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吐血

刑獄司裏,趙旿将要回府時,順勢問了一句:“聽聞近日姑姑頻頻請太醫去府上,可是有什麽不适?”

鐘慕期冷冷看了他一眼,後者失笑,道:“行,我不拐彎了,那姑娘是什麽人?”

“故人。”

趙旿含笑道:“你不告訴我沒關系,這事父皇和皇祖母也知曉,過幾日該親自問你或者姑姑了。”

鐘慕期沒有理會他,扣了下桌子道:“你還不走?”

“就走了。你看着點,別讓那人死了。”

趙旿說的是刑獄司裏押着的一個女刺客,正是前段時間與鐘平漣有糾纏的那個。人有多嬌媚,手段就有多毒辣,手上已染了數十條人命,若不是鐘慕期及時查到線索,譽恩侯府怕是都要一起遭殃。

“孟梯看着,死不了。”鐘慕期道。

趙旿搖頭,“就是因為他我才害怕,他就是個瘋子。”

這點鐘慕期是認同的,孟梯确實不是很正常的人,是幾年前他随軍去邊地時,在毒蟲堆裏撿回來的,擅長解毒試藥和剖屍,也擅長用毒。

刑獄司裏再怎麽嘴硬的人,到了他手裏,只要他不讓對方死,對方就絕對死不了。

“你心裏有數就行。”趙旿起身,見鐘慕期跟着往外走去,納悶道,“你要這是要送我?這麽客氣?”

鐘慕期頓覺無語,掃了他一眼道:“去尚書府,接我娘。”

“陳尚書府上的那個賞花宴?姑姑竟然去了?”

沒得到回答,趙旿又道:“倒是順路,正好我去與姑姑問個好。”說完,就見鐘慕期停了腳步,他奇怪,“怎麽不走了?”

鐘慕期沉默了一下,“還早,晚點再去。”

他說完就轉回了書房。

趙旿原地沉吟了一下,笑了,低聲道:“原來是藏着秘密。”

他也沒追問,撣了撣衣袖帶上侍衛回府去了。

趙旿走後沒多久,下人就送了信過來,是鐘十二從姑蘇飛鴿傳回來的。自打李輕婵入了公主府,他便被派去姑蘇調查李輕婵的事情,如今人雖未回來,信已經到了。

鐘慕期對着桌上的燭火打開了信,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他去太醫院問過,幾個給李輕婵看過診的太醫都說是心疾,只有最近去診治的兩個猶豫不定,說感覺很奇怪,像是心疾,但脈象中似乎藏着一股玄機,似有若無,讓人琢磨不透。

而李輕婵現在喝的藥,也不過是些安神補氣調養身子的,只針對症狀,想要根治,還任重道遠。

鐘十二的信說李輕婵患有心疾是姑蘇滿城皆知的事情,已三年有餘了,看遍城中大夫也沒有好轉,這才入京求醫。——說辭與李輕婵一致。

但還有一事,是鐘十二暗中聽到的,李輕婵與荀翰的婚事。

讓鐘慕期皺眉的,除了李輕婵的病,便是這樁婚事了。

在他尚年幼時,平陽公主就為他定了一門親,姑娘小他五歲,剛出生就被許給了他。

他那時對婚姻之事沒什麽想法,被平陽公主念叨久了,也就記住了:阿婵是他娘子,要對她好。

于是讀書習武之餘也會去哄一哄他那小娘子,她要抱便抱,她累了就背。不順着不行,小娘子嬌氣,一不合心意就要哭鬧,還會揮着胖手打人。

後來姑娘跟随家人離京了,兩家再無聯系,婚事也無人提及。

鐘慕期沉默着摸了摸側臉,他臉上被李輕婵抓出來的痕跡已經消失,什麽都看不出來了。

在客棧初見李輕婵,他只是想弄清楚李輕婵這孱弱的身子是怎麽回事,以及她上京的目的。

後來見她竟被下人欺辱,便略施巧計将人送到了平陽公主面前,只是他怎麽也沒想到,昔日兇巴巴的小姑娘竟然變了這麽多,什麽都不敢說,什麽也不敢問。

鐘慕期收了信,又去了趟地牢,便往尚書府去了。

平陽公主想找事,可是榮裕郡主沒敢應,認出李輕婵後愣了一下,就一直老老實實的,一眼也沒往李輕婵那多看,話也不說了,讓平陽公主頗為失望。

一直不動,讓她想找茬都找不到發作的點。

陳夫人這個晚宴雖匆忙,卻也是下了功夫的,光是菊花的種類就數不勝數,什麽瑤臺玉鳳、白玉珠簾、金背大紅、胭脂點雪都有,其餘的還有些珍惜茶花、中逢花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亂。

茶點也準備得很用心,有上好的一茗香,還有清甜的荷葉茶、菊花茶,就連糕點都是做成花的樣式,惹得一衆年輕姑娘很是喜歡。

李輕婵也覺得有趣,但她還記得要端莊,不能給平陽公主丢面子,便寸步不離地跟着她,偶爾嘗一小口跟前的糕點。

而平陽公主周圍盡是些貴婦人,互相說着寒暄的話,間或有些夫人帶着小輩過來給平陽公主請安。

李輕婵腰背挺直,端坐了會兒就覺得乏力,胸口悶得慌,有點喘不過氣。可是怕給平陽公主丢臉,不敢亂動。

這麽忍了會兒,呼吸無故錯亂了一下,身子朝旁邊歪去,恰好撞在平陽公主肩上。

平陽公主偏頭,李輕婵慌忙重新坐好,怕她生氣,小聲保證道:“我坐好了,再不亂動了。”

平陽公主正欲說話,又有人前來請安。

先前已見過了許多人,平陽公主态度都還算和善,這位過來時她卻滿臉不耐。

穿金戴銀的婦人領着身後的姑娘施了禮,笑吟吟道:“難怪公主的氣色瞧着是越來越好了,原來是阿婵小姐回來了。”

平陽公主沒理會她,沖李輕婵道:“去外面逛逛,要是有喜歡的花就記下,回頭讓府裏也養一些。”

李輕婵聽她與自己說話格外溫柔,心裏犯了迷糊,點頭跟侍女出去了。

院中年輕女郎三三兩兩說笑着,李輕婵想透透氣,專門避着人走的。陌生地方,她不敢走太遠,就停在了平陽公主視線可及處,問:“方才那是誰啊?”

“是侯府三夫人,跟着的那姑娘是十一小姐。”

李輕婵有些驚訝,“十一小姐?這麽多……”

侍女輕笑,道:“除卻侯爺與公主僅有世子一子,二老爺與三老爺都妻妾衆多,兒女加一起二十餘人呢。”

李輕婵詫異,“這……怎麽記得住?”

“可不是嘛,不過也沒必要記,小姐一直跟着公主,便是日後去了侯府那也是住在公主院子裏的,沒人敢去擾您。”侍女跟着她慢悠悠走着,道,“二夫人性子軟,在府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三夫人正好相反,牙尖嘴利,慣會挑撥是非,待會兒那邊肯定得鬧起來,小姐就在院子裏歇着吧,先別回去了。”

李輕婵聽她說着,連連點頭,側身去看一旁半開的花兒。

待了沒一會兒,便有幾位年輕小姐往這邊來,李輕婵欲躲,被侍女拉住了,“小姐,人家就是來找你的,躲也沒用。”

侍女在她耳邊低聲迅速道:“粉衫的那個是寧國公家的韓絮薇韓二小姐,後面兩個方才咱們都見過,年紀小的是陳菀,個子高的是榮裕郡主的女兒方念。按理說陳夫人這賞花宴太過匆忙,不怎麽合理,家世高些的都會婉拒,韓二小姐怕是知道公主來了,才匆忙趕來的。”

不等李輕婵問為什麽,侍女繼續道:“韓二小姐與陳小姐性子溫和,只有那方小姐說話不怎麽中聽,小姐多注意着些。”

說了幾句話,幾人就走近了,韓絮薇面帶柔和淺笑,率先道:“你便是阿婵嗎?聽公主說你身子不好,怎麽不在那邊坐着?”

李輕婵聽她這話似乎與平陽公主很是相熟,颔首道:“方才覺得有些悶,便出來走走透透氣。”

才說完,方念冷哼了一聲,嘲道:“身子不好還偏要出門,萬一在別人府上出了事,那要怪誰?”

韓絮薇臉上笑意淡了幾分,陳菀則是嘟起了嘴,不滿道:“表姐你怎麽說話呢?要是不高興就回去歇着,何必出來壞別人心情。”

“她本來就有病,待會兒要是在你們府上吐了血,看你還幫她說話不幫!”

李輕婵莫名其妙,她這還是第一回 見方念,不明白她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大的敵意。

她自服用那致心疾的藥粉後,雖時常頭暈易乏力,但還從未吐過血。

又想着如今她是公主府出來的,若是在這兒被人欺負,依着平陽公主的性子又該發脾氣了。

想了一想,她慢吞吞看向方念,細聲細語道:“待會兒我若是真吐了血,就跟姨母說是你咒我的。”

“你!”方念沒想到她看着嬌嬌弱弱的,能說出這種話,氣得瞪大了眼。

韓絮薇與陳菀則是笑了出聲,後者還拍着手道:“這倒是真的,我親耳聽見的呢!”

方念氣得紅了臉,推了下陳菀道:“我才是你表姐,你怎麽幫着外人!”

“還表姐呢……”陳菀嘟囔,別人不知道,她可一清二楚,今日這賞花宴本是沒有的,都是榮裕郡主弄出來的,害得她母親忙碌了一整日,連午膳都沒時間用。

唯有韓絮薇輕笑之餘,還記得那聲“姨母”,心中思量了會兒,笑着打了圓場,道:“阿婵可有看上的花株?方才我厚着臉皮讨了株雪浪蕊,你可也得讨一株回去,不然顯得我貪便宜了。”

“是呢,讨的還是我最喜歡的那株。”陳菀佯裝生氣。

“你娘可說了,随便挑,我才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呢。”韓絮薇逗着笑,催李輕婵,“快也挑一株,專門氣她。”

李輕婵聽她倆一人一句說的挺有趣,往周圍奇花異草上掃了一眼。她喜歡漂亮花兒但是沒有研究過,又怕真的挑了什麽貴重的,便随手指向一旁未開的昙花,道:“我要……”

“我要這個!”話被人搶先。

方念見幾人看過來,高聲重複:“我看上這個了。”

李輕婵方才已刺了她一下,這會兒不想再多生是非,便轉了一下,對着另一株昙花道:“那我要這個好了。”

“那便定下了。”陳菀暗暗記下方念今日的作為,打算待會兒一字不漏地告訴母親,轉移話題道,“方才我讓人送了些甜酒過來,去那邊坐坐吧,我家廚娘釀的甜酒可好喝了,阿婵你一定會喜歡的。”

李輕婵猶豫了下要不要跟她們過去,還沒下決定,就聽平陽公主那邊似乎有動靜。

幾人具看了過去,尚未看出什麽,有一侍女匆匆而來,到方念跟前道:“小姐,該回府了。”

方念不肯,問:“這才幾時?做什麽要這麽早回去?”

侍女眼神閃躲着朝李輕婵瞟去,方念一愣,忽地漲紅了臉,面朝李輕婵道:“你可真讨厭!跟你娘一樣讨人厭!活該得病活不長!”

“別胡說!”韓絮薇一驚,急忙阻攔,“若是府中有事就快回去,別胡說八道。”

李輕婵感覺胸口又開始發悶了,她咬了咬唇,壓下喉頭異常,直視着方念,字句清晰道:“我娘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好多人喜歡她,也會保佑我好好的。”

這句話不知道哪裏戳到了方念,她猛地上前,往李輕婵肩上推了一下,口中道:“你娘是狐貍精……啊!”

方念感覺自己并沒有用多大力氣,可李輕婵被她推得一個趔趄,雖被侍女扶住了,卻猛然間面色煞白,搖晃了一下,按着胸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周圍侍女丫鬟瞬間驚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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