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燒的暖香,伴着高高的火苗,将兩人團團包圍。
“墨然,我吓死了。”
“墨然,我好冷。”
“不怕,不怕,我來了,不用怕了。”沈墨然腦子轟然炸掉。
失而複得!為什麽他會覺得是失而得得?為什麽明明是第一次抱着懷裏的人,卻覺得無比的契合,卻覺得那麽熟悉。
他感到心悸氣促,阮梨容蹭着他,淚水落在他的胸膛上,熱熱的,鼻息噴在他的肌膚上,毛孔仿佛盡皆張開,沈墨然渾身震顫,他駭異于自己此時的反應。
融融熱流在身體中流淌,像是飄泊了千百年的靈魂找到歸宿,周身說不出地輕快愉悅、惬意安然。
第十一回
胸前溫熱的液體源源不絕,沈墨然覺得自己疼得站不住,那種剜心挖肺的痛,似乎不久前剛承受過。
“梨容……”沈墨然喃喃叫着,收緊手臂,俯下頭輕蹭着阮梨容的臉:“不用怕……”
軟厚的嘴唇帶着熱力和濕意,觸上她的耳廓,溫情的絮語一遍遍說着,憐惜的氣息從相觸的地方柔柔漫進心窩。熊熊火光中,阮梨容的呼吸剎那間被抽掉,恍恍惚惚忘了僞裝的初衷。
然,心口很疼,肌膚更疼,身邊熊熊火苗猶如前世焚燒她的烈火,那時,滿心的恨與悔,覺察不到疼痛,如今卻覺周身滾燙,燒灼的疼那麽難忍受。
“不怕了,我一定能把你帶出去。”把阮梨容推開,沈墨然口角噙着笑,右手扶着阮梨容的肩膀,左手輕輕抹拭她臉上的淚水。
手掌下的肩頭圓潤軟滑,剛推開的身體纖濃合度,濕潤的衣裳緊貼在身體上,描摹出難以言說的風流意态。沈墨然忍了又忍,艱難地控制着不将眼前的身體再次摟進懷裏。
阮梨容暗暗松了口氣,仿佛被魚網束住又得以回到水裏的魚終于尋回呼吸,潮濕的手松開沈墨然的衣袍,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麽好,眼睛只盯着熊熊燃燒的山草。
沈墨然轉回了神,拉起阮梨容急退,“火燒得這麽旺,一會只怕連成片了,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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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退得幾步,亦不過眨眼間,烏雲和殘月突然消失,豔陽當頭照着,殘肢血泊一齊消失。
重回陽光下的感覺那樣美妙,阮梨容有些貪婪地吸了口氣,四面高聳的怪石,也變得那樣可愛。
“這是怎麽回事?我方才聽到喊殺聲,還有很多死人……”
“那是你的幻覺,有人在使幻術。”溫厚舒緩的聲音在耳邊輕響,聶遠臻悄沒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背後。
“聶大哥。”阮梨容轉頭低喊了一聲,話音未落,一件雪青色錦袍将她密密圍住。
“有人在使幻術?這裏面住着人?”沈墨然眉頭微蹙接上聶遠臻的話,似乎脫了外袍将阮梨容包住的人不是他。
“嗯。”聶遠臻點頭,深深地看着阮梨容,“阮姑娘,你怎麽樣?”
“吓死我了。”阮梨容身體微抖,沈墨然到得再遲些,她也許就崩潰了,雖然在看到沈墨然出現時,冰寒的連天雪幕瞬間消失,心頭安定身體溫暧過來,可那恨,卻埋得更深了。
“沒事就好,走吧。”聶遠臻握起拳頭,極力讓自己表現得若無其事,也逼自己無視裹着阮梨容的那件雪青色錦袍。
“怎麽出去?”阮梨容左右看了看,不見沈墨然家的青骝馬。
“飛出去。”聶遠臻道,左手一操将沈墨然攔腰抱住,右手抓住阮梨容的腰帶,喊道:“阮姑娘,閉上眼睛。”
天旋地轉起起落落,雙腿再着地時,人已到香檀山腳下。
“聶大哥,你真厲害。”阮梨容驚嘆,前世聶遠臻跟她坦白過,他是皇家暗衛,阮梨容知他武功不凡,仍為他驚人的輕功和內力贊嘆不已。
聶遠臻憨實地笑了笑,眉眼開朗,不複繞盤崖裏的凝重。
“遠臻,阮姑娘就煩你送回去了,告辭。”沈墨然在聶遠臻與阮梨容說笑間,突地開口,微微拱手,不等聶遠臻回答,轉身快步走了。
走得端的利落幹淨,欲擒卻縱麽?阮梨容冷笑。聶遠臻看着他沈墨然的背影出神,片刻後方對阮梨容道:“阮姑娘,咱們走吧。”
他們走後,快步前行的沈墨然驀地停步轉身,癡癡地看着高大的身影陪着嬌小的身影漸行漸行漸遠,直至什麽也看不見,而後,雙手攥起拳頭,狠狠地擊向路邊的一棵大樹。
墨然!方才,阮梨容沖口而出喊的,是墨然,她像小鳥一樣飛進他懷裏,那一刻的安心,是從來沒有過的。還有那綿軟的身體,他似乎摟抱過千千萬萬次。
沈墨然虛虛地比了一個摟抱的姿勢,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臂灣出神,後來雙腳一軟,身體不由自主地癱下去。
夜露深重時,沈墨然從癡迷中醒來,拖着遲滞的腳步回家。
花廳中燈燭明亮,沈家一家人還沒睡,沈千山見到沈墨然,氣急地大聲問道:“墨然,怎麽陪着阮梨容回來的是聶遠臻?你去了哪裏了?”
“我在繞盤崖裏沒找到阮梨容。”沈墨然漠然道。
“那,咱家的馬兒呢?”沈千山有些着急,那青骝馬可是唯一從繞盤崖裏帶出過活人的寶物,當年從繞盤崖帶出香檀縣第三大家族甄家的獨子甄崇望,還得到甄家相謝五萬兩銀子。
“死了。”他殺的,進入繞盤崖後,瞬間響起震耳欲聾的金戈鐵馬聲音,天地驟然沉暗下去,聶遠臻猜出那是幻術,有人在操縱,他也猜到了,且,他感到殺意,濃濃的殺意,他感覺到,這殺意是因為他跨下的青骝馬是識途之馬,在喪命前一刻,他下了馬,毫不猶豫地拔出防身的匕首,揮手朝馬脖紮了下去。
“這……怎麽變成這樣?”沈千山團團轉圈,“聶遠臻怎麽那麽巧去了?”
是啊很巧,雖然自己先到了,可帶阮梨容出繞盤崖的,卻是聶遠臻,聶遠臻這算是第二次救了梨容了。
沈墨然在心中慘笑了一下,開口時卻是漠淡冷靜的,“爹,你不需得再費心,我決不會娶阮梨容,孩兒有心上人,洛京一位朋友的妹妹,過些日子,與各商號聯手的事兒定了下來,兒子就上洛京求親。”
“我不同意。”沈馬氏與沈千山同時大叫。
沈馬氏道:“不娶阮梨容也罷,你得娶你表妹。”
沈千山氣急敗壞叫起來:“洛京裏的人?沈家的根基在香檀城,你娶那麽遠的女人,于咱家一點幫助都沒有。”
沈墨然噗地笑出聲,燈影下,帶着笑意的臉俊美灑然,“爹,娘,你們想娶誰娶去,我娶的,只會是我想娶的。”
葉薇薇臉白了,斷指抽疼起來,這幾日沈麗妍到處找沈墨然寫過的沈千山名字的紙張,卻一直沒有找到,婚書遲遲沒有定下來,可,即便是寫好了,沈墨然不肯娶她,只怕亦是枉然。
甩下目瞪口呆的家人,沈墨然走了,沈麗妍盯着沈墨然的背影攥緊手裏的帕子,不娶阮梨容,怎麽可以?沒嫁進沈家的阮梨容,左右看着,聶遠臻是最般配的。
沈麗妍暗瞪葉薇薇,沒有驚馬一事,她此時和阮梨容還是閨中好姐妹,要掇合阮梨容和自己兄長便利不少,如今……
如今也不能坐看着阮梨容嫁給聶遠臻,沈麗妍打定主意,翌日若無其事的,拿了一款描繡花樣上了阮家。
柳枝輕拂,婀娜多姿,沈麗妍走近河岸,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服地想,自己半點不輸阮梨容,聶遠臻怎麽就喜歡阮梨容不喜歡自己?
難道聶遠臻接近阮梨容,與自己爹讓兄長接近阮梨容一般,是為了阮家扇?
自小沈千山便不停叮囑沈麗妍,要與阮梨容交好,阮梨容沒有兄弟姐妹,親娘又故去了,在此次驚馬事兒之前,與沈麗妍來往頻繁,沈麗妍面上與阮梨容很要好,沒少上阮家的,她到阮家,不需通報徑自進去了。
阮梨容在花廳中待客,客人是聶遠臻。眼角瞥到廳門一角閃出一角水藍裙裾,又飄了回去時,阮梨容唇角漫起淺笑,身子隔着小幾案往聶遠臻那邊靠了靠,低聲問道:“聶大哥怎麽會覺得我有危險?”
“我也說不清。”聶遠臻臉紅了,蜜色的肌膚微現汗水,眼睛看着茶杯,面色嚴肅,身板坐得筆直,正正經經不過的姿态,可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微的抖,鼻翼幾不可察地快速動着,不自覺地想多吸空氣中淡淡的馨香。
“那我該怎麽辦?”阮梨容問道。
“小心些,最好不要出門去。”聶遠臻看着阮梨容在幾面上劃動的纖麗的手指,很想伸出手去,把那只玉石般剔透瑩潤的小手握住。
他的眼光瞥上又飄走,不只臉上,耳根脖子也染上薄紅,阮梨容瞥了眼廳外,抿了抿唇輕聲打趣道:“我要是在家裏呆不住了,能不能差人找聶大哥來做我保镖陪我出門?”
“當然可以。”聶遠臻飛快道,看着阮梨容嘴角浮起笑意,視線粘粘的調不開。
四目交接的瞬間,阮梨容突然想起,前世自己與沈墨然也有過相同的對話,沈墨然每一次離家,都是心事重重,千叮萬囑吩咐她別亂走,不要出門,便是去他爹娘處也不行。自己當時就笑着說要他當保镖。
沈墨然不像聶遠臻這般實實在在傻呆呆回答,他拉過她的手展平,在手心一筆一劃地寫字。
絲絲□由手心的撓動印上心窩,她被沈墨然調情的舉動逗弄得心猿意馬,她讀懂了沈墨然,也一絲不差地讀懂了所有筆劃。
他寫的是──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做保镖,我想做禽獸。
他雲淡風輕狀甚悠閑,含笑看着她,俊挺的眉眼藏鋒含勢,在她手心裏輕輕摩挲的幹淨溫暖的手意蘊分明,灼灼逼人。
第十二回
檀香木的厚重氣息與梨花清香混合暗送,環繞住緩緩緊貼的陽剛和柔軟的身軀,在他們厮磨的唇齒間缭繞,一時暗香湧動,欲-望橫流。
阮梨容癡呆恍惚,當日心頭萬般滿足,她那時明明感覺到沈墨然濃如千百年醇酒的愛意,他與她抵死緾綿,低喃着道願兩個合成一個,合着梨花醞釀成一壺酒,啜飲彼此,永世不分離。
明明恨之入骨,偏偏如此念念不忘,睜眼閉眼間,沈墨然在她腦子裏鮮明深刻,不需刻意去拼湊,一絲一筆刀子刻出來的那眉那眼,想忘也忘不了。
聶遠臻看着阮梨容時而唇邊含笑,時而秋水明眸含霧,雅淡若梨花的粉面因脈脈含情添了幾分嬌嬈,瞬間只覺手裏的杯子很燙手,燙得他想扔了,然後,拉住阮梨容清潤秀美的小手,狠狠地摸捏住,在那上面印上自己的指紋。
“阮姑娘……”杯子不知何時真的被他放下了,他的手顫抖着朝阮梨容擱在幾案上的小手摸索過去,一分一分靠近,從隔着一臂之遙,到一巴掌的距離,再到……一指寬,很快便握上了。
聶遠臻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咚亂了節拍,零亂中三分期待渴盼演繹成十分喜悅。
“聶大哥請喝茶。”阮梨容卻便在此時端起茶杯,婉然一笑,道:“聶大哥嘗嘗,這是姑山小毛尖,入口微苦,落喉後餘香馥郁,我爹最是喜歡。”
聶遠臻心中空蕩蕩的,端了茶嘗了一口,只覺苦澀難言,落入喉間,勾起遺憾在胸腹間膨脹,那苦,侵進五髒六肺了。
“聶大哥,巧了,你也在。”沈麗妍巧笑着進門。
聶遠臻淡淡點頭,對阮梨容道:“我說的別忘了。”
“嗯,記住了,多謝聶大哥。”
沈麗妍啓口問道:“聶大哥說的什麽事?”
聶遠臻不答,也不看她,拱手告辭,眼角微動,示意阮梨容跟着他出去。
“麗妍,你先坐會,我送送聶大哥。”阮梨容會意,笑着拉了沈麗妍坐下,自己随着聶遠臻走出去。
“那日,她事先知道姓葉的要害你的,卻不阻止,居心笸測,你……”最好是和她斷了往來,聶遠臻沒有完全說出來,怕阮梨容認為自己幹涉她。
“多謝聶大哥。”阮梨容深施一禮,心中也松了口氣,她方才故意做出與聶遠臻親密的言行,是想讓沈麗妍死心,她怕聶遠臻心實之人,受了沈麗妍誘惑。
聶遠臻這般視沈麗妍如蛇蠍,她多慮了。
經歷過前世種種,她不會輕易被沈麗妍算計,知已知彼百戰不殆,暫時,她還要從沈麗妍口中探聽沈家的情況,不會與沈麗妍斷絕往來。
“好些日子不見你,我不得閑,你也不來看我。”回到廳中,阮梨容笑着給沈麗妍斟茶,遞上茶杯,含嗔斥了一句,倒像驚馬事兒前,她與沈麗妍未生分之時。
“我……我表妹做出那事,我覺得愧對你。”沈麗妍掠了掠鬓發,俏麗妩媚的臉上有些蒼白,同時泛紅的眼眶恰到好處地顯示出她的歉意。
“這也不關你的事。”阮梨容搖頭,道:“聶大哥說你事先知道,可我知道你先時不知的,咱們一起回去換衣裳,你沒和你表妹說過話,如何知之?”
“梨容。”沈麗妍似乎很激動,伸手攥住阮梨容的手,攥得很緊,描得無比精致的睫毛下,大滴的淚水滑落。
她的指甲深紮進阮梨容的手背肉裏,阮梨容故作不察,輕輕掙回手,道:“我昨日在繞盤崖迷路了,吓死了。”
“你昨日借馬,就是想進繞盤崖?”沈麗妍驚叫,捂着嘴唇的手指微顫,兩眼瞪圓。
“嗯,幸好聶大哥悄悄尾随着,方救了我,聶大哥真是好人,今日還專門過來叮囑我,以後不可去繞盤崖,還說讓我以後要出門可以找他陪伴……”阮梨容娓娓說着,看着沈麗妍捂嘴的手放到膝上,緊緊地抓着裙子,把裙子抓成一團褶皺,心中暗笑。
“聶大哥是好人。”沈麗妍附和,腸子都絞青了,要設計阮梨容與自己兄長的,不成想卻弄巧成拙,看起來,聶遠臻似乎更喜歡阮梨容了,而阮梨容也像是有幾分動心了。
“對了,麗妍,你見過甄崇望嗎?我聽說,他向梅貞求親。”阮梨容話峰一轉問道。聶遠臻出了阮府要去的便是甄府,她沒見過甄崇望,有些替聶梅貞擔心。
“甄崇望想娶梅貞?”沈麗妍驚叫,這回是真的驚詫,聶梅貞連走路都快不得,不消說,是沒法生兒育女的,故而,雖禀花容月貌,又是縣太爺千金,卻沒人求親過。
“正是,也不知那甄崇望品性如何?”
“不錯的,雖然沒有我哥和聶大哥的風姿,卻也一表堂堂,亦沒聽過什麽不好的風評。”沈麗妍垂下頭,現出幾分羞怨,道:“你也知,甄家也是香檀望族,甄崇望又是獨子,我爹先前有意把我許給他,托人探過口風,甄崇望拒絕了,想不到他喜歡梅貞。”
沈家向甄家提過親事?阮梨容有些意外,轉念一想,定是聶遠臻出現之前,沈麗妍故意說出被拒親的醜事,是要引誘自己追問,再和盤托出她喜歡聶遠臻吧,她說出喜歡聶遠臻了,自己以後便不好插足了。
好心計!阮梨容暗贊了一聲,不接口,跟着紅了眼眶,垂頭道:“你爹真好,事事為你謀劃好。”
“好什麽?”沈麗妍含怨道:“他只重視他的面子,開口閉口便是沈家的臉面。”
“一家之主都是如此,不過,你家在香檀城裏,誰人不知,面子夠大了。”阮梨容輕笑。
“那倒是,我哥如今在聯合香檀的商戶……聽我爹悄悄說,這事要成了,沈家更不同了。”沈麗妍悄聲說,扯扯阮梨容袖子,吃吃笑着說出此來的真正目的:“梨容,我哥人才不凡,你有沒有動心啊?”
“胡說些什麽……”阮梨容甩帕子,不偏不倚蓋住沈麗妍的臉,兩人嬉戲起來,沈麗妍話題總往沈墨然轉,阮梨容輕輕推回,不說讨厭也不說喜歡,只兜着沈麗妍玩兒。
送走沈麗妍後,阮梨容臉上的笑容消失,面色凝重起來。
沈家檀香扇的覆蓋率已極大了,再控制了香檀城的檀香扇商戶,還有誰能與沈家争鋒?
“姑娘,門上來報,安加商號送了檀香木過來。”
“唔,知道了。”
看到大門外十牛車的檀香木時,阮梨容呆住了,她家三年只出一把檀香扇,哪需要這許多檀香木?
“你們送錯了吧?”
“沒錯,這是阮老爺下的訂單。”安加商號的人把遞給阮梨容一張紙。
确是阮莫儒親筆下的定單子,阮梨容略一怔,摸出兩塊碎銀遞出,道:“不巧着,我爹去聶大人處了,這木材,勞煩幾位先拉回去,稍等幾日,我爹回府了,再給幾位回信。這銀子,請幾位大哥喝杯酒水。”
“好咧。”帶頭的人笑着接過銀子,背後拉車的人跟着起哄笑道:“大家小姐真真不一樣,又謹慎又懂禮……”
阮梨容面上薄紅,笑着致歉。其實欲讓這些人不用白跑一趟,可以把木材留下不付銀子,等阮莫儒回來驗過了,再去和對方掌櫃結帳,只是她怕是沈家的圈套,給的一堆爛木材,已收下日後扯不清。
十牛車檀香木拉走了,阮梨容轉身要進門,腳步擡起忽又頓住,長街拐角處一人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即便離得極遠,她也認出來了,那是沈墨然。
沈墨然一反往常的偏好,穿着一襲月白斜襟缃緞長袍,阮梨容見慣他穿青色,天青雪青藏青,想不到他穿白色也能襯出十分顏色。身姿勁削挺拔,斜倚的姿态別有一股芝蘭玉樹的高雅味道。
注意到她的視線,沈墨然似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擡步走來。
一日不見,他的面目輪廓深了些,鼻梁更顯挺直,俊美冷傲。面對面站着了,沈墨然唇角微挑,剎那間春陽揮灑,冰雪消融,深似古井的黑眸專注動人,晃得阮梨容心口兀地跳了又跳。
“梨容。”緾綿如絲的低語,只有兩個字,他卻叫出別樣的韻音,像悠遠綿長的水調嘆息,勾起人心最脆弱的共鳴。
心中千重波瀾翻滾,面上卻淡淡的,阮梨容低嗯了一聲,微笑颔首,算是打過招呼,轉身往回走。
“昨日是我爹他們騙你的,你以後小心些。”沈墨然在她背後輕聲道,語調說不出的頹喪。
發現自己看出來了,就來這一出麽?阮梨容冷笑,道了聲多謝,頭也不回繼續往裏走。
“我想,盡快娶妻也許就沒了隐患,下個月月底,我想進京向一位朋友的妹妹求親,你覺得可好?”
阮梨容身體一震,腳步凝滞。
雙腿重逾千鈞,再擡不動,一只手從背後伸來,按住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暖洋洋的,帶着讓人安心的熱力,讓人,不舍得掙脫。
阮梨容忘了反應,她應該狠狠地甩掉,啐一口到沈墨然臉上的。人來人往的大門外這麽個暧昧形狀,他想做什麽?敗壞自己的聲名嗎?
肩膀上的熱力消失,腳步聲響起。
他走了!阮梨容緩緩轉過身,視線裏只餘下漸行漸遠的那個衣袂飄飄的孤獨身影。
阮梨容腦海裏響起沈墨然上輩子的聲音:“你先進去,我看着你回去……”
每一次離別,他都不給她站在門口送她,都要親眼看着她進了大門,身影不見了方上馬車離開。
微風吹過,明明是初秋,卻讓人覺得涼飕飕的,阮梨容伸手往臉上一摸,掌心濡濕了。
第十三回
抹掉臉上的淚,深深吸了口氣,阮梨容又恢複了平靜與淡定。
“姑娘,太太方才過來找你。”碧翠迎過來道,“太太給姑娘做了鞋子,想讓姑娘試試合不合适。”
阮梨容唔了一聲,往西側院走去,心底甜甜的。打開了心結,這些日子享受着母愛,渾不似上輩子,在家中總覺沉悶憂郁。
“梨容,來看看喜歡嗎?”女兒願意搭理她了,肖氏只恨不得把以往欠的都補上,幾日時間,給阮梨容繡了一雙玉色緞繡銀荷花的鞋墊,還有一雙銀紅黑底子灑金線繡喜鵲鬧春鞋面的鞋子。
“娘繡得真漂亮。”阮梨容贊道,丁氏琴棋書畫甚好,于女紅上卻一般,阮梨容是她教導的,女紅上頭也只會拿針線而已。
“喜歡嗎?”肖氏喜得眼睛笑成一條細縫。
“喜歡。”阮梨容一面試鞋,随口問道:“娘,有沒有聽我爹說過,要大量生産檀香扇。”
“沒有。”肖氏搖頭。
“這就奇怪了。”阮梨容颦眉不解,把安加商號送來許多檀香木一事說了,“娘,你知道怎麽回事嗎?”
“一直就這樣啊,咱家的福扇要從那些檀香木裏挑福料。”
“啊?可是只做一把檀香扇,那些料子怎麽辦?”
“燒了的。”
阮梨容呆住,她往日惱阮莫儒寵肖氏害死她娘丁氏,捎帶着對阮莫儒也沒有好聲氣,家裏的事從不過問,自家檀香扇作坊焚燒掉那麽多木料,竟是絲毫不知。
離出扇日只有一個月,卻還要購進那麽多檀香木,以往更不肖說了。
回到扶疏院後,阮梨容想着阮家的家底餘銀,口中像嚼了苦膽一般,澀澀的不知如何是好。
風光無限的香檀第一望族,家底現銀卻只有三萬多兩。這樣的家底,一個風浪打過來都支撐不住。
爹去了縣衙,今年的檀香扇是不是要落在聶家?果是給了聶家,只怕是送不是賣了。聶德和為官清廉,拿不出多少銀子,賤賣了,還不如送。
今年的檀香扇若是送,三萬兩餘銀,如何支撐到三年後的下一次出扇?
阮梨容苦思無計,五天後,阮莫儒滿面喜色回家了。
“爹,是不是梅貞的病能治?”阮梨容問道。
“嗯,确定能治,梨容,你不用擔心了,爹決定了,把扇子送給聶小姐,不會賣給沈墨然了。”
阮梨容木木地點了點頭,心頭一則以喜,為聶梅貞身體得以康複,一則以憂,扇子送給聶家,一文不取,接下來這三年,怎麽捱?
“聶家喜事連連,聶大人允了甄崇望求親,婚期就定在九月十五日……”阮莫儒樂呵呵笑着,為能夠治病救人高興。
“甄崇望求親時,知不知道你要送阮家扇給梅貞?”阮梨容皺眉問道。
“不知道,爹一句話未露,連聶大人都不知道,甄崇望一年前便向聶小姐求過親了,聶大人想着聶小姐身體虛弱,拒絕了,這次看病情有起色,感念他的癡心與誠意,方答應的。”
阮梨容舒出一口氣安心了些,忽然間靈臺一動,想起一事,急問道:“爹,你看甄崇望是個什麽樣的人?”
“龍章鳳姿氣度不凡……”阮莫儒大贊,複又低聲道:“早先,爹還有意把你許給他的,只是……只是舍不得你太早出閣,方沒有提起。”
沈千山看中,她爹也看中,看來,甄崇望非池中之物。
“爹,你覺得甄崇望品性能力如何?”
“城府不淺,深不可測,手腕極強,甄家二老因那年他進了繞盤崖受了驚吓,他尋回來不久便病逝了,他小小年紀挑起甄家重擔,這幾年也沒使甄家沒落,能力只怕不在沈千山之下。品格看起來也不錯,甄家二老去得早,這些年他有財有貌,卻潔身自愛,據說,府裏通房姨娘一個沒有,青樓賭坊是從不去的。”
阮莫儒自己專一重情,捎帶着也看不起府裏姨娘侍妾一堆的人。
“爹,咱家和甄家合作怎麽樣……”
阮梨容提出,那些不是福料的檀香木不要焚燒,靜悄悄地做了檀香扇出來,交出甄家銷售。
阮莫儒沉思不語,這般行事,差不多是将阮家的把柄交到甄崇望手裏,不過,若是自己不親自和甄崇望接洽,使了暗線人員去與甄崇望磋商,阮家背地裏在生産普通檀香扇的消息便不會洩露。
只是阮家沒有沈家那樣大的作坊,生産的扇子不多,只解決了焚燒木料的銀子,賺的也不多。
“爹,阮家扇三年一把,一般人求而不得,若是今年的福扇送給梅貞,梅貞又嫁給甄崇望,那甄家的扇子,是不是也帶了阮家扇的福氣?”阮梨容顧自說着,她想到一個打擊沈家與衆商戶聯盟操縱檀香扇市場的好辦法了。
阮莫儒一震,他聽出阮梨容的言下之意。甄家得了阮家福扇,沾上福氣的甄家扇可以提高賣價,不是阮家扇那樣的難求且天價,甄家扇将會炙手可熱,價格定會翻幾番。
“梨容,爹明白你的意思了。”阮莫儒有些興奮,接下來三年,阮家銀錢短缺的局面得到解決,那支暗線隊伍能維持下去,祖宗的基業不用敗在他手上了。
“爹……”阮梨容還想接着說,阮莫儒笑道:“爹知道怎麽做了,你臉色有些蒼白,這些日子管着家事累了吧?好好歇歇去。”
爹不想自己參入到生意中,阮梨容撅嘴,心道爹離家多日,先給他和娘說話兒去,回頭再詳細談談,決不能給沈家坐大。
阮莫儒回到西側院後,分別多日,先摟着肖氏恩愛了一番,事畢兩人抱在一起說話兒,阮莫儒感慨地道:“梨容變得真多,關心起家中的入息了……”
肖氏欣喜地聽着,想起愁了幾日的事,把那日阮梨容的問話講了,輕聲道:“老爺,梨容懷疑雪茵姐沒死?咱們該怎麽辦?”
阮莫儒長嘆,也覺有些難辦。
“說開了,雪茵姐本來就想帶走梨容,梨容再想去找她了,咱們就攔不住了。”肖氏有些擔心。
當年夏知霖科舉高中後,回來拜謝阮莫儒,求丁氏跟他走,丁氏猶豫了許久,因不想夾在她與阮莫儒之間,方決定與夏知霖走的,只是提出要帶走阮梨容,阮莫儒堅不同意,丁氏臨走前哭得肝腸寸斷,是夏知霖抱着上馬車的。
“梨容現在與你和好了,應該不會想離開香檀吧?”阮莫儒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年為了讓女兒不尋找丁氏,慢慢親近肖氏,辦了丁氏喪事,假稱丁氏死了,後來許多年女兒将肖氏視為仇人,他一直強忍着不告訴女兒丁氏的消息,如今盼來女兒與肖氏母女親密,他也擔心節外生枝。
肖氏流淚搖頭,阮莫儒怔想許久,道:“要不,再拖拖吧,聶大人的公子,我看着不錯,沈千山的兒子,也是極好的,梨容如果喜歡他們中哪一個,雪茵也不便反對,嫁在香檀城了,便不會離開咱們去京城。”
夫妻兩人商定,暫不告訴阮梨容丁氏活着的消息。
阮梨容也沒再追問,她以為,肖氏那日的慌亂是怕自己想念丁氏又與她不親近了。
阮莫儒更忙了,他帶着作坊裏的夥計靜悄悄制作檀香扇,又安排人去與甄崇望接洽合作事項。
去和甄崇望接洽的,是香檀城揚威镖局東家姜無病,姜無病有一年失镖籌不出巨額銀子賠付,得阮莫儒相助,後來與阮家走得很親近,阮莫儒幾經衡量選擇了他。
合作一談即成,姜無病以設法使當年阮家福扇送給聶梅貞為條件,以高于市面正常價格兩番的定價,售扇子給甄家,甄家負責将秘密收到的檀香扇混在自己家中的扇子一起銷售,加價幾成姜無病不問不限制。
阮莫儒把計劃告訴阮梨容,阮梨容安了心,沾着阮家扇福氣的扇子面世,沈家手中的扇子的銷路……阮梨容冷笑了一聲,她倒要看看,沈墨然如何挽回敗局。
不再過問作坊裏的事,阮梨容每日打理家事之餘,便陪着肖氏說話,看着肖氏肚子越來越大,想起上輩子失去的弟弟妹妹,心中對沈家人更恨,沈墨然要去向他人求親的言語,像漣漪在心中泛了幾日,又被她打壓到角落裏去。
沈家與各商號的聯盟達成,除了一個甄家。
“不能聯合甄家,終是一個心腹大患。”沈千山嘆氣,看着沈墨然,眼神又表達了想要他娶阮梨容的意思。
沈墨然默默地轉動手裏的筆,他沒有在最初先找上甄家,便是想在大局已成時給甄崇望壓力,想不到甄崇望寧願孤軍奮戰也不願合作。
如此一來,操縱檀香扇市場的難度高了不少。
“先把扇子按價收購進來。”沈墨然把手裏的毛筆擲下。
“會不會不賺錢或是賺太少?”沈千山問道。
“甄家扇産量不多,又沒什麽名氣,收進來的這些檀子哪怕只打着沈家扇的名號,也賣得比甄家高價,何況,甄家一年的産量才得多少?”
可不是,甄家的産量只比一般作坊高些,僅得沈家的一成,如今沈家再加上其他商戶的,産量更大,甄家即便較勁,也無可奈何。
沈千山布置手下收扇,沈墨然則閑閑地等着沈家的出扇日,銀子他已經籌到了。
第十四回
九月初十,萬衆囑目的阮家扇出扇日到來。
阮家檀香扇作坊門前人山人海,看熱鬧的,求購的黑壓壓一片,沈墨然看到聶遠臻陪着聶梅貞聶德和也在人群中時,心有戚戚地看了聶梅貞一眼,這個善良柔弱的病秧子姑娘,想借求得阮家扇使身體康複,只怕要失望了。
當阮莫儒啓啓合合手裏的檀香扇,将檀香扇交給聶梅貞,宣布今年的檀香扇無償送給聶梅貞時,沈墨然心中有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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