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因木铎之聲已經響了半天,舒玉着急,便親自過來尋人。李清婳不敢再耽誤,趕緊跟舒玉桃扇一起往另一間學室去了。男女之儀不同,是要分室而學的。
“婳婳姐。”李桃扇的身段其實比李清婳稍微高了一點點,但她愛穿厚底子的錦鞋,所以顯得似乎比李清婳高出很多。“你真要自己抄兩百遍《勸學》嗎?”
“兩百遍《勸學》?”賴舒玉有些震驚地望着二人。
“一會我再跟你解釋吧。”李清婳急着去上課,又跟李桃扇道:“無妨的,夫子沒說什麽時候要,想來可以慢慢抄。”
“那怎麽能行?我來之前爹娘特意囑咐過,讓我必須找跟姐姐互幫互助的。這樣吧,我幫你抄一百遍,咱們一人一半,怎麽樣?”李桃扇問。
李清婳忽然站住了腳步。一雙水盈盈的雙眸看向李桃扇。
李桃扇頓時有些心虛。
可下一刻眼前人笑得通透簡單。“說實話,我沒打算幫林公子抄那一百遍《勸學》的。他雖然手腫,但身邊也不是沒有小厮侍候着,與我又有何幹呢?要是讓銘州表哥知道,豈不是會怪罪我?不過桃扇,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大可自去幫林公子抄,我想他一定會感動的。”
李桃扇有些讪讪。“婳婳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清婳擺擺手笑:“不要緊的,林公子喜歡隸書,你可以用隸書去抄。”
“你怎麽知道他喜歡隸書?”李桃扇的臉色一瞬間有些白。
“我們都知道。”賴舒玉搶白道。“你來之前,夫子說過一次。”她一邊說,一邊暗裏用胳膊肘推了推李清婳。
“噢,原來是這樣。”李桃扇不疑有他。“那我先去茶室取塊巾子,就不跟姐姐同行了。”
“好。”李清婳點點頭,心裏也知自己是多嘴了。
雖然賴舒玉的搶白讓李桃扇暫時放下了懷疑,可李桃扇依然心有戚戚。她相信李清婳對林攬熙沒有绮念,卻不敢保證林攬熙到底怎麽想。
早知道,就再早些日子來書院了。李桃扇暗自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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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李桃扇都覺得不對勁,更何況整日跟着林攬熙的昌寧。這一日借着上藥的當口,昌寧心疼道:“有太後娘娘疼着您,陛下從不輕易責罰主子,卻回回讓這些夫子們動手。他們都是打慣了學生的,竟比宮裏的掌事太監還狠些。”
“老頭子也就這點本事吧。”林攬熙不以為意。不過是掌心挨了幾板子罷了。
昌寧見他眉宇間并沒有什麽脾氣,這才敢道:“奴才怎麽瞧着,您這些日子瞧那位李家大小姐很是順眼呢?”
“胡說。”林攬熙眼裏盡是高傲。那種生來便為了勾.引自己的女子,他怎麽可能瞧她順眼。可眼底不由自主浮現出她伸着細嫩的胳膊擋在自己眼前的場景。
林攬熙搖搖頭:“無非是看她可憐罷了。”
昌寧想想也是,太子爺恨李貴妃入骨,又怎麽會喜歡上李家的女兒。
“對了,前兒你替我去給皇祖母送東西,皇祖母怎麽說?”林攬熙問。
“還是那樣,陛下的确打算讓您娶李家的女兒。太後娘娘倒是疼您,可一向耳根子軟,咱們陛下說什麽,太後娘娘從來不辯駁的。您指望太後娘娘攔下這門婚事,怕是不成的。”昌寧不樂觀。
“那你說,有什麽好法子?”林攬熙看穿他的心思。
昌寧立刻笑道:“太子爺,您忘了祝國公家的寶榮公子了?那位寶榮公子一向喜歡軟糯膽小的姑娘,要是瞧見李家這一位的花容月貌,怕是要走不動道。您也知道,祝國公何等身份,連先皇都要給十分面子,連鐵券丹書都有。這樣的人家,別說太傅府,哪怕咱們陛下也得讓一讓不是。到時候只要寶榮公子看上了,您不就不必娶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林攬熙颔首。“那祝國公算是李誠業惹不得的人物。若真是能叫那老混賬吃個癟,也算給李家一個教訓。”
“正是。只是奴才不明白,您怎麽知道李家想讓您娶的是李清婳呢?書院裏頭後來的那位李桃扇,雖是李家二房的孩子,可也是李貴妃的親外甥女啊。”
林攬熙搖搖頭,左手握着素來鐘愛的玉喉筆,懶懶道:“貴妃聰慧,太傅心機,這兩個又怎麽會把太子妃的身份拱手讓給別人呢。”
從進惠光書院第一日,他就知道,李清婳早已盯上太子妃之位了。
“那要是寶榮公子真瞧中了太傅家的女兒,貴妃又讓您娶二房的那一個,怎麽辦?”昌寧又道。
林攬熙愈發不在意了。“糊塗,兩房相争,一個沒當上,又怎麽會讓另一個?到時候你讓李誠業眼睜睜看着自家弟弟榮升國丈?那個老不死的只怕會氣死。”
“太子爺聖明。”昌寧明白了。
林攬熙滿意地擺擺手。“找寶榮說話,那小子沒甚出息,惦記太子伴讀的位置許久了。”
“另外……”
昌寧擡眸,見林攬熙的手指沖着自己點了一點,眉眼看似随意,卻有些寒意:“好端端的,你怎麽會想到寶榮?那小子沒少給你添茶錢吧?”
昌寧立刻神色一凜。主子年少,卻一向是不好欺的。他不敢再猶豫,趕緊跪地認錯道:“奴才不敢。主子聖明,奴才的确收了茶錢,那祝府常嫌寶榮公子沒出息,那寶榮公子又是個懶的,讀書也不勤謹,只好打伴讀的主意,也算将來為自己謀前程。奴才該死,不敢隐瞞。可奴才今日之舉,并不是為着那寶榮公子,全然是替您分憂。”
“再有下回,命也別要了。”林攬熙懶得聽他廢話,只用通透的目光淡淡掃了他一眼。
“是。”昌寧渾身又是一抖,連腿肚子都開始打顫。自己真是糊塗了,有幾個膽子敢欺瞞這位小祖宗。
兩三日後,李清婳跟李桃扇兩個跟在徐氏後頭,進了皇宮內院。李清婳雖不愛赴宴,但跟貴妃姑姑一向投緣,這種場合從來不會落下。
此刻,她一身海棠花長尾裙,身姿輕盈,腰間的美玉禁步輕撞,悅耳好聽。
前頭的徐氏不卑不亢地走在前頭,不時回頭要瞧瞧兩個孩子的動靜。但見李清婳微垂着頭,恭順有禮,心下不由得十分滿意。不是她誇耀自己的孩子,而是婳婳實在懂事。
再一瞧李桃扇,此刻雖然也神色恭謹,但卻不時張望左右,像是對皇宮充滿了好奇。
徐氏的嘴唇動了動,本不想多嘴,可一想這孩子往後是太子妃的命格,若是性情不莊重,到底人家說得是李家教導不善,于是柔聲嗔道:“宮裏規矩森嚴,不比外頭。你們兩個既然進來了,就要處處謹言慎行。”
李清婳的頭更低了。
李桃扇卻只是嗯了一聲,然而低頭走了幾步,卻又被宮裏的花花綠綠所吸引。
徐氏見狀只是暗裏嘆氣,卻也不再提點。
貴妃喜歡花草,所以沿途宮道如今不再寂寥。緊貼着紅牆的細土,此刻長着一排疏落有致的香花。
李桃扇真羨慕。這就是寵妃的滋味吧。要是以後她能當上太子妃,應該也可以這樣。
李貴妃住在東六宮,因她名叫昭華,所以皇帝特賜殿名佑華宮。
早知李貴妃的長嫂要來,宮裏的丫鬟們已經早早候在外頭。李貴妃性情溫柔,瞧見長嫂更是高興,一口氣吩咐小廚房早早備出了十來樣點心,将桌案擠得滿滿登登。
“貴妃娘娘氣色真好。”徐氏發自內心贊嘆。她跟這位小姑子很是處得來,所以一向不說場面話,都是怎麽掏心窩子怎麽來。
李貴妃也喜歡長嫂的脾氣,笑着讓她坐下,又将自己最愛吃的一碟玉梨酥推過去,才看向兩個孩子道:“果然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一天一個樣兒。”
李清婳清麗柔美,李桃扇則如豔麗牡丹。
李貴妃一向喜歡李清婳,因她心思不重,總是高高興興的。但她在兩個孩子面前從來不會顯露心事,笑着命人端了兩根簪子過來。一根上頭是碩大水潤的綠翡翠,另一根則紅豔豔的,上頭鑲嵌着紅寶石。
紅的送了李桃扇,綠的賞了李清婳。一碗水端得很平。而後便命小丫鬟領着逛禦花園去。
“娘娘總是破費。”徐氏家世貴重,見過許多好東西,知道這兩根簪子都是舉世無雙的貴重。
“這樣好的東西,不給孩子們戴着,難道還留着你我用?我也罷了,宮裏每日都跟選美似的。你呢?我大哥心尖上只有嫂嫂,嫂嫂可是不必再打扮了。”李貴妃打趣道。
徐氏有些害羞又有些驕傲,又抿了一口熟水,觑着四周無人侍候,這才擡眸小聲道:“陛下那頭,可有準話了?”
“我跟陛下說桃扇已去了惠光書院的事,陛下點了點頭。”李貴妃豔若桃李的一張面龐此刻十分認真:“嫂嫂可想好了?說起這事來,其實我更中意婳婳。桃扇那孩子心思重又要強,入宮不見得是好事。”
徐氏也沒解釋,只是苦笑着反問道:“貴妃娘娘覺得婳婳入宮,難道是好事?”
李貴妃果然有些語塞。“是啊,婳婳那孩子的心性,是得有人好好護着。否則,是要挨欺負的。”
徐氏點點頭。“只有我娘家哥哥家裏的銘州還不錯,知根知底,又是個性情溫順的好孩子。最要緊的是,婳婳這孩子喜歡。”
“那也罷了。”李貴妃颔首。“只是嫂嫂要與大哥說明白,于官場上,大哥要把二哥轄制住,于府裏的事上,嫂嫂你要把二嫂看緊。他們夫妻兩總是好高骛遠的,我實在不放心。”
徐氏不想管他們的閑事,但也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更何況小姑子這貴妃看似得意,其實內裏也有很多不容易,于是點點頭道:“娘娘放心便是。旁的忙我幫不上,二叔家的事還是要上心的。只是桃扇那孩子,我不好多管……”
她話說一半,去看李貴妃的臉色。果然李貴妃也是明白的,點點頭道:“各人自有各人福。桃扇那孩子的性情的确又不周全的地方,但畢竟是咱們李家人,骨子裏不壞。以她往後的身份,你确實不該多管。你只冷眼看着吧,若真有不妥當的,就來告訴我便是。”
徐氏松了一口氣。
“對了,婳婳也在惠光書院?”李貴妃問。
徐氏點頭。“那孩子一心讀書,我也不好貿然說不讓她去了。”
“那真是不妥。”李貴妃不滿意。“李家女兒一個兩個都在那,算什麽事?我聽陛下的話風,太子要在惠光書院呆滿一年呢。罷了,別讓婳婳湊那個熱鬧。她既然喜歡讀書,索性等今年九月的時候,到國子學府來吧。”
“那可是宮裏的地界兒,全都是皇子皇女們。”徐氏詫異道。
“也不全是。”李貴妃擺擺手。“自從前年英國公和鎮國公兩個人求了皇帝,把自家孫子送進來之後,國子學府眼下有不少大臣的子女呢。咱們李家沒有兒子,大哥沒在這事上留心也是正常的。就連你娘家,奉國将軍家裏,聽說近來也在籌謀,要把那位銘洲公子送進來。”
“娘娘耳聰目明。”徐氏提醒道。
李貴妃笑笑。“不妨事的,那國子學府的李大人是敬妃的兄長,這才跟我念叨幾句。”
知道李貴妃沒有刻意打聽政事,徐氏這才放下心來,點點頭道:“那就有勞娘娘了。您知道,我這人沒旁的,就是疼孩子。”
“你知道我也偏疼婳婳的。”李貴妃嘆道。“從小就看着這孩子親,總覺得她跟我小時候一樣。也不是咱們怎麽樣,婳婳那孩子着實招人疼。”
“是,只是有些膽小。不過說起來,娘娘小時候可不膽小。”徐氏打趣道。
李貴妃笑笑。可徐氏瞧着她眼裏的神色,莫名有些心疼,于是低低勸道:“娘娘現在名為寵妃,多少雙眼睛盯着,日子一定不好過。可娘娘要記住,別人怎樣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咱們自己高興。”
“這就是我最喜歡嫂嫂的地方了。”李貴妃拍了拍徐氏的手。這就是大嫂的好處了,她從來不像二嫂似的只知道算計,而是活得通透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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