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寒夜

李輕婵腦瓜子嗡嗡作響, 她此時正靠在鐘慕期懷裏,被他攬着肩,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熏香,耳邊聽見了他說話, 大腦卻無法辨別出他說的是什麽。

正愣神, 一只手伸到了她頸側, 挑着她翹起的一縷黑發, 順平了之後就放了下去。

李輕婵呆滞看過去,見那縷黑發離了鐘慕期的手, 緩緩垂下,落在她胸前,壓在被撐起的中衣上。

李輕婵腦內巨震,轟得一下全身都燒了起來,一只手仍捂在胸前, 另一只手猛地抓起錦被死命往上扯,緊緊地壓在胸前。

“冷了?”鐘慕期問着,以為她冷,想伸手幫她提被子。

李輕婵羞憤交加, 慌手慌腳地離開了他的懷抱, 拖拽着錦被往床榻裏面躲,蜷縮在角落裏不吭聲了。

鐘慕期的手落空, 目光投在她紅透了的耳朵和裹得緊緊的身軀上, 明白她為什麽是這副反應了。

他收回手, 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從容問道:“阿婵這是怎麽了?”

李輕婵處于極度羞恥中, 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更不敢跟他說話, 聽着他聲音都覺得難堪。

她還記得方才鐘慕期說過他是寸步不離地照顧自己的,那他……

可李輕婵又很清楚鐘慕期不是那種好色之徒,不然兩人一起待了這麽多天,要有什麽事情早就該有了。

再說了,這邊雖然侍女少,但也不是沒有。說不準是侍女給自己脫的衣服,他是在外面避嫌了呢?

李輕婵把自己說服了,心裏升起一點愧疚,表哥明明那麽好,這麽一會兒功夫卻被自己誤會了兩次,真是太不應該了。

她悄悄擡頭望過去,見鐘慕期眉心微皺,顯然是對她的行為不解的模樣,心裏再次覺得是自己想岔了。

但她裏面什麽都沒穿,還是夜晚兩人獨處的環境,讓李輕婵覺得不檢點,讓她羞恥不已,害怕被鐘慕期看穿了。

她吞咽了下口水,慢慢擡起腦袋,忍着臉上燥熱強自鎮定道:“困了……表哥,我想睡覺了。”

以前她這麽說,鐘慕期都會順她的意,這次他卻說:“不能睡。”

“啊?”李輕婵以為自己聽錯了。

“孟梯給你熬了藥,要回刑獄司去喝藥。”鐘慕期解釋道,“他親手熬的,沒法送過來,所以我們得趕回去。”

“哦。”李輕婵雙臂夾着錦被,攥着被面小聲道,“那我要先穿衣裳 。”

鐘慕期點頭,起身往外。

李輕婵心下微松,看着他往外間去的寬闊背影,雙臂剛放松一些,就見他又轉了回來。

出了一半的氣又提起來,李輕婵緊張地摟緊了自己,睜大眼睛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見他神色柔和地問:“有力氣走嗎?”

李輕婵急忙點頭,“有!”

鐘慕期便出去了,不多時,換了侍女進來。

他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量身形,也沒帶別的什麽,穿好衣服鞋子就能走。

反正已經晚了,侍女就沒給李輕婵梳發,厚厚一捧簡單地披在身後,很快收拾好了。

而李輕婵沒了裹胸布,重新穿好了衣服才發現自己身形有多明顯,想起之前鐘慕期問過的那句“你跟我是不是有哪裏不一樣”,臉上紅得厲害。

沒了貼身衣物,她總覺得怪怪的,動作都不敢做太大,等侍女給她系上了鬥篷,整個人都藏起來了,羞恥感才稍微下去了一些。

她心裏還想着事情,在侍女要領她出去時拽住了對方,咬着下唇赧顏問:“是你、你給我、脫的衣裳嗎?”

聲音太小了,侍女沒有聽清楚。

李輕婵羞臊萬分,忍着燙人的臉又問了一遍。

“是奴婢,奴婢想着小姐穿着衣裳睡不舒服,就幫小姐脫了,小姐恕罪。”

聞言李輕婵長舒一口氣,總算是安心了,羞紅着臉道:“沒事,謝謝你。”

推門出去,寒氣撲面而來,李輕婵抖了一抖,馬上被人戴上了兜帽。兜帽很大,她從上到下就只露了半張臉出來。

夜寒如冰,連朦胧的月色似乎都被凍住了,只有檐下的燈籠搖曳着映出一點暖光。

李輕婵渾身不得勁,在門口瞧見了鐘慕期立馬低下頭,只扭扭捏捏地喊了他一聲,上馬車時也故意假裝沒看見,沒搭着他的手。

她顧忌着上身的異常,雙臂夾着,不敢張開胳膊去扶車門,根本使不上勁,再加上步子不敢邁開,卡在腳凳上來回幾步也沒能爬上去。

李輕婵急得有點冒汗,餘光偷瞧着鐘慕期,抿了抿唇剛想要再試一次,忽地人影一動,她跟前暗了下來。

一陣似有若無的冷香襲來,緊接着她腰上一緊,雙腳離了地,貼上了一具火熱堅硬的身軀。

李輕婵抽了一口氣,驚呼一聲,還沒弄清楚狀況,已經被放到了馬車上。

鐘慕期松開她,擡手順勢理了理她頸下的鬥篷系帶,問:“這件是不是太大了,不好有動作?”

“……嗯。”李輕婵胡亂應着,從他手中抽回系帶,摟着衣擺慌忙躲進車廂裏去了。

她把自己裹得嚴嚴的,想着自己這樣子,待會兒又要和鐘慕期在這狹小的空間裏獨處,就覺得別扭和心慌。

默默蜷縮在一邊,李輕婵想着要不等下裝睡好了?睡着了什麽不用想,等下了馬車再醒來正好。

她糾結着想了許多,結果直到馬車晃悠起步,也沒看見鐘慕期上來。

李輕婵瞬間慌了,他為什麽不進來?難道要讓自己一個人回去?還是他嫌自己麻煩,丢下自己一個人走了?

李輕婵跌撞着撲到車窗前,打開車窗往外看,只瞥見了後面送行的侍女的身影。

“表哥!”她焦急大喊,“表哥你去哪了?”

李輕婵吓壞了,又慌張往前撲去,匆匆打開車廂的雕花木門,高聲喊道:“停下,不準……”

“不準什麽?”

熟悉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李輕婵扭臉,雙目倏地睜圓了,帶着哭腔問:“表哥你做什麽要騎馬啊?”

凄冷月色撒下,将她眼中閃着的細淚照得清清楚楚,她皺着臉,臉上的驚慌害怕還未消去。

馬車已經停下,鐘慕期直挺挺地跨在一旁的馬背上,勒着馬兒原地踏了幾步,直言道:“不是在躲我嗎?”

李輕婵被看穿了心思,臉上一陣窘紅,腳趾頭動了動,吶吶道:“我沒有……”聲音十分心虛,沒有一點兒可信度。

“那是想要我去馬車上嗎?”鐘慕期又問。

李輕婵低着頭,心裏亂七八糟的。

她這樣子不好意思跟鐘慕期獨處,又害怕他不跟自己一起,猶豫了會兒,還是揪着鬥篷邊角上的毛毛,低低“嗯”了一聲。

然後餘光瞟到了一旁隐形人一樣的車夫,急忙遮遮掩掩地補充道:“騎馬太冷了。”

結果她才說了這句話,準備下馬的鐘慕期停住了。他居高臨下,披着一身寒涼月色,連聲音也帶上了絲絲涼意。

他道:“我不覺得冷。”

李輕婵愣住,他不覺得冷,這意思是還要騎馬?這怎麽行?

可為什麽不行呢?李輕婵說不上來,只是心裏空落落的,有點難受。

她揪着眉頭使勁找借口,萬一馬車跟不上他的馬兒走丢了呢?或者走岔了路找不見了人怎麽辦?

她想這麽說,可是一對上鐘慕期的眼神,就有種被看穿了伎倆的羞恥感。

雙唇張張合合,還是沒能說出口,耷拉着臉慢慢往馬車裏退。

馬車裏的矮桌上用琉璃罩罩着一支燭臺,熏黃的光照亮狹小的空間,看着比外面溫暖許多。

但李輕婵心裏卻很難受,她慢騰騰往裏挪着,覺得心口悶得很,先前吐血的感覺又來了。

“不能生氣苦悶的,不然又要毒發了。”李輕婵在心裏這麽哄着自己,可難過的情緒不受控制,讓她沒有丁點兒辦法。

又往裏挪了挪,她停住,扶着車壁挪回到車廂口,仰頭望着依然高高跨在馬背上的鐘慕期。

這麽看了兩息,她眼一閉,帶着破罐子破摔的難為情喊道:“表哥——”

“我不想你騎馬,我想你跟我一起坐馬車!”

說完心裏倏然一輕,喉嚨卻哽咽了一聲,眼淚水滾落下來。

淚水模糊她的視線,李輕婵只覺得車廂晃動了一下,然後熟悉的人影就到了她跟前。

鐘慕期拿袖口給她抹着眼淚,輕聲道:“上來了,進車廂裏去。”

李輕婵啜泣着挪不動,被他抱了進去。

車廂門關上,不等李輕婵從難過的情緒裏緩過來,馬車就悠悠行駛起來。

冬夜的街道上十分安靜,除了偶爾響起的犬吠聲和風聲,馬車裏就只剩下李輕婵難堪的抽噎聲。

鐘慕期靠近她,細細給她擦着淚水,柔聲問:“怎麽不舒服了?難過成這樣?”

他确實不清楚李輕婵這是怎麽了,只隐隐覺得是跟她的裹胸布有關,但侍女已經按他的授意說了,李輕婵還別扭什麽?

他摸不懂,看李輕婵縮手縮腳躲着自己的模樣,想逼近她掰開她雙臂,迫使她接納自己,又怕吓着她。

後來幹脆騎了馬,想讓她獨自冷靜冷靜,誰知道一番體貼的心思倒鬧得人哭了起來。

李輕婵一手虛虛擋在胸前,一手扯着他衣袖,難為情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就委屈道:“晃得頭暈。”

這也确實不是說謊,她剛醒來沒一會兒,馬車晃悠的幅度在她身上放大好些倍,讓她如處雲霄,腳下踩不着地面,身邊沒有依靠,晃得頭暈腦脹。

“靠着表哥歇一會兒?”

“嗯。”李輕婵嗡嗡應着,腦袋一偏就靠了上去。

枕着熟悉的肩膀,她就不難過了,眼淚也漸漸止住。過了會兒,她帶着鼻音道:“表哥,你以後能不能不要讓我一個人待着?”

“那你想讓誰跟你待一起?”鐘慕期反問,把李輕婵問住了。

她仔細想了會兒,悶聲答道:“誰都行,就是不要讓我一個人。”

鐘慕期眼神幾度變化,落在她發頂上,開口時不帶什麽感情道:“想清楚再說。”

李輕婵糊裏糊塗的,不明白他讓自己想什麽,問出去也沒得到答複,慢慢就忘記了這事。

一路往前,到了刑獄司時李輕婵差點睡過去,迷迷糊糊被喊醒了也不肯睜眼。

今日又吐了血,就當她是暈了好了,反正她暈的次數多了,也不差這一回。

就這麽被抱回了小院子,飛鳶匆匆迎上,李輕婵這才睜了眼。洗了臉換了衣,孟梯那邊的藥也送來了。

鐘慕期等她吃着蜜餞慢吞吞喝完了藥,道:“我走了。”

李輕婵臉上的溫度一直就沒再下去過,擡起泛着水波的眼眸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這一日白天還好,晚上對李輕婵來說那是一個兵荒馬亂,喝了藥去洗漱了下,頭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隔日醒來,天又冷了幾分,陰沉沉的,看着像是要下雨。

飛鳶将簾帳勾起,問道:“小姐可有什麽要帶回去的?”

見李輕婵神色茫然,她提醒道:“不是說今日要回公主府嗎?”

李輕婵懵懵地眨了眨眼,“呀”了一聲,遲鈍地想起昨晚忘了趁病要鐘慕期陪她回去了!

錯失良機,李輕婵很懊惱。

坐在床沿算了算時間,都這麽晚了,鐘慕期肯定已經忙去了,估計人都找不見了。

但她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問了,“我表哥呢?”

“世子去了宮裏,讓小姐先收拾好等他。”

“等他?”等他一起回公主府嗎?還是等他道別?

李輕婵還沒弄懂,飛鳶在衣櫥處給她收拾着衣物又道:“對了,世子送了東西過來,就是桌上那個小匣子,說是給小姐的。”

“什麽東西啊?”

“世子沒說。”

“哦。”李輕婵披着外衣慢吞吞移了過去,果然見圓桌上放着一個雕着游魚戲蓮的紅漆小匣子,扁扁的,看着應該裝不了什麽東西。

匣子未鎖,李輕婵摸着鎖扣輕輕一撥就打開了。

她心裏想着馬上要獨自面對平陽公主了,還不知道該怎麽與平陽公主說她的病的事情,這會兒是什麽興趣都提不起來,心不在焉地打開了匣蓋。

“小姐,是什麽東西啊?”飛鳶抱着兩件衣裳好奇地往這邊走來。

“是幾件……”李輕婵移目看了過去,看清楚的瞬間手忙腳亂地扣上了匣子,死死抱在懷裏,面紅耳赤道,“沒什麽!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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