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衆人一哄而散,李清婳鼓着腮吐了幾口氣,這才坐下來敲了敲自己依然發軟的小腿。

林攬熙忍不住側眸,見她不複方才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得暗笑。雖然十有八九是李家教唆,可自從母後過世後,她還是頭一個願意為自己出頭争辯的人。

想到方才被她嬌弱的身軀擋住的場景,林攬熙覺得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李清婳沒注意林攬熙的眼神,只是望着綠竹館被折騰得亂七八糟的桌案玫瑰椅,有些犯愁一會怎麽跟夫子交待。

她從小到大就沒招惹過半分是非,今日是第一回 。

她擡眸看了林攬熙一眼。自從這個人來了之後,她覺得自己的日子裏總是時不時有些糟心的事兒。

“你怕夫子?”林攬熙看透她的心思。

李清婳點點頭,柔美的臉頰上寫了幾分怯懦:“夫子的戒尺打人很疼的。”

“那為何還來惠光書院?”林攬熙追問。誰都知道,只有惠光書院才如此嚴苛。

“因為……”李清婳不知該如何說。但想到林攬熙方才那勇氣十足的場景,心裏羨慕,不由得也鼓起勇氣道:“為了,喜歡,的,人。”

說完這句話,她的臉頰漲得通紅通紅的。一雙眼眸也垂下去,看不見神采,只見鴉羽般抖動的睫毛。

林攬熙心道自己真是多此一嘴。明知道是為了自己來的,還問什麽。不過,他真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豁得出去,能大大方方地跟自己表白心意。

于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爺耳尖一紅,暗罵李家的奸計防不勝防。

這會,李桃扇跟在夫子後頭亦步亦趨地走進來。尹夫子身後領着一位小厮,那小厮手裏捧着戒尺,臉色複雜。

“怎麽就你們兩個?”李桃扇的眼眸瞪得圓圓的。又瞧着李清婳鬓發半點未亂的樣子,她不甘心地咽了咽口水:“婳婳姐,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

“我沒事的。”李清婳輕輕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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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李清婳沒事,尹夫子多少松了口氣,他可不想聽見什麽才子佳人的渾話。李桃扇反而有些失落。

“那宋公子呢?”尹夫子問李清婳。

“一定是被林公子趕走了。”李桃扇搶道。

尹夫子不滿意地回頭瞪了她一眼。李桃扇讪讪閉上了嘴。

而後夫子又看向李清婳,她只微微點了點頭。意思是李桃扇說得是對的。

尹夫子沉吟一聲,來回踱了幾圈,又瞧了瞧地上被推翻的桌案,不由蹙眉道:“林攬熙,你可是動手打人了?”

“那位宋公子跋扈嚣張,學生不過教訓一二。”林攬熙的神色淡然。

但尹夫子顯然對這個行為并不滿意。幾人但見他老臉一橫,看着林攬熙咬牙道:“混賬!我們綠竹館一向以理服人。此事原本是那宋某之過,可你恐之以武,便全然成了你之錯處!你讓我怎麽跟紅梅館的夫子交待!”

學室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李清婳有些意外地看着尹夫子。這位夫子一向愛生如子,今日卻怎麽像變了個人一樣?

而林攬熙鳳眼輕擡,并未答話。

李桃扇抓住機會,沖到林攬熙前面護着道:“夫子,我聽說那位宋公子一向嚣張跋扈,是咱們惠光書院人人厭憎的學生。林公子出手教訓他是應該的,您怎麽能不分青紅皂白地責罵林公子呢?”

李桃扇情急之下,多少有些口不擇言。

果然尹夫子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這就是你們李府的規矩?頂撞夫子?”

李桃扇怔了怔,頓時氣焰矮了一截。“我,我只是秉公直言罷了。”

“去抄《禮記》中學記一節,三十遍。”尹夫子不耐煩地擺擺手。

李桃扇不甘心地看看林攬熙,可林攬熙并沒有替她說話的意思。她只好癟着嘴回到自己的座位。

“伸手。”尹夫子陰沉着臉道。

林攬熙朗然伸出手掌,渾然不懼。

尹夫子暗暗咬着牙。天可憐見,他一介布衣,哪裏真敢跟堂堂太子爺較勁,全是因為早上接到了皇帝聖旨,讓自己好生打磨林攬熙的傲骨的緣故。

平時從學業上,他是真挑不出林攬熙的毛病。正巧今日遇上宋某的事,卻是發作的好時機。

他捏緊了戒尺。聽說宮中皇子讀書,都有小太監代為受過。尹夫子暗中嘆氣,偏偏皇帝聖旨寫得明明白白,太子在惠光書院,視同平頭百姓對待,他連個鑽空子的機會都沒有。

“啪!”一聲響亮的戒尺聲響徹綠竹館。

李桃扇驚得雙目渾圓。竟然真的要打?

“以武服人,是為不恥。”尹夫子道。

“啪啪!”

“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那宋某為何不指別人偷盜,只說你一人。可見是有嫌疑之行徑。”尹夫子再道。

“啪啪啪。”

“遇事不舉,擅專而行!”尹夫子實在很用力,臉色都有些漲紅。

重重的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林攬熙的手心上。可他如常站立,臉色都半點未變,就那麽生生受住了。

林攬熙何嘗不懂,這是皇帝授意。亦或者,還有貴妃在旁勸着。

李清婳距離林攬熙最近。她能眼睜睜瞧着那戒尺在空中抖起的微塵,能瞧見林攬熙的手掌從白皙到粉紅,再到深紅。亦能瞧見他鼻尖微微的汗珠。

綠竹館安安靜靜的,那戒尺聲就更刺耳。帶着穿透空氣的力量,讓李清婳的心一顫一顫的。

李桃扇也心疼了。可心疼之餘,她對太子爺的崇拜更濃了。誰家的公子挨打時不連聲嚎叫,可太子站在那,渾然不懼的一張臉,略略上挑的眼角渲染出不屑凡俗的氣質,真真讓人心動不已。

“夫子別打了。”李桃扇站起身喊道。“您不知道林公子是什麽身份嗎?”

尹夫子怔了怔,咬牙,想起聖旨裏頭的話,下手更狠了。

……

李桃扇氣得快要哭了。

尹夫子高高舉起戒尺,正要說出林攬熙的第四樁錯處,忽然有一張小而白皙的手掌躍入眼簾。

林攬熙亦是覺得有些不對勁。自己的手上忽然感受到一絲涼意。他垂頭看時,才發現一個小小的精致的巴掌正隔空放在自己的手上方。

可因為她的胳膊抖得實在厲害,所以那小手不時會落到距離自己的手掌寸餘的地方,讓他感受到涼意。

他順着那白藕似的胳膊看去,只見李清婳咬着牙,江南畫似的美人面上寫着緊張的堅定。“夫子不該責罰林公子一人。此事我亦有錯。”

她認認真真地說話,語氣平柔,卻莫名讓人心生悸動。

尹夫子似乎不敢相信一向乖巧懂事的李清婳竟然在此刻出頭,詫異地觑了她一眼,手裏的戒尺便也停在半空中。

林攬熙不得不承認。李清婳雖然單純,但其實很聰明。她看出來尹夫子只是借題生事,所以也不提到底誰對誰錯,只是認打認罰。

這樣一來,尹夫子果然下不去手了。他可以奉旨打太子,總不能對太傅家唯一的嫡女也動手吧。想起李太傅那護犢子的臉……

不過,他還是裝模作樣地重新舉起戒尺。

李清婳吓得別過臉,咬住牙,一臉緊張的模樣。

尹夫子被逗笑了,廢了好大勁才努力維持住板臉的神情,嗔道:“膽小還硬出頭?”

李清婳見尹夫子的語氣恢複了往日的和藹,心裏稍稍松快,臉上帶着些赧然,不由自主地笑笑。

那春風拂面般的笑意讓尹夫子淡化了些對聖旨的懼怕。再說也确實要個臺階下,于是他颔首道:“罷了,今日便這樣。你們二人惹事,各抄勸學一百遍。”

說罷,尹夫子扭頭離開了綠竹館,自去找紅梅館的陳夫子商讨宋品志之事。

李清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水盈盈的雙眸看了林攬熙一眼。她不想知道夫子為什麽如此針對他,她只是覺得戒尺很疼很疼。

林攬熙承認自己有些心軟了,但一想到沒準又是李家的詭計,他便有些厭惡,于是咬着牙用另一只手将狼毫扔給李清婳,懶懶道:“李家女兒學問好,自然不會放過讀書之機。既如此,請姑娘自己抄那兩百遍勸學吧。”

……

李清婳氣得跺腳。

可一看他紅腫一片的右手,又說不出話來了。

旁邊的李桃扇格格不入地坐在那,說不清二人的關系是好是壞。可她看得很明白,此刻林攬熙那雙欲勾還休的眼底,正裝滿了李清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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