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趙還香身後浩浩蕩蕩随她而來的都是西洲趙家的族內弟子,亦有一些平日裏與趙家來往親厚的其他世家子弟。

人數不少,乍看過去聲勢浩大。

趙還香從人前走出,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殷城主,您是新月城城主。我們西洲玄門世家,向來以新月城馬首是瞻,只因為您是最公允不過。”

殷神揚不露聲色聽着趙還香的侃侃而談,他知道趙還香後面要說的話,才是她領着衆人前來的目的。

陳春日更是沒把這些放在眼裏,像個沒事人一般招手喚無為過來,把幾經波折到手的三才環交到無為手上,叫童子給帶淺枝系上。

在陳春日面前的無為道童,那叫一個懂事乖巧。短胳膊短腿地夠上去,将三才環佩穩穩妥妥地重系回帶淺枝的腰間。

這時趙還香話鋒一轉:“可那日在殷城主您的院落裏,有人在您眼皮底下将我射傷,您什麽情況也沒問,就讓兇徒走掉。是否有失公允,在偏袒某人呢?”

“今日恰好那名兇徒也在,殷城主能否當着我們趙家人的面,給個合理解釋呢?”

這是要逼宮嗎?

趙還香仍是跪地,眼神卻是明目張膽地看向帶淺枝。

陳春日笑着:“這又是西洲哪裏來的阿貓阿狗。”

殷神揚神色如常,居高臨下沖着趙還香道:“你沒說錯,我是在偏袒她。”

西洲世家久攝于新月城威嚴,殷神揚公然承認他有失偏頗,竟也沒人敢站出來發言質疑。

而跪在他身下的趙還香笑了一下,像是她就在等殷神揚開口說這句話,她得逞了。

她道:“我們趙家,能鬥膽問一句殷城主這樣做的緣由嗎。”

趙還香厲害,她是在替西洲所有玄門世家來求一個原因,殷神揚沒立場能拒絕她。時機把握也毒辣,殷神揚一旦回避這個問題,銀月城的聲望勢必要在人們心中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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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神揚将趙還香的得意看在眼裏,他如了她的意道:“當然可以。”

佛奴已是看出,殷神揚根本是在推波助瀾。

只聽得殷神揚放聲說道:“只因我殷神揚坐了新月城主,只會偏袒一個人。”

衆人心裏俱是悚然一驚,他只差把那個名字指名道姓說出來。嗡嗡的交頭接耳議論聲,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流言果然是真的。天女樂大家遭魔修劫持,殷城主沒去救天女樂,反倒趕去營救另一位金闕府中女弟子。”

“聽趙家女話裏的意思,那女弟子還傷了她。殷城主也沒追究。”

趙還香借着人聲起身,擡手直指帶淺枝道:“殷城主您的意思,這位金闕府女弟子,就是那位在故事中傳唱與您情深義重的桑桑姑娘是嗎?”

殷神揚負手而立,他一言不發時銳利的眼眸自有一股威嚴,直到視線落到了帶淺枝身上,才緩和了一二。

手持武器的新月城侍衛列隊進入,把那群趙家人以及一排排看熱鬧的游人趕到了外圍去,維持着秩序。

此時陳春日越過帶淺枝挺身而出,神态玩味走到趙還香面前道:“亂吃東西是自己的事,亂說話可就有毀謗污蔑之罪。帶淺枝是我金闕府弟子,何時成了另外一個人。”

陳春日此番話說的是不緊不慢。

趙還香卻感覺那人離她愈近壓力驟然一大,只得強頂壓力把想說出口的話吐出:“一個人的身份應該清清楚楚的最好。近日聽聞殊勝神弓重回殷城主手中,城主何不讓她一試。也好解我衆人多日以來的猜忌和疑惑。”

趙還香顯得信心十足。

“也好。”誰料殷神揚還未發話,陳春日竟是第一個出聲,“聽聞殊勝弓在其他人手中也不過是普通弓箭,而在草原聖女手中是慈悲聖物,會根據聖女心意射出慈悲與怒火,兩種不同箭矢。稀奇得很,鄙人倒是想見見。”

趙還香看着陳春日輕描淡寫般走至她的身側,驀地一拍她的肩膀,陳春日又道:“這位姑娘說了這麽久,想必也很期待。不如就由這位姑娘代替靶子,讓我的帶師侄試試呗。”

趙還香登時渾身緊繃,如同已被陳春日施下定身咒給定住。

陳春日戲谑道:“無為啊,快将此人綁起來挂在枝頭上,給我家師侄開弓試試箭。”

“得令!”無為很會來戲,話音一落已是拿着一段繩索上前來。

“城主……殷城主……”趙還香嗫嚅開口,膽怯地向殷神揚求救。

殷神揚道:“陳道長這玩笑,未免大了些。”

“大了麽?”陳春日眉梢一挑,瞅着殷神揚的手道,“那你把殊勝弓拿出來做什麽?”

“哦。殷某人收回去便是了。”

“既然拿出來了,我看也無需收回去。”陳春日顯得非常無奈道,“不器還不快把那人,給我押出來。”

帶淺枝只見今日一整天都不見蹤影的道童不器,推搡着一人走進她的視野裏。而那個被五花大綁一臉苦相的男人,正是自她醒來後消失多日的章茂之師兄。

“帶師妹……”章茂之扭頭沖帶淺枝苦笑。

“小師叔這是何意啊。”帶淺枝不理解。

“府中弟子順手偷盜丹藥,拿出去換錢的事我不管。”陳春日驟然一凝眉,“可有人因此謀害府中其他人,我陳春日就看不過眼了。”

章茂之被兩個童子如同捆豬般挂到了樹枝上,身子還在止不住的打擺子。章茂之落到陳春日手中,是半點不敢喊哀嚎冤。他只得把哀求的眼神,遞向能掌握他命運的帶淺枝。

殊勝弓交到帶淺枝的手上,這一刻箭在弦上,圍場內外無論趙還香還是其他人,皆在關注着她。

是不得不發。

殷神揚的意圖她清楚,可小師叔究竟想幹什麽,帶淺枝還摸不清。

陳春日看出了帶淺枝的緊張,他便微笑着垂了眼眸,說道:“有什麽好怕的。你只管開弓射箭,他章茂之若是被你射殘了,我金闕府養他。他章茂之若是被你射死了,我陳春日親自給他寫挽聯。”

這通理所應當的歪理說完,他還詢問章茂之的意見:“你說這樣行嗎,章茂之……”

章茂之欲哭無淚,挂在空中艱難的哽咽道:“多謝,多謝小師叔……”

可帶淺枝仍沒吭聲,只是低頭似在一心一意盯着手裏那張以前被她盜走的殊勝神弓。

殷神揚忽地問向才趕到的高積秀:“那年競秀賽上我輸給桑桑的事,你看出來了嗎?”

“我怎麽能沒看出來啊。”高積秀望着那處的金闕府女弟子,回憶起往事,“那年競秀賽只剩你們二人相持不下。旁人都在猜度‘堂堂天水城城主,難不成還怕輸了?’只有我站了出來,為你發言正聲,說‘他不怕輸,他是怕贏了她。’”

聽完好友的調侃,殷神揚很是難得沒有反諷回去,而是陷入了某段回憶中,微微低頭一笑。

這一笑,叫西洲少女們見了,只怕又要買上許多件紅衣。

殷神揚肯定着說:“她就是桑桑。”

帶淺枝仍在原地躊躇不定。

陳春日越看越是皺眉,沉吟了片刻後,他道:“你是就是,你不是就不是。有什麽好怕的?”

難不成擔心他護不住她?

“小師叔……”

帶淺枝真正緊張的是,她不知神弓是否還會承認已經轉生過的自己。

一時風大,吹亂了她的頭發。帶淺枝站在風口,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喚了一聲小師叔,陳春日只覺得心煩。

陳春日長舒一口氣,嘆然道:“罷了,風吹人。回去吧。”

“诶?這樣不會丢人嗎?”

“丢人?”陳春日複爾又笑。

圍場四周對帶淺枝開弓翹首以盼等着看八卦的密集人群裏,已漸漸起了不耐煩的嘀咕聲。

天空忽的飄起一陣小雨,似在有意打斷這一場鬧劇。

陳春日施了一個避雨訣,挑眉微笑道:“沒辦法啊,可惜天公不作美。丢人是不可能丢人的。”

陳春日的心情變得好了一點,他見帶淺枝的耳環在臉的一側擺動着,纖細的金鈎穿過耳洞,墜着那耳垂越發地可憐可愛。

小雨中有人議論:“連避雨訣都施展不開,怎麽可能是神弓的主人。”

陳春日在微笑中把閑言碎語聽進耳朵裏,下一瞬那雨珠就變成冰雹向那人砸去,別處都是小雨,唯獨那人受着冰雹窮追不舍的猛砸。

砸的那人當時就受不住,護着腦袋跑回家去了。

帶淺枝見了覺得好笑,便笑了出來。

殷神揚不知從哪撐傘出來,經過陳春日身旁時見了那袖口還露着的一截黃符紙,冷聲說道:“花招。”

陳春日回敬他輕蔑一笑:“有用。”

殷神揚不予理會,主動撐傘來到帶淺枝身邊給她遮雨,他人高,撐傘的手臂特別有力。

雨水反而下得更大了,簡直是頃刻傾盆。許許多多的人,早已是什麽也顧不上,慌忙去躲雨。

此時暴雨如注,天與地之間只剩淅瀝的嘈雜聲,在新月城特意為簪花會搭建的圍場上,人們都在雨中慌忙避雨。只有殊勝神弓祥和寧靜的光輝,降落在一位傘下的少女身上,将她包裹的纖塵不染。

倏忽一箭,白芒綻放。懸挂章茂之的繩索斷了,被一片清聖光芒包裹下平安送到地面。

兩位道童看得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帶淺枝帶着有些興奮的無措:“看來神弓還是認我的……”

附近的雨聲仍是很大。

“是啊。”陳春日忽生出悵然若失之感,他去了避雨訣,走進殷神揚的傘下,直視帶淺枝的雙眼,緩緩說道:“帶淺枝你可知,此次我出府下山是為了你。”

诶?

向來能言善辯的帶淺枝,在陳春日莫測的目光下,竟難得有些局促。她亦是看見,殷神揚執傘的大手陡然一緊,手背上正有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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