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噬心

“唔……”身下的人忽發出輕微呼痛聲, 鐘慕期身子微頓,松了齒間力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李輕婵似乎是覺得不舒服,哼哼了兩聲, 又安靜昏睡過去。

鐘慕期視線凝聚在那微微張着的泛着水色的殷紅唇上, 喉結滾動着, 再次貼了上去, 這次沒用力,只是輕輕地研磨着那軟唇。

李輕婵直到覺得冷了, 才回了些意識。

她依稀感覺周圍和冰窖一樣冷,唯有身後靠着的一堵牆傳來溫暖的氣息,便下意識循着熱氣方向縮了縮,很快被包裹住。

唯有右手還露在外面,她迷糊動了動想往回縮, 卻被一只大掌按住小臂,頭頂上有聲音傳來:“別動,孟梯在給你把脈。”

聽出這是鐘慕期的聲音,李輕婵暈暈沉沉地不動了。

過了會兒, 腕上一松, 她感覺手被人握住揉了幾下,然後被塞回到自己懷中。

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李輕婵每回剛睡醒反應都很慢, 現在也不例外, 有氣無力地睜了下眼睛, 只模糊看見一支燃着的蠟燭,眼皮又重重垂下。

腦子裏正慢吞吞分析着這是在哪兒, 聽見有人高聲嚷嚷道:“我就說嘛, 精心細養了幾年都不見起色, 現在突然就好了,哪有這麽容易治好的心疾!”

“确定了?”簡短有力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李輕婵感覺耳邊傳來震動,震得她頭暈。

“八/九不離十!等她醒了就知道了。”

這回李輕婵聽出來了,是孟梯的聲音。

她記起來了,孟梯說過,今日還要再把一次脈的,看起來,她現在已經在孟梯那了。

可她是怎麽過去的呢?

李輕婵又睜了眼,眼前朦胧像是隔着一層紗,什麽都看不清。

她動了動,想擡手去揉眼睛,沒能動得了。低頭一看,見自己被裹在寬大的墨色大氅裏,嚴嚴實實,一直裹到下巴,将她視線遮住,也讓她動不了。

“醒了?”有人在她耳邊問道。

李輕婵尚未發覺這是怎麽回事,感覺耳朵被呼出的熱氣弄得發癢,偏頭蹭了蹭,然後看見了自己肩後靠着的胸膛,愣愣地眨了眨眼。

這才遲鈍地感受到自己腰間還箍着一只手臂。

她這是到了孟梯的地牢小屋子裏,裹着大氅坐在鐘慕期懷裏,靠着人家胸膛,被雙臂環着抱得緊緊的。

蒸騰熱氣一下子從心底升起,李輕婵臉上熱騰騰的,卻還奮力保持鎮定,暗暗深吸了口氣,道:“表、表哥……”

開口就結巴,李輕婵羞得渾身燒了起來,身後靠着的胸膛已經不是暖和,而是灼熱了。

她很不自在,腰背挺了挺,悄悄用力往外退。

好在鐘慕期善解人意,看穿她的羞赧似的,溫聲道:“方才我看阿婵一直不醒,便自作主張将你抱了過來。既已醒了,那就自己坐好吧。”

他說着,原本擁着李輕婵肩膀的手松開,伸到了她腿彎,另一手依然扣着她的腰,雖隔着大氅,可李輕婵還是清楚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

李輕婵臉紅通通的,還沒反應過來他是要做什麽,便被騰空抱起。

她驚呼一聲,下意識緊緊環住鐘慕期脖子,接着很快被重新放回到椅子上。

她渾身無力,坐也坐不穩,腰上的手臂剛收回去,便軟綿綿往旁邊歪去。

鐘慕期眼疾手快一攬,李輕婵又重新撞入他懷中。

“表、表哥……”李輕婵磕磕巴巴又喊了一聲,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該說什麽。

被忽略許久的孟梯看不過去了,拍了拍桌子道:“有完沒完,趕緊坐好了,還要不要聽我說話了?”

李輕婵十分尴尬,低着頭不說話了,微急的喘息拂動了大氅上的毛領,她看見了,急忙刻意壓了一下,不敢讓人發現異常。

只有藏在大氅下的手指頭仍糾纏着,如她的心一樣緊張慌亂、不受控制地亂跳着。

鐘慕期也未再提方才的事情,扶她坐穩了,便松開了手,轉向孟梯道:“你說吧。”

孟梯這會兒終于有了絲存在感,刻意報複一般惡聲惡氣道:“現在可有別的不舒服?”

李輕婵還紅着臉,誰也不敢看,低頭感受了下,嗫嚅道:“跟先前一樣……還是累,常常喘不過氣,沒有力氣……”

說着說着,她眉頭微蹙,雙手從大氅裏掙出,用指腹小心地觸了觸上下唇,話語中帶了些許疑惑:“怎麽感覺嘴巴木木的……”

話音剛落,聽到身旁的人似乎輕笑了一聲。

李輕婵偏頭看去,卻見鐘慕期雙眸帶笑,見她看過來,十分坦蕩地迎了過去。

李輕婵一對上他的視線,就覺得臉上臊得慌,飛快扭頭,不敢再看他,只當是自己剛才聽錯了。

“嘴巴木木的?”孟梯也疑惑起來,喃喃道,“沒說會有這症狀啊……”

哄哄李輕婵還好,帶歪了孟梯可不行。鐘慕期掩下眼中笑意,沉穩地開口:“應當是飛鳶方才喂的參湯,裏面加了苦參才會讓嘴巴發木。”

李輕婵對昏睡時候的事情一無所知,自然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軟聲道:“哦……”

孟梯則是翻了個白眼,但也未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又與李輕婵确認道:“沒有別的了?”

未聽李輕婵說出別的異常,他摘下頭上兜帽,隔着木桌傾身過來,身子壓得很低,幾乎與桌面平齊,目光炯炯地盯着李輕婵道:“我再問你一次,你好好回答。”

離得太近,李輕婵能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灼傷,紅紅白白血肉翻滾,看着讓人心裏發怵。

怕傷人心她不敢表現出害怕,悄悄攥住了鐘慕期挨着她的衣角,又朝着他小小地挪動了下,才重新看向孟梯,謹慎道:“你問。”

孟梯雙目閃着光,聲音格外清晰道:“你的心疾是不是假裝的?”

李輕婵渾身一震,毫無征兆地被這麽一問,她大腦瞬間空白,感覺仿佛身處巨大的銅鐘之中,被人狠狠一撞,腦內嗡嗡作響,一時心慌意亂,竟無法作出反應。

而在旁人眼中,她是一張小臉眨眼間失去血色,眼神渙散,視線閃躲,俨然一副被揭穿謊言的心虛模樣。

“果然是裝的!”孟梯是又氣又悔,猛地一拍桌面怒道,“我幾日沒睡好,沒日沒夜地研究你的病,你倒好,不說實話,盡騙人了!”

“我、我……”李輕婵被巨大的聲響震得打了個哆嗦,臉上火辣辣的,整個人陷入說謊被拆穿的羞愧之中。

她不敢說話,不敢看鐘慕期的表情,咬着唇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鐘慕期冒着雨連夜帶她來看大夫,怕她害怕還找了飛鳶照顧她,還抱着她趕來陰暗的地牢裏給孟梯把脈。

李輕婵想着他先前月下跟自己說不要怕、有話直說,想着他這幾日對自己的照顧,心中被懼怕淹沒。

怕他對自己失望,怕他厭惡自己,怕他後悔對自己這麽好了。

她眼鼻一酸,眼淚不自覺冒了出來,沿着白皙的臉頰往下流,一滴一滴落在她身上披着的陌生墨色大氅上,将那墨色染得更重。

她是打着求醫的名號來京的,現在被人拆穿病是假的,平陽公主那麽驕傲一個人,要是知道被騙了,該有多生氣?

她還為自己出氣去找方念算賬,現在又會怎麽看待自己?怎麽看待娘親?

會不會把自己也關起來?或者将自己綁着送回姑蘇?

荀氏和李銘致知曉這事,又會如何對自己?

李輕婵越想越害怕,雙唇幾乎咬出血來,裹在大氅裏的纖弱身子打起顫來。

孟梯好歹是個大夫,最不喜病人說謊,盡管看她模樣十分可憐,還是氣不過地嘲笑道:“可惜咯,病是假的,毒可是真的!等死吧!”

李輕婵沉浸在羞愧悲痛中,聽見他這話腦子沒轉過彎來。

又落了幾顆淚珠,她笨手笨腳地想去抹眼淚,才發覺手中還攥着鐘慕期的衣角,連忙松開,餘光看見那皺巴巴的一角,想抹平,又不敢碰他,生怕遭到嫌惡。

她吸了下鼻子,慢慢擡了頭,仍不敢往旁邊看,只是對着孟梯澀聲道:“……是、是假的……是我騙人了,我撒謊……”

說着又想起馮娴,心中酸澀難忍,眼淚再次湧出。

聽着這帶着哭腔的認錯聲,孟梯偷偷朝鐘慕期瞟去,見他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察覺自己的目光時,冷靜看來,甚至點了下頭。

孟梯意會,接着做壞人,問:“那毒你也是知道的了?哪裏來的?”

李輕婵被悲傷淹沒,頭腦暈沉,孟梯又高聲重複了一遍她才聽懂了,憋着眼淚嗡聲道:“不是毒,是游方大夫給的藥粉……”

鐘慕期臉色驀然一沉,周身氣壓低得吓人。

“什麽藥粉?”孟梯心中一凜,飛速追問,視線死死盯着李輕婵,不肯放過她一絲的表情變化。

李輕婵只覺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如刺一樣,讓她渾身難受,她感覺胸腔發悶,急急喘了一下,咬着舌尖不許自己再哭,含混道:“不、不知道,大夫沒說。”

“藥藏在哪裏?”自被揭穿是裝病後,鐘慕期第一次出聲,聲音卻冷若冰霜,再沒有方才的溫和了。

李輕婵猶如身處冰窟,渾身發冷,眼淚沒忍住滾落,顫聲道:“在……在聽月齋妝匣裏的小夾層裏……”

鐘慕期喊了聲飛鳶,在外面候了許久的飛鳶輕輕應了一聲便消失不見了。

屋內沒了聲音,陰寒的小房間沉寂如冬日冰河,李輕婵一動不敢動,頭埋得低低的,擱在膝上的雙手交握着,用力到指關節泛白。

淚水無聲滴落,一滴一滴打濕她的手背。

她想起第一次裝病的時候,那時候她十三歲大,雖得了游方大夫的藥,但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不敢入口,又被看得很嚴,也沒有機會藥鋪找人确認。

然而一日晨間忽被吵鬧聲驚醒,醒來後不見伺候的丫鬟,自己穿好衣服出去,迎來的只有荀氏身邊的嬷嬷。

嬷嬷掐着尖細的嗓音道:“前面出了肮髒事情,小姐可別過去了。”

這嬷嬷昨日偷偷動馮娴遺物,被秋月發現厲聲呵斥了一頓,現在李輕婵根本不想理會她,也不想多事,她只管自己身邊的人,問道:“秋月和秋雲怎麽不見了?”

嬷嬷吊着眼稍低聲道:“秋月這丫頭不知廉恥跟長工私通,被人瞧見時肚兜都沒了……”

李輕婵那時根本不知道私通是什麽意思,但聽見後半句,心一慌,下意識反駁道:“她沒有!她才不會!”

“府裏下人親眼所見,小姐你年紀小不懂事,不過老爺夫人可不好糊弄……可萬不能叫這丫頭帶壞了小姐。”嬷嬷語氣殷切,一副關懷的樣子,接着道,“夫人說了,既然都不是清白身子了,那就送去樓裏,連着那個秋雲一起,好叫府裏下人都長長眼,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嬷嬷再說什麽李輕婵已聽不清了,她對嬷嬷說的事情一知半解,什麽“樓裏”更是不清不楚,但聽着她的話就知道不是好地方。

李輕婵被嬷嬷拽回屋裏,獨自呆坐了片刻,腦內轉了一圈,竟沒能找到一個能出手相助的人。

最終抖着手找出了游方大夫給的藥粉,就着冷水服了下去。

劇痛從心頭襲來時,她差點直接暈過去,硬是咬着舌尖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将茶盞全部打翻,鬧出了很大動靜。

這變動引來了李佲致,他原本正因為府中醜事暴怒,這會兒見李輕婵面若金紙奄奄一息,也吓到了。

李輕婵痛得神智不清,蜷縮着身子央求他,流着眼淚喊爹,求他放了秋月,求他不要賣了秋雲……

也許是動了恻隐之心,李佲致松了口,只是将秋月打個半死趕了出去,秋雲則是被放了回來。

也是那日起,李輕婵被診出了心疾,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再也沒有機會停下。

過去的百般委屈與心酸無人訴說,李輕婵回憶着,心裏陣陣揪痛,現在仿佛又回到了那時,她無助地呆坐着,只是這時她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還在胡思亂想,聽見了叩門聲,是飛鳶回來了。

飛鳶一聲不敢吭,将妝匣遞給鐘慕期,斂目低眉道:“檢查過了,沒發現夾層。”

李輕婵已冷靜許多,知曉前路再艱難也得鼓着勇氣去面對,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她做了許久的準備,最終也沒擡起頭,顫着眼睫動了一下,才發覺腳下麻木,已沒了知覺。

這時候可沒人關心她了,她雙膝抖着,忍住溢到喉口的□□,伸手去接妝匣。

需要她雙手捧着的飛燕銜枝的妝匣,被鐘慕期一只手就托住了。

鐘慕期并未将妝匣給她,直接在手中打開,四處摸索了下,只聽“咔噠”一聲,妝匣底部彈出一個小小的夾層,裏面藏着幾個小紙包。

“給我!”孟梯雙眼發光,快步上前拿起,三兩下拆開,輕輕嗅了嗅,愣住,“怎麽是這個?”

他不信邪,又用手指沾了一些,喂進口中。

細細品了會兒,孟梯呸呸吐出,罵了句髒話,驚道:“噬心草!怎麽會是噬心草?”

見李輕婵通紅的雙目滿是茫然,他又尖聲道:“吃了這東西你竟然還活着?”

噬心草是一種毒草,通常長在偏僻的山裏,劇毒,人若是誤服下去,運氣不好的直接心髒絞痛活生生疼死,運氣好的也能活下去的一兩個,但萬不能再碰第二次。

孟梯解釋完,李輕婵也吓呆了。

“……你的心疾是用這東西裝的?”孟梯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一把推開木桌,擠到李輕婵眼前,指着掌心的藥粉反複與她确認,“你真的服用的這個?服了三年餘?”

李輕婵戰栗着倉皇點頭。

“竟然沒死……那毒呢?毒是哪來的?”

李輕婵心裏陣陣後怕,此時一點兒也不敢隐瞞,顫着嗓音道:“這個是毒嗎?我、我不知道……大夫說、說是腹痛的藥,我才用的……”

話到這裏,鐘慕期才懂了,她還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毒,以為孟梯說了半天的毒是指她心疾的事情。

但不知道也好,她不知道,那她就是無辜的。

鐘慕期眼神軟了幾分,仍看着她,但一聲都不出。

孟梯也發現兩人說的話不在同一條線上,他看了鐘慕期一眼,轉過頭來道:“用了一次發現不對你不知道停?你是真想死啊?”

他看李輕婵的眼神越來越不對,覺得這姑娘八成腦子不好使。

可在李輕婵看來,昔日種種委屈與艱難,哪能盡數告知他人?他人又如何能感同身受?

她咬了咬舌尖,半晌,凄婉道:“停不了了……”

孟梯一言難盡地看着她,又問:“還有別的藥呢?”

“沒有了。”李輕婵搖頭,“只用了這個。”

“真的只瞞了這一個?”

他的一再确認讓李輕婵難堪,但是是她說謊在前,怨不得別人不信任,她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聽不了,“真的沒有別的了……”

“諒你也不敢再多用別的。”孟梯哼笑着,頓了一下,雙目一亮,又恍悟道,“原來如此……噬心草性子霸道,壓住了你身上的毒,兩種互相作用,才讓你僥幸活了下來……原來如此!”

李輕婵聽他提了幾次“毒”了,先前一直以為他說的毒是指致心疾的噬心草,又聽他這麽說,驚詫不已,眼淚都忘了流了,茫然道:“什麽毒?”

“傻子!你以為你這段時間為什麽一直昏睡……”孟梯大聲嘲諷,“你是被人下了毒!劇毒!會死的那種!”

李輕婵徹底傻了,她想起鐘慕期先前說過的那些,一時心跳加速,滿是淚痕的臉第一次擡了起來,愣愣地看向鐘慕期。

“是真的。”鐘慕期俯身看着她,見她雙眸帶淚,神色彷徨孤寂,仿佛易碎的脆弱琉璃。

他冷聲道:“先前說什麽藥性相沖才會讓你沉睡是假的,中毒才是真,很詭異的毒,無藥可救。”

“毒……”李輕婵茫然重複。

鐘慕期望着她呆愣的雙眸,在那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心中柔軟,說出的話卻一點都不溫柔,冰冷道:“但是這毒會受心緒影響也是真的,四肢發冷、感覺遲鈍都是毒發的症狀,然後肢體慢慢潰爛,一點點感受着自己死去,都是真的。”

一旁的孟梯做出怪異的表情,瞅了瞅他,皺起了臉。

鐘慕期仍漠然地恐吓着,“依你現在的樣子,不出三日,手腳就得出問題。”

李輕婵呆愣眨眼,然後低頭,動了動腳,沒能挪動,除了一陣麻痹感之外,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她方才一直以為是自己久坐不動腳麻了,現在心頭巨震,登時落了眼淚,凄聲道:“我不要這麽死!我不想死,表哥——”

邊說邊朝鐘慕期伸手,兩手抓着他胳膊,仰着小臉,哭喊着道:“我知道錯了,表哥你救救我,我不要這麽死去!”

“我什麽都聽你的,我再也不撒謊了……嗚嗚嗚表哥……”

她哭哭啼啼,淚水模糊了雙眼,看不清鐘慕期的表情,只知道他沒有任何動作,既不扶着自己,也不開口安慰。

李輕婵現在是毫無依靠,她不想死,更不想重新回到荀氏手底下,回憶着遇見鐘慕期之後的事情,知道他對自己很照顧,便使勁求着他。

“表哥你看看我……”哭得淚水漣漣,李輕婵胡亂在臉上抹了抹,攀着他的小臂試圖站起來,可是雙腳麻木使不上勁。

反正都被抱過好幾次了,不差這一次。

她這麽想着,也不知哪裏來的勁,硬是撐起了身,朝着鐘慕期撞了過去,雙臂摟着他的腰把自己埋進他胸口,哭唧唧道:“表哥,我不是有意騙你的,我以為那個藥停了就沒事了……”

鐘慕期任由她動作,始終沒去扶她一下,李輕婵心裏沒底,但現在她沒有任何辦法,只能不停地喊他,企圖讓他心軟。

“為什麽要裝病?”鐘慕期垂目看着她頭頂,感受着她的身軀,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了。

此刻李輕婵根本顧不得什麽臉面,啜泣着道:“小弟把我娘留給我的東西搶走摔了,我去找爹,他說小弟不懂事,還讓我別添亂……嬷嬷進我屋裏翻我東西……她們陷害秋月,要把她賣進樓裏……都欺負我,沒有人幫我,我想我娘……”

她嗚嗚哭着,說得亂七八糟,毫無邏輯,說的也盡是些小事,可這些小事湊一起,卻讓她的日子舉步維艱。

“我想裝病讓我爹看看我,我想讓他心疼……”

說到這裏,李輕婵感覺鐘慕期動了,被自己抓着的手抽了出去。她心一慌,眼淚流得更歡了,驚慌擡頭喊:“表哥你不要生氣,我……”

她正說着,感覺腰上被人攬住,隔着淚眼看不清鐘慕期的表情,只聽見了他的聲音,他說:“只要你以後老老實實,什麽都對表哥說,表哥就不生氣。”

李輕婵聽他聲音恢複了溫和,心中酸脹,眼淚嘩嘩地流,不可置信地問:“表哥你、你真的不怪我嗎?”

鐘慕期未答,攬着她想讓她坐下,方一動,李輕婵就驚叫出聲,“腳、腳不能動……嗚嗚嗚表哥我的腳要壞了……”

“忍着。”鐘慕期說着,将她橫抱起,讓她重新坐回自己懷中。

這一動作帶得李輕婵麻木的雙腳直打顫,弓着腳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鐘慕期一手抱着她,一手伸向她腳腕輕輕給她揉着,道:“以後再有人欺負你就跟表哥說,表哥給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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