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這不輕不重的碰撞聲完全沒有驚擾到定境中的淨音,卻似驚雷一樣在左天行耳邊炸響,拉回他的神智。
左天行眯着眼看了看淨涪,也不和他來回試探,開門見山。
“淨涪和尚,往後景浩界中妙音寺乃至佛門的事宜,統都由他接手了嗎?”
淨涪看看他,點頭,很是理所當然,“當然,淨音師兄可是我妙音寺這一代的佛子不是?”
左天行的目光完全沒有離開過淨涪,更沒有掩飾裏頭的探究和打量。
他知道,就和剛才的開門見山一樣,這種程度的試探還不至于激怒淨涪。
“你呢?你準備對景浩界放手?對佛門放手?”
“皇甫成離開這個世界,劫數已過,我與這方世界最大的因果已經償還,就剩下點零零碎碎需要收拾,妙音寺有《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在手,更成天地大勢,景浩界裏再沒有哪方勢力能夠阻擋,只需時間成長而已......”
淨涪也确實沒有生氣,但他答得直白,也壓根不在意左天行隐隐泛青的臉色。
最後,他似嘆息一般地道,“景浩界還是太小了。”
見識過更高遠的天空,更廣闊的汪洋,淨涪可不願意繼續被鎖在這個小池塘裏。他又不是左天行!
左天行氣得臉都歪了,極其勉強才收拾了情緒,一拱手,道,“那小道我就先在此賀和尚前程廣大,佛光遍照了。”
淨涪笑眯了眼,雙手合十,唱了一聲佛號,“和尚多謝劍子賀。”
左天行又在精舍裏多坐一陣,久等還是沒等到淨音從定境出來,于是也就暫且放下心頭的那些盤算,與淨涪告辭。
淨涪也不留他,招了外間随侍的小沙彌來,另叫一位身份合适的比丘來送,自己則留在精舍裏,等着淨音。
左天行一路出了妙音寺的山門,才停下腳步,轉身回頭。
此時太陽已然偏西,光芒正一點點染上橘黃,兼之今日天氣着實晴朗,此刻霞光旖旎,異常瑰麗。在這等天然的明麗中,坐落在山巅上,被一片濃綠簇擁随着山脈起伏的寺宇雖是人工造就,卻也莊重端華,慈悲祥和。
他是景浩界的天命之子。誠然,因着景浩界劫數已過,他身上的天命散去大半,但他到底曾是天地眷顧之人,兼之他的一身修為,這一雙眼睛能夠看到的東西,比起其他人只多不少。
誠如淨涪所說,妙音寺大勢已成。但真正自各地彙入妙音寺的氣數卻絕對沒有旁人預料的多!顯然,佛門其他法脈也不是真的就願意看着妙音寺順利崛起,成為第二個天靜寺。
淨涪在的話,尚且好說。他畢竟是得佛門世尊青睐,手握《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真經的和尚,又攜天地大勢,哪怕其他人再不願意,也絕攔不得他,只能聽之任之。但他已決意離開,留守預備接掌妙音寺法統的是淨音。
淨音不是他,比起他來,淨音有太多可以被制肘的地方了。
确實,他和淨涪的勝負已分,但天劍宗和道門的結局卻絕對未曾塵埃落定......
左天行定定看了一眼,便自收回目光,縱身化光掠去。
淡淡看了山外一眼,淨涪又将視線收回,繼續低頭翻閱手中的經書。
一直到得精舍外暮鼓敲響第一遍,淨音才從定境中走出來。
淨涪從旁邊站起,見他深思尚有些恍惚,不由得笑着問道:“師兄,可需要師弟替你請假?”
若是平常還好,淨音作為比丘階的僧人,因自身修行故,其實是可以不必日日去大法堂與其他弟子一道做晚課的。但淨音是佛子,為着他早日執領妙音寺,寺裏的大和尚和淨音商量過後,給了他一份引領弟子完成早晚課的任務。故而這一段時日,淨音的早晚課都得換個地方,且輕易缺席不得。
起碼得提前告假,再臨時找一個師兄弟頂上......
淨音搖搖頭,收拾精神,“不用,我可以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淨涪身側,與淨涪一道往外走。
淨涪這才笑着道,“恭喜師兄,這一次明悟,能見前路了。”
淨涪境界遠超淨音,只需一眼,也就看破淨音此刻的情況了。
較之往日,淨音多了兩分少見的銳利,又添了五分的明朗。顯見,他是真的窺見了自己的前路,而且還下定了決心。
淨音也是笑應道,“多謝師弟。”
師兄弟兩人也不多說其他,只随意挑了一段公案,閑閑地說着。到得分岔路口,淨音停下腳步,與淨涪道,“師弟自去吧,我去大法堂。”
淨涪點點頭,合掌一禮,言語皆與往常一般無二,“師兄,我去了。”
這話說完,他也不等淨音回話,徑直轉身,自個尋了路會自己的禪院去。
淨音站在原地,合掌相送。
待到淨涪的身影徹底消失,寺中敲響第二遍鼓聲,他才轉身,也往自己的道上去。
一步、一步,再一步......
每往前行得一步,每更靠近妙音寺的大法堂一步,淨音眼底蘊着的光芒就亮上一分。
今日裏一道與淨音引領寺中弟子早課的另一位和尚與比丘見得淨音,俱都目光一亮,也不多話,甚至沒等寺裏的第三遍鼓聲敲響,只合掌與淨音一禮,便一道入了大法堂。
淨音站在大法堂中央,看見大法堂裏整齊有序地各自端坐蒲團的大大小小沙彌僧,看見坐在人群中央裏的皇甫明棂,眼底藏着的光芒竟須臾一收,直入識海中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顆不垢不淨渾圓無瑕的舍利子在他識海中滴溜溜地轉着。
淨音方才睜開眼來,看着殿裏的一衆沙彌,合手低唱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遠遠的傳來最後一聲鼓聲,淨涪在半道上停下腳步,轉頭往大法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慢慢地笑了開來。
淨音與他是不同的。或者說,這世上的人與人都是不同的。
淨音的道,是布道,是護道,故而他的道在這妙音寺裏,也在這妙音寺的萬千弟子身上。而他的道是開道,是修道,故而他的道在遠方,也在己身。
遠方固然未知,固然詭谲,但妙音寺寺中是微妙,妙音寺寺外也是洶湧......
“南無阿彌陀佛。”
道路依舊險阻,且與你共勉。
淨涪又再回轉身來,直往禪院而去,更不停留。
待到他一輪功課完成,淨涪卻是心頭一動,低唱一聲佛號,合掌入了定境。
深思渺渺之間,淨涪只覺自己的心神飄飄蕩蕩般入了某處法天,法天中央處,一位端坐蓮臺的菩薩尊者在雲霧中若隐若現。
淨涪收攝心神,擡眼往前方看去。
菩薩尊者也正垂眼看來,眸中帶着不容忽視的善意。
淨涪見過他,在那祗樹給孤獨園中,在世尊釋迦牟尼座下。
淨涪上前一步,合掌躬身見禮,“弟子拜見阿難尊者。”
阿難尊者笑着合掌還禮,“清靜比丘不必多禮。”
淨涪站直身體,神念收攝,态度專注且恭謹。
阿難尊者見他到底拘謹,也只是一笑,便道明來意。
“明年二月初二,南海普陀山的觀自在尊者要開一場佛會,比丘可要一會?”
南海普陀山的佛會?自然不能錯過!
“多謝尊者提點!”他又是一拜,“只是,弟子從未面見過觀自在尊者,也很少離開景浩界......”
阿難尊者笑笑,擡手向着淨涪一點。
一點紫光落在淨涪身前。
淨涪雙手去接,靈光散去,露出內裏的一片幽紫竹葉。
“這竹葉出自普陀山的紫竹林,你拿着它,它會帶你過去的。”
淨涪仔細将竹葉收起,又對着阿難尊者深深一拜。
阿難尊者搖搖頭,又叮囑道,“比丘初次到南海參加佛會,景浩界又距離南海甚遠,路上頗多風險,若有疑難,可尋紫竹葉相助。”
阿難尊者一片好意,淨涪自然識得,他應聲道,“是,弟子謹記。”
阿難尊者點點頭,便自離開。
淨涪轉出定境,睜開眼睛細看去,真就在自己手邊上發現了一片細細長長的幽紫色竹葉。
将竹葉拿到眼前,淨涪仔細看過,也沒發現什麽異常。他想了想,拈着竹葉的手指指尖吐出一縷佛光。
佛光不過一閃,便自沒入那紫竹葉裏去。随即,紫竹葉葉片上浮起一點靈光,靈光中,有金色的文字清晰可見。
淨涪認真看去,果然是這片紫竹葉的祭煉手段。
這紫竹葉的祭煉方法并不難。淨涪将自身的氣息浸染過這片紫竹葉之後,就得到了一個號碼。
淨涪盯着這個號碼看了一眼,猜測這應該就是他在這次南海佛會中的座次了。
記下號碼之後,淨涪便将目光轉到了下方那些提醒。
比起那個號碼,這些才更得淨涪看重。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大天魔主目光垂落,看了看景浩界裏的淨涪,又看看西天那莊嚴華勝的須彌山,笑了。
“你想助他?”他似乎是在詢問誰,卻并不在意答案,“那便先來看看他的選擇吧。”
這般自顧自地說完,他便就阖上眼睛,恍似睡去。
已經将法念收回的阿難尊者低頭合掌,唱了一聲佛號。
“南無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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