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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五內郁結,看來是好長時間沒能好好入眠,吸了迷藥,神松力弛,便睡死過去了。”大夫見沈墨然抱着阮梨容進來的,神情關切,姿态親密,以為他們是夫妻,一口一個尊夫人。
“五內郁結?需得怎麽調理?”沈墨然焦急地問道。
“開藥調理倒不需,注意心境平和即可。”大夫手指按了幾下脈搏,正要松開時,忽然咦了一聲,道:“真有這等陰寒體質。”
“什麽陰寒體質?”
“我從師時曾聽師父說過,有的女子體質陰寒,極難懷胎,想不到尊夫人正是這種體質,你們成親幾時了?應是一直沒能害喜吧?有沒有求醫過?”
他和阮梨容不是夫婦,還沒成親的。沈墨然木呆呆的沒有解釋,昨晚夢中阮梨容的低語,像一聲聲空谷雷鳴在腦子裏不停回響。
——我想趕緊有咱們的孩子。
夢裏,阮梨容說想懷上他的孩子,換句話說,也便是她一直沒能懷上他的孩子。而現實中,阮梨容是極難懷胎的體質!
看來這人尚不知自己夫人無法給他生兒育女,大夫有些後悔,靜悄悄退了出去。
屋裏死寂無聲,沈墨然半跪了下去,定定地望着阮梨容緊閉的雙眸,輕聲道:“梨容,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是為什麽?”
拉起阮梨容的手撫摸着手背,指腹下滑膩的肌膚透着溫馨的柔暖,沈墨然心裏頭卻越發的感到蒼涼。
阮梨容的眼睫眨了眨,像是要醒來,沈墨然急忙松手,許久,長睫下的那泓秋水卻沒有展露。
阮梨容做了一個幽長的夢,其實也不是夢,因,那是真實地發生在上輩子的。
聶家求親的第二天,沈麗妍派了丫鬟來請她過府玩,甫踏進沈府,沈墨然把她堵住了。
他靠在影壁上,一腿屈着,眼睛直直盯着她,眸子裏透着幾分無奈焦躁。“我聽說,遠臻讓人去你家求親?”
阮梨容低嗯了一聲,想着他既知聶遠臻求親,自然也知阮家拒絕了,亦不解釋,只靜靜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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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容,給我一段時間,待我把一切都處理好了,我一定……”
“別說了,我曉得。”阮梨容飛快地打斷,這麽着私下裏見面便讓人羞不自勝了,哪能再自個兒談婚論嫁。
心中羞臊不過,粉頰紅豔豔若桃花合露,睫毛微微顫抖,半揚半垂,長睫下盈盈秋水妩媚清麗,難以言喻,格外讓人移不開眼。
“梨容,你真美。”沈墨然涼絲絲的指尖觸到阮梨容臉頰上,輕微滑動了一下,很快離開,然沒就此作罷,反扣住她的手,摩挲着,啞聲道:“走,到墨香居去,咱們說會兒話。”
冬日裏正寒,阮梨容卻感到春風暖陽的和煦。沈墨然的手掌厚實有力,整個覆蓋住她的小手,沒有重壓,只輕輕與她貼着,讓人如陷入溫熱柔軟的被褥中。
周身暖洋洋的,胸口漸漸溫辣辣起來,熱得人呼吸急促起伏。
“麗妍找我來的,我得去找她了。”阮梨容臊着臉小聲道,輕輕地往回抽手。跟他去他的住處,忒不要臉了,來了不去尋沈麗妍,回頭要給她取笑。
沈墨然低低嘆了口氣,嘆息聲裏帶着飄忽的悲涼,阮梨容愣怔間,手沒有抽回,卻被他又拉近了幾分,他的頭伏低下來,貼上她的鬓發。隔了柔軟的發絲,比之皮肉直接相觸,多出了一份隔靴搔癢般的滋味。
他的胸膛就在她的下巴底下,溫和舒緩的心跳聲清晰地敲進耳朵裏,印到心尖上。阮梨容只覺身體裏有種怪異的感覺,骨頭裏有些兒癢,腦子裏像醉酒般感到醺然。
“抱緊我……”她在心中叫着,在血脈裏亂竄的不明所以的渴求讓她漸漸管不住自己,她想要沈墨然狠着來,不是這麽着的輕拉着手溫柔地碰觸。
“是我讓人去找你來的,我想見你。”沈墨然的氣息有些急躁,阮梨容眼皮擡起間,正看到眼前沈墨然的喉結,沈墨然的喉結上下滑動,在貪婪地吸吸吞咽。
夢裏的場景忽地變了,她和沈墨然不再在影壁前,也不知是在房中還是在薔薇花架下,沈墨然拉着她的手按到他的腿間,那裏已全然立了起來,灼硬如鐵。隔着褲子厮磨了幾下,沈墨然拉着她的手一把鑽進尚未解開的亵褲中,胡亂按上那物,唇齒在她頸間耳後反複碾磨,急促地叫着:“梨容……梨容……”
她被叫得五髒六腑都燃起火來,無知無覺地笨拙地合攏起手指,握住那處燙得她皮肉漫燒的硬物。
“為了你好,我其實應該放手的,可是我放不了放不下……”耳邊響起沈墨然模糊的夢呓一般的絮語。
阮梨容有些愣神,這樣的話,在激烈的失控的時間裏,沈墨然似乎說過很多次,直到成親後方不再說。
“放手?為什麽要放手?”阮梨容想問,卻沒有問出來,手心裏的堅硬跳動着,把掌心燒傷,在原來就高熱的身體裏澆上油,把她煎熬成無法奔逃的困獸。
第十八回
粗重的喘-息聲充斥着耳膜,莫名的渴求來得洶湧猛烈,身體像在油鍋裏煎着,滿滿的高熱和無處宣洩的激流。
“墨然……”阮梨容低喃了一聲,沈墨然的手挑開了她的衣領,軟薄的衣料從肩頭緩緩滑落,她就要全然光裸毫無遮護地袒露在他面前了。
鼻端的馨香突然換了焦味,漫天火光騰空而起,轉瞬間,她回到烈火焚燒臨死前的那一刻,绮昵化成火蛇将她包圍。
阮梨容霎地坐起來,一把扯攏住衣襟,扯得很緊,手指近乎瘋狂痙攣着。
“怎麽啦?做惡夢了?”沈墨然正失神着,給吓了一跳,雙手扳住阮梨容肩膀,不假思索便往懷裏帶,緊摟住輕輕撫拍。
溫熱的呼吸輕輕拂到面上,阮梨容有一瞬間分不清前世今生,也只是一瞬間,她的嘴唇顫動一下,随之猛地推開沈墨然,曝發出歇斯底裏的高喊:
“沈墨然,請你自重。”
沈墨然僵住了,方才,他沒聽錯,他聽得阮梨容喊墨然,那時,她嫩紅柔潤的嘴唇輕抿,動作極細微,呓語含糊親密,帶着別樣的绮昵風情。
從愛人到仇人,這便是夢中與現實的差別麽?
帷幔拉得密實的屋裏有些昏暗的,阮梨容的眼睛射着仇恨的光芒,看去那麽紮人刺眼。沈墨然略呆之後,面色平靜地蹲了下去,拿起榻前的繡鞋替阮梨容穿上。
“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會在這裏?沈墨然,你做了些什麽?”阮梨容縮回腿,直勾勾盯着沈墨然,目光一寸寸烙在沈墨然臉上,幾乎要将那張俊美的臉灼出傷痕。
“我去聞香閣,她們帶我進一間屋裏,你躺在那裏面的床上,我把你贖出來了,就這樣,這裏是醫館。”沈墨然仰頭看着阮梨容,拿着小紅繡鞋的手指微微顫抖。
聞香閣?自己清醒前去過剛離開的那個地方?昏迷的前一刻,轎子砰地一聲落地,自己差點摔了出去,坐正起來掀起轎簾正想看個究竟,一股煙霧噴來失了知覺。
“你去聞香閣那種地方做什麽?”
“在我見到你之前,你有沒有出什麽事?”
兩人同時問出,沈墨然聽到阮梨容的話怔住,他沒聽錯,阮梨容說話裏滿滿的酸醋味兒。
阮梨容則花容失了色,自己出事了嗎?
“也許沒出事,你是什麽時候進聞香閣的?”沈墨然有些自責,不該問得這麽直白。
“哪時進怎麽進的我也不知,我巳時中失了知覺的……”阮梨容有些慌亂。
“巳時中,那就沒出過什麽事。”自己巳時初到的聞香閣,鸨母拖了許久,才帶他看阮梨容,顯然是臨時起意綁了阮梨容。
身體沒覺得哪裏不對,阮梨容感受了一下,再看看衣裙,是之前穿的,有些許褶皺,卻還算齊整,不由得長舒出一口氣。
“我去雇輛馬車送你回家。”沒出事就好,該去找那鸨母算帳了,沈墨然放下鞋子,轉身要往外走。袖子被拉住,含着淡淡馨香的呼吸吹過他的脖頸,柔軟的嘴唇若有若無擦上他的耳垂,炙熱溫柔,言語卻是冰刀一般的鋒利。
“沈公子,你玩這麽多花樣,不覺得累嗎?”
“誰玩花樣?”沈墨然的心微微抽搐。
“那個與我擦肩而過像梅貞的人,不是你安排的嗎?引我去聞香閣,綁了我再放了我,這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嗎?”阮梨容低笑,細聲道:“多謝沈公子如此看得起我,如此費盡心思誘惑我。”
溫軟的氣息吹進耳洞,下面極快地鼓脹起來跳了跳頂上褲子,奇異的快意像臺風襲來。
身體戰栗着,心中卻是悲涼氣憤不能自以。
無法解釋,說也說不清。
這一次比上一次繞盤崖更殘忍,上一次,視阮梨容的生命如兒戲,這一次,則是要致整個阮家死地,試想,阮家的獨女陷身青樓,阮莫儒還怎麽在衆人面前行走,而失貞失節的阮梨容,不肖說難以茍活于世。
自己到聞香閣是臨時起意,沒先知會哪一個人,所以,也不可能是為了讓自己救了阮梨容獲得她的好感。
“這事不是我做的,我會給你一個交待的。”起身往外走時,明知解說不清,沈墨然還是丢出辯白的話。
面目幹淨,形容坦蕩,說得像是真的與他無關,阮梨容很想撲過去撕咬,指着沈墨然垮-間高高鼓起的那處厲聲質問。
“你對我沒有肮髒的想法嗎?”
她被這想法吓了一跳,眼前沈墨然只是一個陌生人,不是她的夫郎,她若是做出那般舉止說出那種話,無疑自甘下賤。
踏出醫館看到西斜的夕陽時,阮梨容掐緊了袖子,忍不住問了句:“我暈睡這麽久,你派人知會我爹我娘了嗎?”
沈墨然腳下一滞,他忘了,忘了個幹淨。
只盼府裏還不知自己失蹤,想着肖氏害喜,受不得驚吓刺激,阮梨容一顆心高高吊起。
“小姐,你可回來啦,太太快不行了……”碧翠在大門口來回走動,見了阮梨容,奔過來顫聲叫喊。
肖氏見了紅,萬幸請來給聶梅貞治病的寧海天醫術過人,開了方子服了一劑藥下去,胎像穩定了,暫時沒事,肖氏記挂着女兒,要使人把女兒喚回來,見着了方安心,阮莫儒有心病的,看肖氏略妥當些,假作聽肖氏的話出去喚女兒回來,帶了人急忙去聞香閣要人。這裏碧翠和擡轎随行保護的兩個男下人只是被打昏了拖到一邊,幾個人醒過來後急忙奔回府尋阮梨容,三人兩語拆穿了阮莫儒的謊話,肖氏聽得女兒是真的失蹤,哇地一口血噴出,下紅不止,如今暈迷不醒,寧海天正在搶救。
怎麽會這樣?不是已經與前世不同了嗎?阮梨容瞪大眼,努力想壓下淚意,眼前仍一片模糊,薄薄的水霧遮住她的眼睛,什麽都看不真切。
一石三鳥!
想來,娘懷胎的害喜的消息沒捂住,給沈家知道了。
沈墨然,你好算計。
若是她沒有前世的記憶,不識沈家人的險惡用心,此番,定然是感激沈墨然于危難中相救。那邊廂,又能使肖氏受到打擊憂急之下腹中胎兒沒了。
阮梨容心中恨怒沸騰,肖氏的孩子不管保不保得住,她都要讓阮家不只自己一個女兒,讓沈家窺觑白檀扇不得。
閉上眼,阮梨容深深地吸了口氣,将腦子裏的混亂趕走,只留了清明與冷靜。
只幾個時辰不見,肖氏紅潤的臉頰一片死灰毫無生機的蒼白,臉頰深陷,肌肉暗啞無光。
明媚的生機,溫和的笑容,悄悄溜走了。
滿屋的血腥味,被子底下,鮮血順着棉紗的紋路流淌,暈染了一片慘淡的血紅,粘膩濕滑如奪命符咒。嬰孩尚未落下,可血流不止,不說孩子,連大人都怕保不住了。
“寧先生,求你千萬救下我娘。”阮梨容雙膝着地,重重地磕下頭去。十五年冷眼相對,她還未及盡一分孝心。
她的聲音發顫,一路奔跑來還急喘着,臉上淚水汗水一齊灑落。寧海天凝神看着,長嘆道:“你娘身子弱,經不住刺激……”
難道這就是阮家的命脈?阮梨容眼前閃過鋪天蓋地的黑白,上輩子肖氏出殡時,父親扶着棺椁悲痛欲絕恨不能相随而去的情景。
肖氏若死了,父親也活不久了,風光無限的阮家将從此銷聲匿跡。
阮梨容定定地看着肖氏,凝視許久,而後傾身趴到肖氏身上,低低地叫道:“娘,梨容已失去一個娘了,你可憐可憐梨容,不要丢下梨容……”
肖氏不見生氣的臉上眼睫動了動,随後,一只手擡起,無力地抓住阮梨容的手指,指腹在阮梨容珠圓玉潤的手背上孱弱地摩挲着,帶着眷戀和不舍。
“太好了,再和你娘多說幾句。”寧海天低叫了一聲,招手喚過碧翠:“快,把剛才讓熬的湯藥端來。”
藥湯喂下,肖氏額上微冒汗意,半晌,慘白的嘴唇動了動,眼睛睜開一條線。
“梨……容……”
“娘,我在這。”
“你……沒事?”
“嗯,沒事,娘,我要你給我生弟弟妹妹,你要是不給我生,我會生氣的。”阮梨容輕快地說着,笑容燦爛。
“好,娘一定給你生個弟弟妹妹……”肖氏閉上眼睛,呼吸勻稱。
“奇跡!奇跡!”把手從肖氏脈搏上松開,寧海天驚嘆。“給你娘換一下棉紗,看看是不是血止住了。”
把染血的棉紗換下,揩拭淨血跡,再看時,血真的止住了。
“我娘和孩子都沒事了?”阮梨容忍住淚小聲問。
“只是暫時沒有危險了,若想确保無事,除非有……”
——除非有皇宮大內回生丸。
回生丸珍貴無比,幾十年方湊齊的救命起死回生藥材,其藥材極為難尋,萬年老蚌珍珠粉,百年丹桂果,千年老參,東海靈芝等等,價值萬金,然萬金亦求之難得。
“回生丸歷了兩朝方煉成兩丸,極其難得,不過阮家于太後于夏相有恩,若是由夏相向聖上求懇,太後再從旁美言,或有一成希望得到,只是山高路遠,怕……怕來不及……”
阮梨容攥起手,從香檀城到京城路途迢遙,時間緊迫,尋常人趕去再回來恐來不及,本不想與聶遠臻有糾葛的,如今,只能向他求助了。
第十九回
沈墨然送阮梨容回家雇的是馬車,他不放心阮梨容獨自回去,跟在轎子外面走着,落進人眼,傳揚開去,也有毀阮梨容的名聲。
碧翠在大門口跟阮梨容說的話,他在馬車裏聽得清。
吐血!下紅不止!暈迷不醒!快不行了!
把碧翠的話串連到一起後,沈墨然暗暗心驚,肖氏要死了?
從車簾子的縫隙看到阮梨容強忍着不甘落淚的悲切面容時,有無形的細絲勒進沈墨然心頭肉裏,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阮梨容很重視肖氏,沈墨然沉思着,不停地自問,要不要救肖氏?
沈家有一粒回心丸可救肖氏。
阮家白檀扇人所共知,沈家卻有沒人知曉的秘密。沈墨然的祖父有次外出經商遇劫受傷,生命垂危,他祖母花了二萬兩金子,偷偷雇了江湖高手潛入皇宮偷得一顆回心丸。
因藥丸送回遲了,祖父還是去了,那粒藥丸,被沈千山珍而重之地藏起來了。
馬車慢慢往回走,快到聞香樓了,沈墨然揭起簾子吩咐道:“不去聞香樓了,回方才來的那個醫館。”
“割喉管?你要割自己喉管?”大夫瞪大眼重複幾遍問着,懷疑自己聽錯了,哪有人要自已割喉管弄傷自己,需知一個不慎,血止不住,命就保不住了。
“是的,勞煩大夫等下把情況說得重些,就說沒有救心贖命藥丸,性命難保。”
大夫哦了一聲,明白了,眼前年青人家中有救命靈丹,他想從家裏騙藥去救人。
“我給你割吧,診金二兩銀子。”大夫轉身進了內院。
“多謝!”沈墨然拱手道謝,到街上找了個人,許了一百文讓那人到沈府報自己病危的消息。
大夫不多時從內院出來,手裏還端着一個大白瓷碗,裏面小半碗血。
“年青人,不用真割很深,有個傷痕便成,我殺了一只雞,給你多灑點雞血做樣子,收你二兩銀子,算了雞的銀子……”大夫話說了一半,手一抖,白瓷碗差點落地上,“不是跟你說做樣子不用真割嗎?”
眼前年青人脖子上皮肉外翻,深紅的一道傷口像斃命的繩索,鮮血從創口處外溢,将簇新的雪青錦袍金縷線鑲邊染成了沉重的暗紫色,鮮血順着衣領往下滲,一路蔓延,暈染了半個胸膛了。
沈墨然無聲地苦笑,不真割,哪騙得出他爹視如心肝肉,花了許多金子冒着抄家滅族之禍偷偷求得的回心丸?
言語不能,沈墨然只無力擺了擺手,一只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因剛才捂脖子上的傷口,此時同樣染滿血跡。
絲絲疼痛滲進血管侵進骨頭,失血過多讓人感到眩暈晃蕩。天邊開始時尚有紅彤彤的晚霞,後來一片陰暗,油燈點燃了,暗影搖曳,光明忽而飄遠,忽而落近。
沈墨然歪倒在醫館臨時床榻上,焦灼不安地盯着醫館大門。
父親肯拿出回心丸救自己嗎?藥丸到手遲了,肖氏會不會已經故去了?
自己是獨子,這許久過去,父親為何還沒趕來?是不是找的那個人沒有去報信?
報訊的人把消息送到了,沈千山得訊後卻沒法脫身,他被聶遠臻和阮莫儒逼迫緾住了。
阮莫儒安置好肖氏帶了人出府時,聶遠臻剛好趕來。
聶遠臻從省城回家,聽得日間阮梨容和阮府連番使人來問話,深感不安,一刻不停趕來阮府,當下聽阮莫儒說了事情經過,二話不說,陪着阮莫儒去了聞香樓。
“這套金飾是阮姑娘的?”花月奴得知自己五萬兩銀子賣掉的是檀香美人阮家獨女,當場暈了過去,被聶遠臻掐醒過來後,不需用刑,撲通跪到地上竹筒倒豆子招了個全。
大前晚,有一個高大壯實的漢子到聞香樓來,看過聞香樓的姐兒後,給了花月奴一百兩銀子,讓花月奴從昨日早上起,把若雲綁起來塞進轎子裏,到東陽街西頭候着,他會去傳話,得到他傳話後,轎子便飛快擡起來,轎簾事先松松縫起一角,像是風吹起的樣子,要讓人看到裏面被五花大綁的若雲。
那人說,随後會有一個美貌姑娘跟過來,讓花月奴把那位姑娘扣下了,來幾個人扣下幾個人,只留了那姑娘一命接客,其他人滅口,事成後,另給五百兩銀子。
“廢話少說,人在哪?”聶遠臻聽了一半,不急着破案抓兇,只想快些找出阮梨容。
“……賣掉了……”花月奴癱軟地上,恨不得一根繩子主動先上吊免了後頭的折磨,阮家的背景,她一個青樓鸨母哪招惹得起。
“賣掉了?”阮莫儒一個趔趄,眼前發黑。
“阮伯父,不用擔心,香檀城就這麽大,小侄定能找出阮姑娘來。”聶遠臻托住阮莫儒,将他扶到椅子上,對花月奴喝道:“給你将功贖罪的機會,說,買走人的是誰?”
“不識得。”沈墨然從不逛青樓,花月奴哪識得,聶遠臻變了顏色,五指結爪正待抓下,花月奴大叫道:“爺,我可以讓姐兒們畫出畫像來。”
沈墨然上午看遍了聞香樓的姐兒,青樓姐兒不乏善丹青者,不消片刻,他的畫像從紙上顯現。
“是他!”
阮莫儒與聶遠臻同時松了口氣。
“上午參與行事和見過阮姑娘的,都有誰?把人叫出來。”阮莫儒急着要上沈家,聶遠臻卻不急。
一溜八個人站到聶遠臻面前,聶遠臻一聲不吭打量了一眼,阮莫儒只見眼前銀光一閃,那八個人連同花月奴被施了全身定身法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阮伯父,走吧。”聶遠臻回手一插,軟劍束到腰上,朝阮莫儒比了個請字姿勢,帶着阮家的幾個下人一起出了聞香樓。
他們走出百多步遠後,聞香樓裏面,像是有一根細線同時扯動,直立的九個人喉管噴血,一齊倒地,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
阮莫儒只想着愛女的安危,把聲譽之關隘忘了,聶遠臻卻沒忘,皇家暗衛的冷血無情,在剛才那一刻分明地體現了。
沈千山得訊說沈墨然受了重傷命在垂危,才想沖去醫館看視,阮莫儒與聶遠臻到來。
聽說阮梨容在兒子手裏,沈千山驚訝地大叫,倒不是裝的,沈墨然可是冷若寒霜明确拒絕娶阮梨容的。
想不到兒子面上拒絕,背地裏行動這麽迅速,沈千山暗暗高興。
傳話之人興許是傳錯了,定是兒子将阮梨容這個那個了,阮梨容尋死覓活受了傷。
先拖得一拖,只要兒子把阮梨容弄得心甘情願,一切就不成問題了。
“逆子,畜牲……”沈千山破口大罵,義憤填膺,閉口不提兒子現在何處。
他擺出這個姿态,阮莫儒那心中對沈墨然頗有好感,一時不便逼得太緊,只能聽他叨念不絕罵着。
“沈老爺子,請阮姑娘出來罷。”聶遠臻冷冷地打斷沈千山的罵語。
“墨然不在府中,去向不明,世侄女亦不在府中,若不信,阮兄,你可以帶着人搜查,小弟一定讓人配合。”
“這個……”沈家也是一等一的門第,公然帶人查搜?阮莫儒一時沉默。
“阮伯伯……”聶遠臻把阮莫儒拉到一邊,低聲道:“阮伯伯,搜查。”
“千山兄說沈墨然不在府裏,應該就是不在府裏。”女兒若真在府裏,自己找上門來了,沈千山還是得賣他面子的。
“阮姑娘在墨然手裏,安危是不需擔心的。”對沈墨然的品格,聶遠臻亦信得過,他壓低聲音,“阮伯父,咱們……”
不是要搜找沈墨然與阮梨容,而是要找出去聞香閣找花月奴合作的那個人。
“騙梨容害梨容的,是沈家的人?”阮莫儒瞳仁收縮,眼裏閃過冷芒。
“正是……”聶遠臻點了點頭,聶梅貞因身體虛弱,深居簡出,只到過阮家沈家,行事之人找上的那個若雲,眉眼有三五分像聶梅貞,顯然是認識聶梅貞的,要用一個假的聶梅貞引阮梨容到聞香樓。那人還能算準阮梨容這兩日會到聶家送禮,在阮家到聶家必經之路上引誘,由此又可以肯定,這人認識聶梅貞又認識阮梨容。
将這兩個疑點确定,再聯想到傷馬事件,聶遠臻已經肯定,謀劃此事的,不是沈麗妍便是葉薇薇。
“千山兄,恕小弟冒犯了。”
“好說。”沈千山巴不得阮莫儒搜查,這邊時間拖得越久,兒子就多了時間引誘說服阮梨容。
“沈伯父,請閉府門,把所有男女下人集中到一起。”聶遠臻突兀地開口。
不過一個縣太爺公子,還以為自己是父母官麽?沈千山在心中不肖地嗤笑,見阮莫儒贊同,只得同意。
“傳話下去,所有人過來集中。”
第二十回
黑壓壓的一屋下人站定,明亮的燈光被遮了大半,聶遠臻沉默着不發一言,只來回走動,背光的臉剛棱冷硬,一雙深眸融着閃爍的碎光,帶出攝人的寒芒。
沈府的下人垂眼視地,在他來回走了三圈後,一齊失了色,面色蒼白,有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有的雙腿微微發抖。
“還沒到齊?”聶遠臻站定。
“還有誰還沒來?”沈千山看向管家。
“确是都來了。”沈府管家的臉頰細微地顫抖了一下,極快,卻沒躲過聶遠臻的眼睛。
聶遠臻伸手,突地握住沈府管家的手腕,面色平淡無波,三個指頭随意掐着,力道卻大得那管家骨頭發疼痛得彎腰。沈千山皺眉,正想出言抗議,聶遠臻沉聲道:“我這三指掐下去,你的手腕骨便會咔嚓一聲折斷。”
“我說,沒來齊,表小姐帶來的奴才沒過來。”管家的嗓子發着顫,“聶公子,他們是客人……才……”
“帶我過去。”
“阮兄,不是要找墨然和令千金嗎?這,這又為的什麽?”看着聶遠臻推拖着自己的管家走遠,沈千山感到不對了。
“千山兄稍安勿躁,聶公子想必自有他的道理。”阮莫儒緾住沈千山,不給他跟着去。
聽到院外紛沓而至的腳步聲時,葉薇薇得意地笑了,手裏的紅麝串輕輕揮動,在燈光裏透亮奪目,紅得像血珠子。
沈府管家過來傳令所有下人到大廳集中,葉薇薇頓時明白,騙阮梨容到聞香閣一事洩漏了,她故意塞了一塊碎銀子過去,表示自已是客人,下人們跟着去了,自己這個主子會沒臉。
去聞香閣接洽的不是下人,而是化成男妝的她本人,聽說聶遠臻從下人裏查,她故意攔着下人不讓去,不過是想捉弄聶遠臻,報驚馬事件聶遠臻拆穿她,害她折了一指之仇。
想到聶遠臻來了卻找不到去聞香閣跟花月奴接洽的人,葉薇薇一陣快意。
那日她找沈麗妍說出了要誘阮梨容到青樓,把阮梨容賣進青樓,沈麗妍連聲叫好贊成,只是在執行上,兩人卻産生分岐。
這事不能随便找一個人去辦,只能是信任之人,從下人裏找一個固然妥當,可事後若是敗露,這人證就雙手奉出去了。
沈麗妍身材高挑,她提出沈麗妍扮男裝去青樓接洽,若事敗,要尋找的是男人可就找不出來了。
不料沈麗妍不同意,她一時無計可施,晚上入睡時,突然想到,自己也可以弄高個子親自行事。
男人的衣袍,還有墊了棉絮增高許多的靴子她都毀了,那一日洽談時沒有說話只給鸨媽看紙上寫的字,紙條她帶走燒了,應該沒有什麽破綻吧?
葉薇薇尋思着,腳步聲到門外了。
“表小姐,聶公子有話要問表小姐。”沈府管家在門外禀道。
“不就是要見服侍我的人嗎?采英,你把人喊齊了給聶公子看看。”葉薇薇嗤笑了一聲,扶了扶頭上的珠釵,扭了扭身體看看鏡子,擡步打算出去看聶遠臻尋不到人時的失落面孔。
葉薇薇才剛踏出房門,脖子一寒,聶遠臻的軟劍把她脖子整個卷住。“跟我到縣衙去。”
“聶公子,不是要看服侍表小姐的下人嗎?”沈府管家懵了。
“不需看,人證物證齊全,本公子方才說要看下人,不過是怕元兇逃了。”聶遠臻一字一字道。本來要來捉人證的,葉薇薇的有侍無恐讓他改變了計劃,他決定用攻心計詐出實情。
沈府管家聽得莫名其妙,葉薇薇卻腿軟了,圓睜着雙眼驚恐地看着聶遠臻,随後大聲鬧罵起來。“聶遠臻,你憑白無故,沒有證據抓我,你以為你的知縣父親能一手遮天嗎?”
“證據就是你自己。”聶遠臻面上卻一絲動蕩的表情亦沒有,鐵塔似的站着,手裏的軟劍卻緊了又緊。
什麽證據就是自己,這是在胡扯,他拿不出證據。葉薇薇聲嘶力竭大喊。“聶遠臻,阮梨容陷身青樓與我何幹,放開我。”
中計曝露了,聶遠臻暗喜,眉角動了動,譏嘲的眼神瞥了葉薇薇一眼,道:“人家指證的就是你,跟我走,上了公堂再與她對質去。”
“你胡說,跟聞香樓鸨媽談綁架阮梨容的不是我。”
聶遠臻笑了,沒有聲音,厚實的嘴唇微微啓合,葉薇薇沒有聽到他的說話,卻驀地想到一句話。
——請君入甕不打自招
“你是故意做的套騙我?”葉薇薇目龇眼裂。
聶遠臻在沈千山不解惶恐的目送下拖着葉薇薇回縣衙,阮莫儒眼裏有疑問,聶遠臻示意他別問。
聶德和上安州敘職尚未回來,聶遠臻正想錄下葉薇薇的口供,差役來報:“公子,阮姑娘派人來找公子。”
太好了!雖然知阮梨容跟沈墨然在一起不會有事,聽得她平安回府了,聶遠臻和阮莫儒還是長舒出一口氣。聶遠臻不錄口供了,命差役把葉薇薇下進大牢裏,陪着阮莫儒急往阮府趕。
“梨容,你沒事吧?”阮莫儒拉住飛奔迎出來的阮梨容,借着大門上燈籠的淡色光暈上下察看。“怎麽回事?”
“我沒事。”阮梨容忍下眼淚,手指朝西側院指去,道“爹,今日之事以後再說,你先去看我娘吧。”
妻子怎麽啦?阮莫儒朝西側院急奔。阮梨容看向聶遠臻,想到肖氏命在旦夕,喉頭堵得厲害,想求聶遠臻幫忙跑一趟京城進宮求藥,卻有些難以啓齒。
相識不深,千裏迢迢奔走,可怎麽開口?
一陣風吹來,燈籠晃蕩,阮梨容纖弱的身影在夜色中飄搖,長長的睫毛下一汪碧水朦胧不明,清淺迷離讓人無端遐想出萬種風情。
聶遠臻緊緊的抿起嘴唇,心怦怦狂跳。
秋風乍起,吹皺了一潭深水,模模糊糊教人情難自禁起來。
梆子聲将聶遠臻從迷失中拉回。
“阮姑娘,這次是葉氏女用我妹妹引誘你去聞香樓,要讓聞香樓老鸨人不知鬼不覺綁了你。”
“果真是沈家的人。”早料到了,可想到其中有沈墨然的主意,阮梨容還是感到心口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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