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小衣
李輕婵眼淚瞬間決堤。
鐘慕期看着她流不盡的淚水, 溫聲道:“想哭就哭,不怕被人看見。以後再受了委屈也這麽大聲哭,表哥聽見了才能給你出氣,知道嗎?”
他聲音越柔, 李輕婵哭得越厲害, 藏在心裏多年的委屈爆發出來, 身子跟着顫個不停。
他倆一個哭一個哄, 給人看病的孟梯在一旁欲說還休,覺得自己待在這裏似乎有些不合适, 想了一想,試探着出聲:“我……”
剛開口,就被鐘慕期掃了一眼,孟梯意會,閉緊了嘴貼着櫃架躲到裏面去了。
可惜裏面也不隔聲, 還是能聽見不斷的哭泣聲。
李輕婵哭了許久許久,好不容易緩了些,打起來了哭嗝,再加上滿臉淚水, 她覺得這樣醜極了, 更加不願擡頭。
鐘慕期擡手倒了盞溫茶,送到她嘴邊, 道:“嗓子都啞了, 喝點水。”
李輕婵吸了吸鼻子, 就着他手抿了一口。溫水入喉,嗓子舒服許多, 她就這麽靠在鐘慕期懷裏又把臉埋了起來。
“還有哪裏不舒服, 全都跟孟梯說了。”
李輕婵哼哼了幾聲, 捏着袖子慢吞吞擦了臉,才悄悄擡起了點腦袋,嗓音沙啞道:“好多不舒服的,全身都不舒服……”
她下巴上淚水沒擦幹淨,鐘慕期卷着袖子給她拭去,緩聲道:“一個個來,慢慢說,不着急。”
“我腳沒感覺了……”李輕婵差點又要哭了,“表哥,我腳是不是要爛了?”
“不會,還沒嚴重到那個地步,現在只是長時間沒動,腳麻了。”
他說的順暢極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可是李輕婵不信,哭聲道:“可是你又不是大夫,你怎麽知道?”
鐘慕期頓了頓,喊了孟梯一聲。
孟梯一臉生無可戀的過來了,耷拉着臉道:“世子說得對,毒還沒到肺腑,現在只是單單的腳麻,過會兒就沒事了。”
李輕婵這才信了,看見外人了,方醒悟過來自己與鐘慕期親近得過分了,身子僵了些。
可她這時候心裏難受得緊,不想一個人冷冰冰地待着,便裝着沒察覺一般,依舊那麽靠在鐘慕期懷中,掀着濕漉漉的眼睫看向孟梯,道:“多謝孟大夫……”
她還想因為撒謊心疾的事道歉,孟梯卻白了她一眼,不耐道:“得了,還有什麽不舒适的,趕緊全都說了!”
他今日對李輕婵的态度一直很惡劣,先前也就算了,現在鐘慕期卻是看不得了,眸子微挑警告道:“好好說話。”
孟梯一窒,長長吸了口氣,自暴自棄般道:“大小姐,還有哪裏不舒服,行行好,都告訴小的吧。”
李輕婵抿了抿唇,忽略他的怪聲怪氣,抽噎了一下,道:“頭暈、沒有力氣,眼睛鼻子發酸、嘴巴幹,腦子裏嗡嗡的,手冷,心裏煩悶……”
她嘟嘟說了一大堆,身上就沒一個好的地方,聽得孟梯也頭疼了。
好半天她才叨叨說完,末了,還補了一句,“……小腳趾頭疼。”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小腳趾這裏,孟梯是真的不能理解,“小腳趾怎麽了?”
李輕婵晃了晃懸空的腳,腳上的麻木感覺已經消散許多,悶悶道:“鞋子不合腳,擠得疼。”
孟梯頓時無語。
但鐘慕期卻是先前就聽她說過鞋子不合腳,捏了捏她腳上的新鞋子,眼眸閃動,低聲問:“新換的這個也不合腳?”
李輕婵感受了下,一臉虛弱地搖頭,小聲道:“這個合腳,只有先前的擠。”
“為什麽穿的是不合尺寸的鞋子?”
“……”李輕婵紅着眼眶,聲音嗡嗡的,低得不能再低了,“不給我換,說了也沒用……也不許我自己花銀子買……”
她沒說是誰,但該懂的都懂,除了荀氏,李家也沒有別的管理後宅的人了。
量身形這種事荀氏當然不會親自來,都是吩咐嬷嬷下人去做的。
到了李輕婵這,處處不和心意,她提了也沒用,每次荀氏都是嚴厲地斥責下人,再笑呵呵地哄她,表面做得很好,結果卻沒有絲毫改變。
而這些後宅小事,李銘致是從來不管的,李輕婵也沒法和他提。
她一個小姑娘,行動上也處處被拘着,有銀子都沒處花。就算讓秋雲偷溜出去買了,不等回到住的院子裏,東西要麽被撞壞了,要麽莫名其妙不見了。
用這法子對待小姑娘,算不得是多狠辣或者高明的法子,只是用來折辱人還是夠的。
鐘慕期撫了扶她鬓邊的被淚水黏住的碎發,道:“沒事,表哥全都給你換新的。”
李輕婵靠在他懷裏委屈巴巴地“嗯”了一聲,又說:“可是我的毒怎麽辦?我要活不了了……”
眼看着她又要哭,孟梯心一跳,急忙搶先道:“死不了,別嚎了——”
他的語氣本是有些嫌棄的,說完半句就又被鐘慕期輕飄飄掃了一眼。孟梯猛地剎住,語氣急急轉了個彎,“有救的,沒事啊,放心,我想到法子了。”
“要多久解毒?”鐘慕期問。
“呃……”見兩人都朝自己看來,孟梯猶豫了下,擺手道,“別催我,等着就是了,反正不會讓你死。”
李輕婵眼角又垂下去,要哭不哭的樣子。
孟梯就奇了怪了,都說了不會讓你死了,還哭什麽?
他回望着鐘慕期冷冷的目光,電光火石間知曉這是為什麽了,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放心,也不會讓你手腳出問題。”
孟梯是怕了這兩人了,完全不想摻合進他倆的事情裏,腦子飛速運轉着,嘴上快速道:“我什麽都跟世子說了,你聽他的就行。世子讓你哭你就哭,世子讓你笑你就笑,哈哈,對!就是這樣,這樣就好了!”
“是,孟梯都和我說了。”鐘慕期也點頭,溫聲囑咐道,“所以阿婵以後有什麽事就直接告訴表哥,知道嗎?”
李輕婵點頭,她哭久了身上出了汗,渾身又濕又冷很不舒服,立馬就眼淚汪汪道:“表哥,我冷。”
鐘慕期将她裹嚴實了,把她的臉也遮在兜帽下,然後将她抱起。
孟梯一見這架勢,立馬繞到門後把小破門打開了,俯首相送道:“路上小心風寒,晚些時候我讓人把藥送過去,從今日起只要我沒說,藥就一日都不能斷,旁的也不許亂吃。”
鐘慕期點頭,抱着人剛踏出去,木門“啪”地一聲拍上了,一門之隔,孟梯靠在門後松了口氣,嘟囔道:“終于走了,煩死了。”
外面天已暗下,飛鳶提了燈籠在前面帶着路,走兩步就往鐘慕期懷裏那人影上瞟一眼,可惜裹得嚴嚴實實,除了随着鐘慕期步子晃悠的一雙腳,什麽也看不見。
她之前一直守在外面,只知道裏面鬧了別捏,李輕婵哭得厲害,但具體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就不知道了。
現在有點兒好奇,但是不敢問。
走了沒多遠,忽聽李輕婵小聲問:“表哥,有人看我嗎?”
方才出去時,鐘慕期未将她放下去,她也因為今日出醜覺得難為情,與其低着頭一路走回去,更願意假裝暈倒被抱回去,于是全程一聲不吭。
可是心裏還是有顧慮,走到半路,忍不住小聲問出來。
“沒有。”鐘慕期答道,聲音穩重可靠,然後掃了眼飛鳶。
飛鳶立馬屏息凝氣,假裝自己不存在。
李輕婵放心了,又怯怯問:“表哥,你要告訴姨母嗎?”
鐘慕期未直接回她,把她往上颠了颠,反問:“你想不想她知道?”
“不想!”李輕婵急忙答道,說完了覺得自己答得太快,好像還想繼續瞞騙平陽公主一樣,忙又笨拙解釋,“我騙了姨母,怕她生氣,她要是覺得我娘沒把我教好怎麽辦?我娘最好了,我不想讓她讨厭我娘,也不想她讨厭我……”
“那就不告訴她。”鐘慕期道。
但是李輕婵又覺得愧疚,摟着他脖子支吾道:“可是……瞞着姨母是不是不好?”
鐘慕期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胸口的人,透過兜帽縫隙見她也悄悄望着自己,剛哭過的雙眼還挂着紅,可憐得很。
他道:“是我不許你說的,你要是敢說,我就一刀砍了你。
“啊?”李輕婵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有點懵。
直到快到住處時,李輕婵才反應過來他這是把責任轉移到他自己身上,心裏暖烘烘的,拖着黏黏的嗓音道:“表哥,你真好。”
這嗓音揉着黏糊糊的糖水一般,又嬌又軟,聽得飛鳶直起雞皮疙瘩。
但鐘慕期喜歡,緊了緊抱在她腰間的手臂,道:“再喊一聲。”
于是李輕婵又乖乖喊道:“表哥——”
這一聲比剛才那一聲還過分,飛鳶打了個哆嗦,眼看已到了住的小院裏,立馬把燈籠放下先一步進去,裝作從未跟在一旁過。
等鐘慕期輕車熟路地把李輕婵抱進裏間,放到了床上,喊了她一聲,她才出來。
“備點熱水,待會兒看着阿婵沐浴,別讓她摔倒了。”
飛鳶應聲出去。
鐘慕期又道:“洗完好好歇着。我先出去,有事讓飛鳶去找我。”
“表哥……”李輕婵喊住他,見他轉身走了回來,想着待會兒要說的話,又覺得難為情,悄悄往床榻裏縮了縮。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她抓着錦被扯過來,将自己上半身遮得嚴嚴的,臉也擋了大半,聲音從錦被裏傳出,悶悶的,“我、我還有別的不舒服的……”
鐘慕期臉色立馬冷下。
李輕婵有些慌,急忙扯下錦被露出整張臉,忙不疊地道:“我不是要瞞着你的,方才孟梯在,我不敢說。”
她伸出一只手去拉鐘慕期的袖子,沒能拉動,李輕婵抿了抿唇,硬着頭皮道:“表哥,你離我近點。”
“阿婵,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鐘慕期這麽說着,見她惶急得哭喪了臉,微嘆一聲,傾身靠近了她,道,“最後一次,別再讓我知道你有事瞞着我。”
李輕婵急忙點頭,等他靠近了,抓着他衣袖貼上了他耳朵。
鐘慕期只覺得一團暧昧熱氣直撲耳下,擦着他頸部竄進衣襟裏,帶得他心潮浮動。
他喉結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眸色越來越深。
“……就是這樣……”李輕婵退開,小臉潮紅一片,難為情地垂着腦袋,就差把自己埋起來了。
鐘慕期壓着急促的呼吸,語氣盡量保持平靜,道:“沒聽見,大聲點。”
李輕婵咬唇,飛快看他一眼,見他不似作假,帶着哭腔嗚嗚兩聲,扭捏着認命地重新貼近他耳側,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小衣也不舒服,勒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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