再是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管,唯有賠着這張老臉懇求長官高擡貴手,給莫家留個後,老莫便是死了也可以了。”
莫裏谷一世風流,卻在平叛戰争之初的一場突襲中重創了下身,已無半分生育能力,他唯有莫大少一個兒子,疼得眼珠子似得,自要力圖保下他,在這個年紀小了他幾輪的男人面前,他已然沒了半分長者的底氣與尊嚴,只将姿态放得極低,他知道,只有這樣,他那逆子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霍衍冷眼瞧着這只老狐貍,他豈能不知他自揭瘡疤的意圖,只冷笑一聲,低頭點了一支煙,言簡意赅道:“年後把位置騰出來,莫老年紀大了,合該回家含饴弄孫了。”
莫裏谷心間嘆息,該來的總歸是來了。
在來之前他本已做好了退位的準備,畢竟霍老爺子的親系如今僅剩他一人了,霍長官心狠手黑、高度集權,決計不是個可以容忍權力旁落分毫之人,早在他上位之初,莫裏谷便知削權拔根是早晚的事情,雖有不甘,但這一切,已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結果了。老莫唯有擺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好好,老莫明白。”
“還有,”霍衍吐了口煙,擡眼看着莫裏谷,眼中透着冷意,“讓他離開中心城,一輩子別出現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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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老莫連聲道謝,“謝謝、謝謝長官。”
莫裏谷恭恭敬敬地鞠躬,感激涕零地去了。
房間再複安靜下來,夕陽徹底沒入了天際,四處暗啞下來,霍衍掐滅了煙頭,他扯了扯領帶站了起來,準備去會一個人。
那個Omega可比他想象的能耐多了。
霍衍的牙根又開始發癢,他已經好久沒有這份血熱的沖動了,在霍氏對于繼承人極端高強度高壓的煉鍛下,霍衍固然擁有一個超越現有年齡的老辣靈魂,但現在,一個Omega稍稍讓他偏離了一點,對目前的他來說,能讓他真正血熱的,無非就是看看這個Omega到底能裝到什麽時候。
他折他,辱他,摧毀他,碎他為齑粉。
不過想看看他能裝到什麽時候。
——他可真是太期待了。
當霍衍再次走進那個會所,會所老總早已無上一次的谄媚活躍,他臉色僵硬,努力維持着老實本分的畢恭畢敬。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位這尊大佛從不曾到過這裏,他早已不再奢求搭上霍氏一步通天。
權柄滔天的極權人物,往往翻手便可送人登頂,但也意味着毀滅亦是彈指一揮的事情。
——連呼風喚雨的莫家大少,也不過霍氏眼中的蝼蟻而已,灰飛煙滅只在男人談笑之間。
老總忍不住渾身觳觫。
霍衍一概笑眯眯的,悠閑地進了會所。
當他走進包間的時候,溫墨已經等候在裏面了。
他今天打扮得精致,像個漂亮的玩偶,見霍衍進來,他溫順地站了起來,如往常那般迎上去為他脫去了外套,細心拂了拂挂在了一旁置衣架上。
霍衍唇角一勾,展臂從身後摟住了他,薄唇微微磨蹭着他的耳垂,贊道:“真是乖。”
溫墨給了他一個柔和的微笑。
霍衍放開了他,牽着他的手出了門,在侍應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一個長長的過道,進了一個大廳的門口。
這是一個一千多平的圓形大廳,中間是個類似于古羅馬鬥獸場的一個下沉廣場,廣場中央站着一只偌大的流着涎液的烈性犬,它像是被喂了藥,很急躁地徘徊着,甩着它被藥性激發的碩大東西。廣場周圍圍了一圈看客,皆興致高昂地等待着一場即将到來的表演,整個空間裹挾着一股濃烈的、令人不适的獵奇情緒。
這是與人類的道德、法律相悖的浮世繪,但廣場裏的觀衆誰會甘于自我審判呢,能站在這裏觀看的,早便有為自己開脫的能力,他們只不過就是想看一場精彩的表演罷了。
溫墨閉上了眼睛,片刻,才睜開了來。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絕佳的觀看點,隔着無死角的落地玻璃,但玻璃的視角是單向的,外頭的人并不會看見這個看臺裏的情景。
霍衍神情悠閑地坐在沙發主座上,他翹起了二郎腿,朝着溫墨看了一眼,展唇一笑:“下去吧,大家都等着呢。”
溫墨慢慢朝霍衍走了過去,他半跪下來,将手輕輕地搭在霍衍腿上,像一個極其乖巧的孩子一般,輕聲道,“先生,我害怕,求您……”
溫墨可憐地看着霍衍,他聲音愈發柔軟,“讓人拍到的話,我會拖累您的。”
霍氏的Omega人權問題一直都存在着,這種問題在于可大可小,霍衍又怎會輕易給政敵留把柄。
霍衍笑了,“還是你想得周到。”
他朝身後的侍應揚了揚手,很快,侍應遞上了一塊面具,霍衍慢條斯理接過替溫墨戴上了。
面具描摹是路西法,一個被凜然不可侵犯的天神懲罰的堕落天使。
金色的面具很貼合溫墨的臉,甚至像是為他打造的一般,眸色流傳,金光璀璨,有着難以言喻的美感。
霍衍擡起他的下巴滿意地端詳着,他啧了一聲:“你看,這不就看不出是溫少尉了麽?”
溫墨幾不可聞嘆了一口氣,他仰望着他,如同望着自己的神邸一般。
許久,他顫聲道:“先生,您不喜歡我了麽?”
他美麗的眼睛湧出了大顆大顆的淚,沿着下巴滴落,沾濕了霍衍的褲子,他柔弱地抱着他的腰,将身體揉了進去,“您真的不喜歡我了麽?”
當真是我見猶憐。
每一次,霍衍不高興了,他總是這樣——用各種霍衍最喜歡的姿态示弱,讨好,用以獲取他的恩赦。
可他的主人再也不會被他騙到了。
霍衍唇邊浮起一絲譏笑,正待開口,忽而左下腹劇烈一痛,他雙目胴大,幾乎是反射般飛起一腳,然而對方迅速往後一躲,收身往地上一倒,霍衍第一次看見了這個omega極度冰冷的眸色,他眯起了仍還挂着淚珠的眼睛,手上握着那把勃朗寧對準了它的主人。
那一刻,霍衍居然沒有想到躲開,他雙目圓睜,狠戾冰寒,死死盯着他。
警衛的反應非常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揉身上前,飛身一下撲倒了溫墨,砰的一聲,子彈打偏,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哐當一下砸在了地板上,碎片四濺,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
警衛迅速奪下了溫墨手中的槍。一把将他反手按在地板上,面具也随之掉落,露出了那張挂着淚的冷豔含笑的臉。
大門轟然一聲被撞開了來,十數個警衛沖了進來,團團地圍住了霍衍。
霍衍血紅的眼睛看着腰際空了的槍套,又緩緩看向自己的左下腹,上面插着一把刀,刀刃已盡數沒入他的肚腹,只留下鑲嵌着寶石的刀柄。
他認得這把刀,在別墅的時候,omega總是軟軟貼在他身邊用它削水果,而後眉目溫柔地送一塊進他嘴裏。
他從來沒有想到,它能插在他身上。
一個碾死都嫌太容易的漂亮Omega而已。
霍衍目色陰鸷,形容可怖,他知道,這個表裏不一的Omega已經徹底撕下他虛僞的表皮。
他渾然不覺正在汩汩流血的腹部,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他笑得陰森可怖,“你可算真的惡心到我了。”
溫墨亦是獰笑,他喘·息着:“難道還有比被瘋狗強·奸三年更惡心的麽?”
他舔了舔唇,竟是神經質地盯着男人被血液浸透了的下腹,眼中發着明亮的光芒,好像恨不得血流的速度再快一點,但事實上,溫墨确實是這樣的想法。
【上帝保佑,讓我帶着這條瘋狗一起死!】
霍衍晃了晃身體,眼神愈發陰寒,他不知道為何在這樣的當頭,仍忍不住窺探Omega的內心,他當然毫無意外地得到了與他預想一樣的結果,以及,那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的疼痛。
他眼前的世界在不斷晃動,他極力控制住身體,格格切齒:“相信我,死絕對是你最好的下場。”
溫墨眼中露着譏意,他一個字一個字道:“我等着看。”
話畢,他笑意愈濃,稠豔的臉蛋妖精一樣豔麗煞人。
溫墨毫無恐懼,他知道,在逼仄的刀尖謀求自由,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他早就準備好了。
他吃上了溫家的面包,便要付出鮮血,他想要掌握一個可以自控的人生,便要獻祭他的尊嚴以及肉·體,他的人生從來沒有不勞而獲、沒有坐享其成,他早便習慣了。
如今,不過一個死,又如何,他根本不怕。
在他短短十九年的人生中,他沒有過過一天想要的日子,他唯一求的,便是上帝唯一垂憐他一回,用他可以預見的受盡折磨的慘烈死亡,換取這個alpha的死。
霍衍站了起來,他搖搖晃晃的,粘稠的血點點滴滴淋在地上,近身的警衛連忙上前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他拔出了槍,迅速上膛,對準了溫墨的額頭。
溫墨收了笑,微斂了眸色,他淚跡未幹,居然無比溫柔地看着他,可認真端詳起來,那其實是一種屬于上位者的傲慢目光,他在靈魂上高高俯瞰着眼前這個男人。
所有人都屏息了,沒有一絲聲響。
霍衍重重地栽倒在地,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撤掉了槍,死死地抓住了他。
霍衍受傷的消息被封鎖起來。
他被秘密地送到了保密級別最高的軍區醫院,當夜,三個聯邦頂尖的外科醫生在專機的接送下,迅速從家裏轉移到醫院會診。
霍長官的傷口很深,最驚險的是刀刃離腹部大動脈不到半厘米,但即便如此萬幸,情況也不容樂觀,他失血過多,腹腔內都是積液,若非那強壯的體魄以及頑強的意志,他幾乎不可能支撐到現在。
歷經了一場三個小時的手術,這個男人終于被搶救回來,随即推進高規格的病房內嚴密保護起來,甚至連霍老爺子都不被允許靠近,在霍氏家主的規矩裏,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
早在上位之初,霍衍已對任何情況都設有預案,便是短暫的失聯,他也可以保持局面上相互牽制的平穩,無人敢輕舉妄動——他就是聯邦最讓人畏怕的一只的巨獸,站在巅峰,享受着極致孤獨的叩拜。
監測儀器發着滴答滴答的聲響,淡藍色的光照在男人那張冷峻的面上,男人的眼皮劇烈浮動着,監測儀器顯示,他的心跳頻率正在提升。
他的身體被意識裹挾進了一個漆黑無比的深海,沉重的身體慢慢向下墜落,而後落在了一個充滿着海腥味的木地板上。
他渾身浴血如野獸一般掙紮着,劇烈的疼痛撕心裂肺,而後一只稚嫩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安寧又溫柔,帶着柔和的風的氣息,與他殘酷又血腥的殺戮世界全然不一樣,十幾歲的他努力地往前蹭了蹭,像汲取生命之源一般磨蹭着這份溫柔。
“好疼麽?”一個輕柔的聲音嘆息着。
霍衍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腕,可指尖一探,一切如鏡花水月一般蕩漾起來,全數戛然而止于一片漆黑。
霍衍忽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機器的藍色光暈依舊寧靜地閃爍着,霍衍面色冷漠,他坐了起來,迅速将手指上夾着的儀器去了,驀地抓起床頭的一個杯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幾乎是瞬間,一個心腹警衛立刻沖了進來。看見霍衍,他收起了槍,恭恭敬敬道:“霍長官您醒了。”
霍衍死死盯地看着那警衛。
“那人呢?”
警衛抿唇不語,将腦袋垂得更低。
霍衍危險地眯起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道,“立刻回答我。”
警衛一抖,終于道:“溫少尉不見了。”
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眼霍衍,“張謙少校當夜闖進監·禁室将人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下這兩天的更新安排:因即将上夾子榜單,所以周五淩晨的更新會延遲到晚上十一點,然後本周六開始,恢複早八點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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