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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檀香扇,然後大聲宣布,地上不知生死的人,便是今年阮家的得主,阮家扇無償贈與,分文不取。

他賭對了,丁氏聰慧睿敏,雖沒聽他實說過阮家扇的秘密,卻隐約猜到,那窮書生夏知霖,之前餓昏在阮家門前,丁氏心善,使人救進府裏。

一番觀察了解後,丁氏讓夏知霖在這日一早來躺倒在阮家作坊門前。

夏知霖不負丁氏和阮莫儒厚恩,當年參加科考高中狀元,他本身能力極強,又有衆人眼中的阮家福扇相助,升官極快,後來,同是與阮家淵源深厚的石富翁的外孫當今皇帝登基,皇帝将夏知霖升任為丞相,于是阮家扇更傳得神乎其實了。

那年有丁氏不動聲色相助,解決了難題,今年呢?這一關怎麽過?

阮莫儒艱難地搖了搖頭,把資料收起,站起來往外走。肖氏剛診出有喜,他得回家多陪陪她。

門外站着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臉對着街面,只看到側影,好看不過的一個側影,俊氣與優雅揉合在一起,像…像厚實沉穩、醇和溫潤的檀香木。

阮莫儒心中暗贊,忽又想起自己女兒“檀香美人”的稱號,不覺略呆。

覺察到身側的不尋常,沈墨然從沉思中醒來,轉過身面向阮莫儒,有禮地拱手道:“阮伯父,小侄沈墨然有禮。”

他的臉部輪廓有些堅硬,眉眼卻透着細膩,唇線分明,抱拳致意的手指節勻稱光滑,溫暖潤澤。

這是一個家世極好又見多識廣的公子,阮莫儒心念一轉,微微颔首,道:“你是千山兄的兒子?”

“正是。”

阮莫儒哦了一聲,阮家作坊是不給外人進去的,回身鎖上門,笑道:“賢侄在此等着,想必有事,随我回府慢談。”

“伯父,小侄是特來陪罪的,方才貴府出來。”

回府談不便?阮莫儒沉默着看沈墨然,靜待他說下文。

“阮伯父,阮姑娘寬宏大度不計較,小侄心內不安……”沈墨然将葉薇薇銀針傷馬欲害阮梨容喪命細細說了,阮梨容使葉薇薇人前出醜一事,他隐下了,一來沒證據,二來,潛意識的,他不想告梨容的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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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知女兒平安無事,阮莫儒的臉還是變了,陰霾籠罩。

“世侄來此之意,是想道歉了結此事?”心中憤怒達到頂點,面上也沉了下來,阮莫儒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裏吐出。

沈墨然感到寒意,定了定神,沈墨然道:“不,此事怎麽辦,小侄一切依阮伯父。”

“出了這樣的事,待我細想想,再作區處。”阮莫儒淡淡道,不再看沈墨然,轉身大步離開。

沈墨然突然發現,自己昨日真是大錯特錯,當時,應該把葉薇薇交給聶遠臻由官府處理的。阮家百年望族,只阮梨容一女,這個血脈,是阮家的承襲,容不得半分傷害。

沈墨然默看片刻,快步追上阮莫儒。

“阮伯父,小侄前來,另有一事求伯父。”

阮莫儒眉頭動了動,足下不停。

“阮伯父,小侄想求購今年的阮家扇。”

阮莫儒哦了一聲,腳步停了下來,緊皺的眉頭微有舒緩,不說話,只看着沈墨然。

“阮伯父,小侄出十萬兩白銀求購今年的阮家扇。”

“求購阮家扇的,莫過于想實現願望,你的願望呢?”阮莫儒淡淡道。

“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沈墨然輕聲道。

街道中的清水靜靜流淌着,河岸的柳條柔柔地垂了下去,努力着,在水面劃出一圈漣漪,水波泛起,又很快消于無痕。

阮莫儒面上如河水一般平靜,心中卻自翻滾,十二年前,他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夏知霖的出現解決了他的難題,他送出了當年的檀香扇,同時也送出了自己的正室夫人,如今……

許久的沉默後,阮莫儒笑了笑,道:“扇落誰家,不是我能決定的,初十那日,你帶着銀票來試試。”

“是,謝過阮伯父。”

往回走的路上,沈墨然腳步輕快,進家門時,他收起悅色,阮莫儒雖沒明白答應,口氣卻松了,這事他不打算和家人說,葉薇薇得治治,不施懲治,那惡性狂性收斂不了,以後還不知會生什麽事。

“你們……你們啊!”聽了沈墨然說阮莫儒要追究,沈千山急得打轉,對着沈馬氏嘆氣,許久後道:“我素來敬重阮莫儒,罷了,我舍了這張老臉,親自登門道歉,還有,墨然,你要緊着些,把阮梨容娶進門。”

“人家只那麽一個如珠似寶的女兒,差點被害喪命,道歉就夠了?”沈墨然冷笑。

“那你說怎麽辦?”沈千山沒了主意。

“爹認為怎麽解決?”沈墨然反問。

“爹也不知道了。”沈千山礙着親戚面上,不便斥葉薇薇,攥着沈麗妍的手把她拖起來,罵道:“據聶遠臻所言,你是事先發現的,往日我交待你的還少嗎?再三再四和你說,要與阮梨容交好,你聽到哪去了?昨日怎地不阻止?”

沈麗妍紅了眼,哭了起來,道:“她和聶大哥甫見面,便勾引得聶大哥神不守舍,女兒……”

“混帳蠢貨……”沈千山一巴掌扇去,罵道:“聶遠臻為她魂不守舍,她卻嫁給你哥了,咱家還多了縣太爺公子作依靠,有何不可?”

越扯越不要臉不要皮了,沈墨然氣極,喝道:“爹,別說其他了,先說說怎麽解決這事。”

沈馬氏見丈夫借發作女兒發作自己妹妹和甥女,心裏不服,道:“有什麽不能解決的?他阮家的女兒是寶,難道我家薇薇就是沙礫?阮梨容害得薇薇人前出醜,這帳,我也要找肖氏讨個公道。”

“出醜和奪命能同等視之嗎?”沈墨然掃了葉薇薇一眼,對沈千山道:“爹,阮家不缺銀錢,如今不擺出誠意,難消阮莫儒之恨,或是把薇薇送官,或是……”

“或是咱家自己主動從重處置了,讓阮莫儒消氣?”沈千山眼睛一亮。

“要處置薇薇可以,只是,薇薇和墨然的親事,也得定下來。”葉馬氏昨晚找姐姐哭訴了許久,沈馬氏心疼妹妹,想着葉薇薇在人前出了那等醜事,親事若定不下來,真真沒臉見人了,便一口應承下來。

“誰願意誰娶,我決不娶。”沈墨然漠然道,大步出了花廳。求購阮家扇的十萬兩白銀他不打算從沈家拿,要動用這些年的個人人脈,得開始做準備了。

“老爺,你說句話。”沈馬氏逼沈千山表态。

“我說過,墨然得娶阮梨容,不可更改。”沈千山百事依沈馬氏,獨這關系着家族翻身的大計,緊咬着不松口。

“爹,咱們可以靜靜地給哥和薇薇訂下親事,哥娶了梨容得到阮家白檀扇以後,再休了梨容娶薇薇,或是,讓哥再娶薇薇。”沈麗妍輕輕道,聶遠臻正眼都不瞧她,對阮梨容卻紅臉細語,她心中不平不甘不願,與葉薇薇一樣,恨着阮梨容。

沈千山也只是想要得到阮家白檀扇,聞言口氣松了。

葉馬氏丈夫已死,素日把女兒寵得無法無天,只怕她嫁到別的人家受氣,現成的外甥家境好人品好樣貌出衆,再舍不得的,想自己親姐姐是幫着女兒的,卻也不懼,點頭贊成。

葉薇薇有些委屈,只是,她爹不像沈千山不納妾,府裏姨娘有好幾個,也慣了,垂下頭不語,雖是不語,卻已是認可之意。

沈馬氏見各人都同意,除了納妾,別的事,她也經常順着丈夫的,當下不再堅持,命沈麗妍執筆寫許婚書。

沈麗妍恨着聶遠臻為阮梨容魂颠神倒,提筆後卻不寫,道:“這婚書,還是哄得哥在上面簽字方妥當。”

“墨然不會同意的,不用問他,爹娘之命,他不聽也得聽。”沈馬氏道。

“婚書只是親長簽字,哪要兒女落筆?”沈千山不以為然。

日後沈墨然硬是不認帳呢?若是娶的不是阮梨容也罷,是阮梨容,她要讓阮梨容舒心不得。

“爹,娘,不用簽哥的名字,爹明日假裝手傷了,商號裏來往文件讓哥代簽,簽你的名字,夾兩張彩紙在裏面,讓哥也簽上爹的名字,這許婚書便是他親筆代爹簽名的,他想不認也不行。”

“好吧好吧。”沈千山揮手表示贊同,這些年他同沈馬氏沒少為兒子娶阮梨容還是葉薇薇争執,如今得以兩全其美,他懶得去想女兒的心思,便是想了,想通了,他也不在意的。

沈墨然的字鐵筆銀勾,蒼勁雄渾,力足中鋒,氣勢恢宏,無人能夠假冒。前世五年後,就是這紙沈墨然親題字的許婚書,使阮梨容悲傷絕望,完全地相信沈墨然是欺騙她,沒有等到沈墨然回家質問一聲,便憤怒地引火***。

第九回

阮莫儒回到家中,聽得女兒在西側院陪着肖氏,眼眶有些紅了。

盼了這麽多年,以為是癡心妄想,誰知女兒忽然自己想通了,以後,肖氏不用暗暗垂淚了。

眼前簾子微微一動,一只潔白纖美的手揭起門簾:“爹,你回來啦。”

阮莫儒怔了怔,注意到門簾是霞霧撒花煙羅,幾乎懷疑自己走錯門了。

“老爺,回來了。”肖氏迎了上來,臉龐鮮潤,比當年十八少女還嬌豔。

“阿秀,我沒做夢吧?”阮莫儒拉過肖氏的手,看着她一身玫瑰紫緞流彩絲裙癡了。

“說的什麽呢!”肖氏扭了扭身,有些害臊地垂下眼睫。

“爹,我娘這樣穿好看嗎?”阮梨容含笑看着爹娘,把臉靠到肖氏肩上,俏皮地問父親,“爹,是不是看呆了?”

“嗯,看呆了。”阮莫儒點頭,癡癡看着。

他娶了丁氏後,沒有與丁氏圓房,丁氏隐瞞着沒有告訴他的爹娘,肖氏覺得負疚,從那時起便不再穿紅着綠,一味的沉靜顏色,後來爹娘去世丁氏跟着夏知霖去了京城,女兒卻恨起肖氏,肖氏便更低調了,怕穿戴招搖惹女兒不快。

“阿秀,梨容。”阮莫儒展臂把妻女抱時懷中,淚水從眼角無聲地滑落。

一家三口的晚膳自是一處吃的,飯後,梨容笑道:“娘,你到園子裏緩緩走走,帶着我弟弟妹妹散心,我向爹請教事情。”

“好好!肖氏連聲應着,看了女兒許久,方依依不舍離開。

阮莫儒看着肖氏走遠問道:“梨容,有事要問爹?”

“嗯。爹,我今日和娘接了帳冊過來。”阮梨容正了臉,拿出帳冊翻開,看向阮莫儒問道:“爹,咱家的銀子有沒有分明暗兩處?”

“沒有,就是你娘帳上的。”阮莫儒回答,語畢急了,道:“梨容,爹和你娘沒有留一手的,咱們阮家的家底,都在這上面。”

她當然知道,爹娘沒有留私,所以方急了,肖氏交給她保管的銀票僅得三萬多兩,百年望族風光無限的阮家,竟然只有這麽一點家底,怎不讓她心驚。

她爹和肖氏均不喜奢華,府裏庫房存放的,只是日常用到的一應物事,還有絲緞寶鼎香爐等物,滿打滿算不過三千兩銀子,合府最值錢的,反而是她閨房裏的東西,琳琅滿目精致無比的玩物古董,還有各式各樣的首飾,折合起來約有三萬兩。

饒是如此,這樣的家當,也遠不該是阮家該有的家底。

“咱家的扇子不是賣價很高嗎?”阮梨容看着父親不解地問道。

扇子賣價是很高,可暗處那支隊伍,花銷不少。整個阮府仆從共十二個,主子三人,每月的花銷不算女兒的首飾等物,一百兩不到,那支隊伍每月正常花銷卻不下一千兩,逢到難辦之事,花費更多,一年下來少時一兩萬兩,多時五六萬兩銀子不止,比如當年石富翁的女兒進了宮,阮家的暗線隊伍在宮中的花費一年便五六萬兩,直到多年後石富翁的女兒站穩了,外孫封了太子方停了這筆開銷。

這事不便和女兒說,阮莫儒吱唔起來,阮梨容不欲細究,怕父親懷疑他和肖氏藏私,轉口說起別的事,問道:“爹,今年的扇子要賣多少銀子?”

說到扇子,阮莫儒想起沈墨然求扇一事。

“梨容,沈千山的兒子求購今年的阮家扇,這事,你怎麽看?”

沈墨然那話讓人捉摸不定,隐約的,似有求親之意。

若沒有驚馬害人一事,阮莫儒是很看好這門親事的,沈家是香檀城第二大家族,沈墨然風采過人,從外表看,與女兒再般配不過,只是有了驚馬一事,他卻怕沈家人肚裏懷着壞水。

“賣給誰,都不能賣給沈家。”阮梨容咬牙,狠狠地道:“爹,沈家狼子野心,一定不能賣給沈家。”

阮莫儒本來聽沈墨然說了葉薇薇害人一事,隐約覺得葉薇薇是醋妒,還以為女兒和沈墨然互有情絮,聞言疑惑了。

不便問女兒是不是喜歡沈墨然,阮莫儒尋了借口旁敲側擊。

“梨容,昨日驚馬之事,你怎地不和爹說?不能這麽無謂作罷。”

較上勁了,阮沈兩家旗鼓相當,将會是兩敗俱傷,沈墨然說的,其實也是阮梨容的顧忌,因而,她才沒有追究。

且,她根本不想嫁進沈家,葉薇薇的下場,以及沈家人的态度,都沒被她放在心上。

“爹……”阮梨容剛想道就此作罷,下人來報沈千山到訪。

這麽晚了來做什麽?阮梨容面色一沉,心道沈千山不會是來替沈墨然求親的吧?嘴唇微啓又合上,不拘誰來求親,她爹都會問她意見才回複,不需得擔心。

“爹,女兒先回避。“

沈千山帶着葉薇薇過來道歉的。

“阮兄,這事,雖說令嫒後來無恙,小弟也于心不安,本想把惹出禍端的甥女送府衙的,只是你我均是有頭有臉之人……”沈千山說了很多,在阮莫儒要發火時,扯起葉薇薇袖子,招過廳外侍候的阮家一個丫鬟,指着葉薇薇的小指道:“你來捏捏這小指。”

“骨頭斷了!”丫鬟驚叫,葉薇薇左手的小指,單是看着只覺得軟垂着,手指扶起方能發現,那小指指骨拗斷了。

“阮兄,這要是小弟的女兒,二話不說勒死也罷,只是……”

“沈兄別說了,此事就此作罷。”阮莫儒阻止住沈千山的話,心中是驚恨不已,只看到那殘了的小指,不覺又起恻隐之心。

“多謝阮兄,得阮兄體諒,小弟終于心安了。”

流光溢彩的紅绡雁紋紗幔随着夜風卷起放下,阮梨容無力地倚到牆上,又緩緩地滑落地上。

不需問得,也不需看到,她知道,沈墨然與葉薇薇的親事,定是訂下了。

否則,依葉薇薇張狂的性子,怎肯受這般委屈?

女兒說不能賣阮家扇給沈墨然,阮莫儒也便把沈墨然排除到買家之外,在衆多買家中挑了又挑後,阮莫儒的眼光落在聶家上。

聶家三年前便求過阮家扇,阮莫儒在那時就吩咐了手下暗訪神醫。

“若是能找到神醫治聶家小姐的病就好了……”阮莫儒暗嘆。

就在阮莫儒焦頭爛額之際,京城暗線人員傳了信過來,同時到來的,還有一個年輕人寧海天。

據說,寧海天雖只得弱冠之齡,卻治好了不少疑難病症。

太好了!阮莫儒大喜過望,備了禮,親上聶家謝聶遠臻救了女兒一命之恩。

謝聶遠臻救了愛女之恩是實,要察看聶梅貞的病症是重中之重。

阮莫儒把寧海天也帶上了。

聶梅貞出生時,母親難産死去,她剛出生時閉氣着,臉色青脹,後來救過來了,卻虛弱難養。聶德和父兼母職,小心翼翼捧着,方養活下來。

寧海天要觀察病情,阮莫儒要見機确認聶梅貞能否救治,跟着寧海天在聶府住了下來。

阮莫儒連着五天沒有回府,往常夫妻兩個沒分開過,肖氏雖知他為的是正事,心中卻免不了牽挂,阮梨容一面試着打理家務,抽空便陪着肖氏說話,怕肖氏心有郁結,于她和腹中胎兒不利。

這日母女倆正在肖氏房中說着話,門上送了一封信進來。

掃一眼信封上的字,阮梨容面色變了。信封上的字端莊清秀,悠若浮雲,怎麽那麽像故去的娘丁氏的筆跡。

“把送信的人請到花廳。”阮梨容的聲音都抖了。

“姑娘,送信來的人當時便走了。”

“走了?”

“是的,姑娘。”

“梨容,怎麽啦?”肖氏有些不安地問道。

“沒什麽,這是梅貞送來的信,我想問送信人我爹什麽時候回來。”阮梨容強笑,輕輕地撕封口。

——容兒,娘在香檀山繞錯崖等你,勿使他人知之,切記。

這是娘親寫的嗎?娘親沒死?

“梨容,梅貞小姐說的什麽?你爹要回家來了嗎?”

“梅貞沒提到爹,她是問我,我娘忌日時,我都是準備了什麽拜祭,她娘的忌日快到了。”阮梨容細聲道,輕咬了下嘴唇,低聲道:“娘,我娘故去時還那麽年輕,我都不敢相信她真的離開我了,我總想着,我娘沒死的,娘,你說我娘會不會沒死?”

肖氏清雅秀麗的臉龐霎地變得蒼白,眼神慌亂閃爍。

“娘,你說,我娘會不會沒死?”阮梨容低低地又問了一句,晶瑩的淚珠落在手裏的梨花箋上。

肖氏的身體抖顫起來,丁氏詐死随了夏知霖走了,當年約好的,決不能洩露,夏知霖如今貴為一朝首輔,更加不能說了。

且,好不容易女兒接受她了,肖氏不願意丁氏活着的消息給阮梨容得知,她怕阮梨容會進京去尋丁氏。

可是,若隐瞞着,豈不傷女兒的心?肖氏矛盾着,雙手無措地絞着衣角。

娘很緊張,娘很害怕,她在怕什麽?

阮梨容一顆心咚咚蹦跳得厲害,知道肖氏是自己親娘,可,丁氏在她心中的地位,沒人可取代。

“娘,我就随口問問,娘別介意。”阮梨容按捺住要飛出胸腔的心,笑着安撫肖氏。

“梨容,娘……”肖氏吶吶,正想着女兒如今大了,不然,實說罷,阮梨容已笑着站了起來,道:“娘,你歇會兒,我去找梅貞玩兒,順便問問我爹什麽時候回來。”

“去吧,早些兒回來。”肖氏松了口氣,心道,等丈夫回來了商量一下再說吧。

她若是能預知,阮梨容從她房中走後,不是去聶府而是去繞錯崖,她便是舍着母女再成冤家也定要說出實情的。

繞錯崖是香檀山上唯一不長檀香樹的一塊地方,那裏怪石嶙峋奇峰突兀,進去的人,均在裏面繞來繞去找不到出路,鮮少活着走出來的。

第十回

沈墨然這些年在外游學,學的不是詩詞歌賦,而是營商之道。在各地行走時,他除了考察各地的商業狀況,商品信息,還與各地為人誠實守信家資雄厚的商人結下同盟。

沈家扇占了寧國檀香扇一半的銷量,商人或清晰或模糊都聽說過,沈墨然目光精準敏睿,慮事周到,再打出沈少東家的名號,十個商人裏面有七八個賣他的面子。

有機會坐下商談了,沈墨然想與誰合作,還沒有失算過的。

這些年他雖一直在外沒參與到家族中的檀香扇産銷,人脈卻也很廣,經他的手促成的生意,也有千八百宗,那些與他合作的商號賺的不少,他自己也得到不少分紅,手頭有五萬兩銀子。

這幾日他給各地交情頗厚的商號去了書信商借銀子,雖還沒得到回信,卻也沒放在心上,他自忖五萬兩銀子,還是借得到的。

沈墨然突然提出購買阮家扇,其實是看出阮莫儒心事重重,也許今年的阮家扇找不到買主,欲為阮莫儒解圍。

若是猜錯了,阮家扇賣給他人,他算是瞎操心,若是沒猜錯,則只當花十萬兩銀子向阮莫儒賠禮,為阮梨容驚馬一事道歉。

沈墨然心中,讓沈家騰飛的計劃,是聯合整個香檀縣的制扇人家,讓這些人家生産的檀香扇,都交給沈家銷售。

沈墨然訂下的合約書裏,沈家從這些人手裏收購檀香扇,價格與他們自個兒銷售一樣,可就近在當地交給沈家,他們可免了運費和送貨時間,能舍下不少人工費用。

沈墨然走了幾日,已跟和不少商戶簽下合約。

這日他正要往預定的下一個商戶而去,沈千山派了人來找他,要他即刻回家。

“墨然,你和那些商戶訂那種合約,是怎麽回事?價格怎麽能和市面上一樣?”沈千山有些氣急,氣收購價格高了,擔心收購了這許多扇,銷售不出去壓資本。

“銷售我有路子,這個爹不需擔心,至于價格?”沈墨然停住,望着沈千山不語。

沈千山被兒子悠閑的姿态鎮住,不急了,細細一想,不覺喜上眉梢,“墨然,你打的是獨家銷售的主意?”

“嗯。”正是這個主意,香檀城的檀香扇寧國聞名,別的地方也有檀香扇,卻極少,制工和材質亦無法與香檀城的扇子相比,把香檀城所有的扇子壟斷在手,獨家經營了,價格便由沈家說了算,這價格不用提很多,一把扇子幾十文,雖不多,當不得量大,沈家一年能多賺進不知多少銀子。

“墨然,這主意好啊!”沈千山喜得哈哈大笑。

“爹若是沒別的事,孩兒就走了,才跟小部份商家訂下合約,還需盡快跟其他人談談。”沈墨然轉身往外走。

“這事爹來辦,墨然,你騎上咱家那匹青骝馬,先去繞錯崖把阮梨容帶出來,記得趁這個機會親近她,最好是……”最好是乘便把人占了。

“爹你說的什麽?”沈墨然懷疑自己聽錯了。繞錯崖,進去有死無回,香檀城每一個人都知道。許多年來,唯一活着出來的一個人,是沈家的青骝馬進去帶出來的,沈家的青骝馬會認路,然也是僥天之幸的。

“你妹妹這回變聰明了……”沈千山喜滋滋搓手,前幾日他按女兒說的,假裝手傷了,要使沈墨然代他簽文書,然後僞造出沈墨然代替的親筆簽名婚書,誰知沈墨然一張一張細看,然後說,都不是急着簽的,讓等他手傷好了再簽。

他想着這樣作罷,女兒卻不願放棄,這幾日到處找沈墨然寫過他名字的紙張,要照樣子模仿,找來找去沒找到,倒與沈馬氏一起找到許多年以前,阮丁氏發給沈家的親柬。

“你妹妹模仿了阮丁氏的筆跡,給阮家送了信,想不到阮梨容真的上當了,往繞錯崖去了。墨然,那地方聽說鬼進了都怕,阮梨容一個女孩子,一直走不出來肯定會害怕,你及時去了……“沈千山嘿嘿奸笑着,比了個手勢,要兒子要阮梨容驚惶失措之時,把她占了,親事便板上釘釘了。

沈墨然攥起拳頭,克制再克制,沒有一拳擊向父親笑成一團花的得意的臉龐。

強作鎮定,沈墨然松開拳頭,平靜地問道:“我去了,阮梨容會想,我怎麽知道她去了繞錯崖,不是就擺明了,騙她進繞錯崖的,是咱家嗎?”

“你妹妹都算計好了,咱家的青骝馬不是曾經從繞錯崖救出來過一個人嗎?阮梨容去繞錯崖之前,來咱家借過馬,你妹妹說你騎着馬出去了。”

“哦,後來我再騎馬進去救她,便是咱們後來想到這件事?”沈墨然冷笑。

“正是。你妹妹說阮梨容甚是想念阮丁氏,明明人已死,可她存了癡念,要騙得她上當不難,想不到她真的上當了。”沈千馬樂呵呵笑着,笑容突地僵住,卻是沈墨然一腳踹倒他身邊的楠木方幾。

砰地一聲巨響,沈千山吓了一跳,正要開口喝斥兒子,沈墨然千年寒潭般的冷眸在他面前擴大。

“爹,你們不用再費心了,我不會娶阮梨容。”

看也沒看父親的臉色,沈墨然沖了出去。

卑鄙!無恥!

阮梨容險矣!

沈墨然腦海裏浮起阮梨容碧水似的明眸,那樣靈秀而又溫婉,淩波仙子般清麗脫俗的女子,此時……

自己若是到得遲了,那個淡煙籠着秋月,春花映岸柳無邊的倩影,會不會如夢消逝?

小小的香檀城的街道變得漫長而幽深,厚重沉穩的各式匾額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沈墨然撕開成兩段的錦袍下擺随着奔馬的疾馳飛起,掀起的氣流使閃避不及的行人臉頰都被刮得生痛。

沈墨然眼睛血紅,發了狂似的抽着馬鞭策馬狂奔。

驚呼聲,哭喊聲,路人四散奔逃,路邊小攤販的東西被撞得四處飛濺。

聶遠臻拿起藥包走出藥店,一片慌亂中擡頭望去,只看到一個飛閃而過的影子。

“真是沒天理,家裏有錢了不起啊,一會連馬帶人撞到牆上,馬死人亡,看你再狂下去?”

有的吓得呆了,一動不動,有人卻憤怒地咒罵着。

聶遠臻前兩日剛死了一匹馬,對詛咒的人懷了惡感,皺眉看了那人一眼。

“怎麽?你還替沈墨然不平?”咒罵之人見聶遠臻看他,色厲內茬地啐口水。

方才那人是沈墨然?聶遠臻面色一凝,拔足朝沈墨然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沈墨然不是莽撞之人,如此迫切,定是出了大事,聶遠臻直覺的,感到沈墨然的失态與阮梨容有關。

***

“娘……”阮梨容站在繞錯崖外面,大聲喊着,回答她的,是在巨石上低吼撕打的山風的呼嘯聲。

眼前是一塊塊怪模怪狀的巨石,要不要進去?

娘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這信是娘寫的的?會不會是誰要騙自己?

阮梨容的腳數次擡起又落下,盼與娘親相見的心那樣迫切,然殘存的那絲理智告訴她,若真是丁氏約她見面,決不會讓她進繞錯崖的,定會是在外面等着她。

噠噠噠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阮梨容微一怔,左右看了看,迅速閃到一塊巨石後面。

沈墨然奔得太快,去勢之猛,差點勒不住馬連人帶馬撞上山石。

“他怎麽來了?”阮梨容不解,正暗暗尋思着,卻見沈墨然勒住馬後,大聲呼喚起來:“阮姑娘,阮姑娘……”

他是來找自己的!阮梨容呆住了。

沈墨然心急如焚,喊得幾聲沒聽到回應,策馬奔了進去。狹窄的巨石間的小徑像是鬼門,只眨眼工夫,沈墨然消失了。

他滿頭汗水,看樣子很焦急,來不及換衣裳把外袍撕開兩半了,不複素常的超然飄逸,阮梨容扶着山石的手指深深掐了進去。

只是瞬息間的迷失,阮梨容松開手,指尖刺痛,剛才掐得太用力,磨破了些些肌膚,有血珠冒了出來,清亮的紅,鮮豔奪目,與前世把她焚燒的烈火一樣灼人。

“阮梨容,你真是活該,栽倒了一次,還想再栽一次嗎?”

阮梨容摸出懷裏的書信,定神看了又看。

像她娘親的字,卻又不像是,有其形而沒有其韻。

把手裏的信撕了,阮梨容冷冰冰笑了,她确定了,這是沈家的陰謀,那日聚會不歡而散,因驚馬意外,她這些日子和沈麗妍斷了往來,沈家急了,于是出了這麽一出陷害人再救人的戲碼。

靜靜地默思片刻,阮梨容擡腿踏上那兩塊筆直高聳的怪石中間的小徑。

沈墨然,我陪你演這一出戲。

才走得幾步,阮梨容臉色變了。

方才在外面,風輕雲淡寧谧靜寂,可這怪石裏面,卻是震耳的喊殺撕鬥聲,金戈鐵刃相擊聲,馬的嘶鳴與戰鼓的擂動齊響,還有尖銳的慘叫聲,聲聲不絕于耳。

帶血的彎刀似乎下一刻便會落在自己身上,可怕的是除了聲音,卻看不到那形景,阮梨容背脊冒汗,雙腿軟顫,扶着巨石的手抖個不停。

才進來幾步,不怕的,退出去罷。阮梨容一步一步往回走。明明只走進來不到十步,可她怎麽走,也看不到出口那兩塊筆直的巨石。

不要走動不要走動,阮梨容在心中不停地自己說,可是,她覺得自己明明沒有挪動過腳步,眼前的怪石卻在不停變幻着各種形狀。進來時外面豔陽高照日中時分,可眨眼工夫,日影不見了,一鈎依稀的月亮上來,影影綽綽中,那些巨石成了一個又一個殘肢缺頭的人。

人馬聲喊殺聲也突然消失,四周毫無聲息,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撲鼻,腳下是一個個仰面躺在血泊中人,那些人眼睛瞪得大大的,胸腹間是一個個巨大的血洞,上面爬滿一條條手指粗的蛆蟲,吞咬着流出來的五髒,在那糾結成一團的腸胃穿梭,還有心肝。

血的氣味蛆蟲吃肉的氣味将阮梨容包圍,無法擺脫。

“啊!啊!”阮梨容驚恐地尖叫着,卻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她的臉吓得烏青,神魂已出了竅。

帶着血腥味的山風越發緊了,嘶殺聲又起,在寒風裏呼嘯着,劈頭蓋臉砸向阮梨容。

一束閃爍的火光突然出現,喊殺聲消失了。

“阮姑娘……阮姑娘……”

喊我嗎?是在叫我嗎?阮梨容呆呆地,然後,凄厲的喊聲從她口中尖嘯而出:“墨然,我在這裏……”

“墨然,我在這裏。”像是千古傳來的呼喊,沈墨然手裏的火把落地。

火把點燃了地上的雜草,熊熊的火光映亮了夜空,沈墨然抱住飛撲過來的濕漉漉的身體,緊緊地抱住。

呼嘯的山風忽然變得溫情,攜着清甜,帶着草木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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