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章

這世界好像極度喧嚣，又好像極度寂靜。

驟然的刺痛感讓江小落險些無法承受直接暈厥過去，她痛苦地捂住頭，支離破碎的畫面不斷在腦海中閃現。

她的記憶像是電腦數據，被不斷篡改，删除，重新輸入。

陌生的場景鑽入腦中，原本不屬于她的記憶大肆湧入，而從前記憶深刻的點點滴滴卻從一條短視頻縮減成靜态的圖片，最後徹底消失。

江小落驚恐地睜大眼，她努力去回想前一秒色彩鮮明的記憶片段，然而，什麽都回想不起來……

不！一定有什麽東西被她遺忘掉了！

很重要的東西！

“筆……紙筆，我要馬上記下來！”江小落迅速鎮定下來，一把掀開被子，光着腳下床去找記錄工具。

不明就裏的邵年吓了一跳，一把将江小落攔腰抱回來，“落落，你怎麽了？你還吊着點滴呢，你想幹嘛？”

輸液軟管因為她的動作而被抻直，還好邵年反應快，針頭才沒有被扯到，否則又要挨一下。

江小落緊張地拽着他的衣袖，“我需要紙筆，現在，立刻，right now！”

她看起來情緒異樣激動，毫無征兆地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黑黢黢的眸圓睜，眼底帶着驚慌和不安。

邵年怔了一下，卻很快反應過來，鎮靜地安撫她道:“好，我去拿給你，你乖乖的不要動，我馬上回來好嗎？”

江小落一只手掌根緊緊地抵着太陽穴，她原本的記憶正在漸漸消失，腦海裏的影像越來越混亂。

她沒注意到邵年按了她病床號的呼叫器，痛楚讓她額頭不斷冒着冷汗，像是淩遲的利刃，不斷割裂開她的意志。

“啊——”江小落無法忍受地喊出聲來，難受地在病床上翻滾，清醒的意識越來越薄弱，她像一臺被病毒侵襲的電腦，似乎下一秒就要面臨報廢。

陷入昏迷的前一秒，她看到一群白大褂步履匆匆地向她走來。

那個站在一側的男人神色驚惶而焦炙，向下聚攏的眉心鎖出川字型，眸底是濃稠的疼惜。

她，會忘掉他嗎……

深夜，江小落獨自一人走在醫院的長廊裏。

走道裏的燈像是年久失修一般，昏黃的光線明明暗暗，四下空無一人，寂靜的夜裏悄然無聲。

她有些害怕，卻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裏。

兩側的房間門窗緊閉，門上卻沒有标明科室。

不對呀，她入住的醫院不可能這麽破舊啊，這……這是哪兒啊？

她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液，黑嗔嗔的瞳孔适應着明滅不定的燈光，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有……有人嗎？”江小落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句。

然而低若游魂的聲音飄蕩在死氣沉沉地走廊裏，遲緩地折回了細弱顫抖的回聲，像是瀕死之人氣若游絲地低語。

她渾身汗毛聳立，緩緩地抱緊自己的手臂，指腹摸到了一片雞皮疙瘩。

太陰森恐怖了，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要不……還是往回走吧，怎麽老覺得不太對勁兒……

她站在原地踟躇了兩秒，正要慫慫地轉身逃走，卻倏而聽到前方傳來“滴答”聲。

像是水滴落在瓷質地板上。

雞皮疙瘩已經蔓延到兩側臉頰了，江小落覺得自己心髒驟停，下意識屏着氣，緊張地快要忘記了呼吸。

媽呀，還是快跑吧！

她這樣想着，腿腳卻沒有動彈，正猶豫不定，突然有一道刺耳的尖叫聲傳來，“啊——”

江小落渾身一激靈，那個女人驚慌失措的聲音竟有些熟悉。

“快來人吶！有人自殺了！來人吶，快點救人！有人割腕了！快來人啊……”

這個女聲……是她的室友莫西雅？

江小落再也沒有遲疑，迅速循着聲源向事發地點跑去。

越往前走，燈光越亮，呼救聲和議論聲越來越嘈雜，還有似乎是醫護人員的聲音，江小落腳步更急。

到底怎麽回事？

她一路跑向聲源處，卻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醫院走廊的盡頭，外面停放了一輛救護車，藍色的警報燈不停地閃爍着，烏泱泱的一片人團團圍住醫用擔架，醫護人員不斷高喊讓一下。

她的室友都在。

江小落狐疑地靠近，“西雅，發生什麽事了？”

然而人群中的莫西雅好像完全沒聽到一般，沒有絲毫反應。

“西雅？”江小落向前走了兩步，又喊了一聲，還是沒人應。

她只眸光呆滞地看着擔架，像是被定格一般。

江小落蹙眉，擡眸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然而整個人完全僵住了。

在她不經意看清醫用擔架上那個人的臉時，瞬間毛骨悚然！

那個雙目緊閉，面色發青的女人，分明是她自己！

她吓得倒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眸色驚恐地眼睜睜看着另一個自己，被擡上救護車……

“啊——”

巨大的恐懼感讓江小落陡然睜開眼睛，猛地坐起身來。

急促地喘息了片刻，卻發現自己正倚在一套柔軟的棕色沙發上。

怎麽回事？剛才是一場夢境麽？

江小落吞了吞口水，擡眸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裝修風格複古典雅，有一種年代的厚重感。身後是巨大的木質書櫥，陳列着約莫上千本書籍，如同置身圖書館一般。

她走進一些，纖細的手指劃過微硬的書脊，這些都是醫學書，且很大一部分是和心理學相關的。

最右側擺放着資料冊，整整齊齊地砌地很滿，最上角的紅白色不幹膠标簽上寫着人名。

這難道是病人的檔案？

江小落微微蹙起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正要轉身離開，餘光卻掃到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

江小落！

她猛然一驚，怔愣了兩秒，立刻踮起腳尖，将寫有自己名字的資料冊一點點抽出來。

屏住呼吸，緩緩翻開第一頁。

【病人：江小落；性別：女；年齡19歲，職業：明星……】

不寒而栗的感覺再次襲來，江小落隔着透明塑料紙，緊緊捏着這一頁資料表格的右下角。

按照以上描述，這确實是她本人的信息！

江小落咬緊牙槽繼續向後看。

【診斷意見：雙重人格障礙】

【既往史：抑郁症，頑固性睡眠障礙，嚴重自殺傾向】

【病情描述：童年時期被生父虐待，患者以刻意忽略的方式來掩藏內心的痛苦，并達到遺忘的效果。主人格患有微笑抑郁症，表面樂觀開朗八面玲珑，實則消極厭世，并于出道前兩個月實施自殺計劃，直接誘因為出道受阻。】

……

江小落渾身發抖，雙重人格？她患有雙重人格障礙症？

她指尖微微顫抖地向後翻閱，是衍生第二人格資料。

【次人格稱謂：江小落；性別：女，年齡：22歲，職業：街舞教練及舞蹈演員……】

“什麽？！”江小落不敢置信地捂住嘴。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她只是衍生出來的第二人格，這怎麽可能？！

如果真的這麽荒謬的話，那主人格呢？為什麽主人格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江小落艱難地維持着最後的理智，中間是厚厚的治療過程，她心急如焚，索性直接将資料冊反過來，翻開最後一頁。

【第7組治療方案：患者雙重人格持有極大共通性，經歷相似，次人格将主人格未曾展現的叛逆、孤僻展露出來，并具有獨立個性與反叛精神……經與患者家屬反複溝通，啓動此套全新治療方案。以催眠為輔，将自殺未遂的主人格引入框架夢境，在夢中完成自殺假象，促使主人格在主觀意識上消亡，以第二人格取而代之。後續通過反複誘導、暗示，将潛在人格與現主人格融合……】

【攻克難點：不同人格條件限制，無法在大腦所存儲下的信息中互相提取對方情況，主次人格互不認識，難以融合，并存在觸發人格更強的抵禦機制隐患，導致治療失敗。】

【解決方案：以催眠方式構造夢境，使得次人格獲悉主人格全部信息，達到意識上的共鳴，并主動與沉睡主人格融合……】

資料冊從手中脫離，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落落……”

“落落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媽媽太想你了，不要再睡了好不好？”

斷斷續續地哭聲以及安慰聲在耳邊響起，江小落昏沉的意識漸漸蘇醒，緩緩地睜開眼睛。

窗外的日光，手臂被握住的真實感，以及，熟悉的一張張面孔。

她努力側過頭，唇色蒼白地扯出一抹輕淺的笑意，“媽……”

淚流滿面的林蓉哭聲一滞，她怔了兩秒，不敢置信地擡起頭來，“你醒了……你醒了！我的寶貝女兒啊！”

林蓉一把将江小落緊緊摟住，心裏的一顆大石頭砰然落地。

“你吓死媽媽了，聽說你昨天夜裏就醒了……”林蓉又忍不住責罵自己的好女婿，“小邵是個沒腦子的，怕大半夜打擾我們就沒打電話通知，這不是傻嗎！我稀罕多睡那一會兒覺啊！早上媽媽才知道你醒了啊，結果匆匆忙忙趕來醫院，你又暈過去了……我的天吶，吓死媽媽了！”

邵年自然是一聲不敢吭。

江行淵咳了一聲，安撫妻子的情緒，“落落這不是醒了麽，別哭了。”

“這幸虧是醒了！”林蓉還是負着氣，且越想越氣，“要不是他找的那個什麽心理醫生給落落治療，能是現在的情況嗎？當時倒是頗見成效，結果竟然會出現後遺症！什麽爛醫生……”

“林姨，這種病症的治療本來就是有很大風險的。”江陽拍了拍邵年的肩膀，“你先去問下落落什麽時候能出院吧。”

邵年自然知道大舅哥是在給他解圍，但眼神兒一刻不離自家老婆的他，答應地有些遲疑，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躺在病床上的江小落抿唇輕笑，澄亮的黑眸裏是濃得化不開的暖色。

“小城呢？”江小落眸光流轉，卻沒看到自家兒子。

一說起這個，林蓉更氣不打一處來，“還沒趕到呢，你說說邵年是怎麽想的，那麽小的孩子，非得把他扔到外省的全封閉式寄宿學校去，他這個爹當的也太……”

“媽，別說他了。”江小落晃了晃林蓉的手撒嬌。

林蓉撇了撇嘴，知道自家女兒跟那一根筋的女婿感情深厚，這也是現如今她唯一滿意邵年的地方了。

“好了，不說了。”林蓉看了看時間，“小城應該也快到了。”

話音剛落，病房門猛地被大力沖開，一個穿着黑色帽衫的小少年轉眼間已撲在病床上。

他是典型的丹鳳眼，眼型狹長而優美，斜飛的劍眉粗重，眉峰淩厲，天生帶着一種銳利之感。

而此刻他上挑的眼尾微紅，眸底似有水光。

江小落伸出手摸了摸他黑色的短發，“小城，想媽媽了沒有？”

邵江城不說話，只用力地抱住她，左手臂小心地避開了輸液管，良久才開口，堅毅地一個字，“想。”

江小落嘆了口氣。

她兒子還是這麽高冷阿……

江小落在家裏修養了半個月，采訪一概推了不理，朋友也誰都約不出去。

剛挂了何今的電話，便聽到阿姨喊“小少爺放假啦”。

學校統一每個月月末那個星期，周五中午就放假，今天正好趕上。

邵江城換了拖鞋，随手将笨重的黑色書包扔在沙發上，回家第一件正事，抱一抱自家母上大人。

“怎麽一身汗呀？”江小落微涼的手掌貼在兒子汗濕的額頭上。

“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打了會兒球。”邵江城摟着她不撒手，聲線比同齡的孩子比更低了一些，略嫌清冷，眸色卻暖。

跟兒子前後腳回家的邵年一進玄關就嚷嚷，“啧，你一身臭汗味兒，離你媽遠點兒！”

臭小子，怎麽看怎麽讨厭。生兒子來就是跟他搶老婆的。

主持公道的江小落狠狠地瞪了邵年一眼，“你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邵年：“？？？”

怎麽乍一聽滿滿地嫌棄？？？

邵年二話不說先把兒子推走，趕他去書房寫作業，一把将江小落按在懷裏重重親了兩口。

江小落推他腦袋，見兒子已經上樓了，懶懶地道：“我朋友都約我出去聚一聚呢。”

邵年将頭埋在她頸窩裏，聲音被棉布料阻隔，有些悶，“那你去吧，別玩兒太久了就行，早點回家。”

“我怎麽去？”江小落沒好氣兒的反問，“天氣這麽熱，我全副武裝包裹嚴實出去聚餐？”

邵年緩慢地反應過來，擡眸打量了一下她長袖長褲的純棉家居服，作認真思考狀：“那明天……”

“今天。”江小落面無表情地打斷他。

邵年重又抱住她讨價還價，“明天吧？”

他灼熱的唇說着又蹭到她領口處半隐半現的紅痕，印了又印，江小落手掌蓋住他的額頭。

“你能不能節制一點？”江小落面色微紅，蜷縮在沙發上的腳踢了他一下，“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老是這樣……”

邵年：“……”

這意思是他已經老了嗎？

“老婆，三十多歲是男人的黃金年齡，精力最旺盛的時候。”邵年一本正經地給江小落科普，“你體貼我一下嘛。”

江小落聞言白了他一眼，轉眸一想，情緒又有點低落，“不知不覺我們小城都十歲了，我再過兩年也三十了，太可怕了！這女人到了三十歲……”

“打住！”邵年及時攔住江小落的話鋒，“你現在看起來還跟我們剛認識那會兒一模一樣，年齡這種東西，還是看臉的。”

他比戀愛那會兒貧嘴地沒邊兒，開始的時候撩一下就臉紅，現在，臉皮厚地看不出來紅。

“哎，我準備接一部戲，劇本設定跟我們當初合作過的戲有點像，女妖精跟小和尚，不過我想接女二，反派人物很有層次感……”

江小落頗有興致的模樣，邵年有點不樂意，“你好好休養兩年吧，這麽急着工作幹嘛？”

“我在圈裏已經銷聲匿跡快三年了吧？”江小落鼓了鼓嘴，“這個角色我真的挺感興趣的，錯過了好可惜。”

邵年沉默了一會兒，認真臉問：“女二有吻戲嗎？”

江小落：“……”

“我會吃醋的。”邵年移了下腿，卻不小心壓到遙控器，電視頻道跳轉了一個臺。

屏幕裏，播報新聞的主持人聲音很有磁性，“江山文化傳媒斥巨資打造一檔街舞選拔類真人秀綜藝，有傳聞，董事長婁岐姍的女兒生前對街舞極其熱愛……”

已經吻在一起的兩個人完全沒反應，好像從未聽到過這個名字。

江小落腦海裏響起滋滋的電流聲，微弱而無法捕捉，瞬間消逝，像是短暫的耳鳴。

江林一家地處偏僻的心理診所。

巨大的書櫥前，榮硯遇到了從業生涯第二棘手的案例，翻閱早前病人創新治療方案尋找靈感時，突然注意到江小落第二人格描述裏，提到的一個人名。

第二人格的母親名叫婁岐姍？他挑了挑眉。

這麽巧，他今天剛好看到一個新聞，虛拟世界的人跟現實世界某上市公司董事長重名。

他随手翻過這一頁，掀到最終治療方案上。連日的熬夜和過度思考讓他十分疲憊，不一會兒，資料冊被重新合上。

那一頁，或許再也沒人會翻起。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完結啦，撒花撒花~~~

謝謝一路支持我的小天使們，下本見呀。

但是我預收文還沒想好書名，還沒寫文案……

嗯……寫，馬上寫。

希望愛我的小天使繼續支持我哇~~~

點進作者專欄，收藏下本作者吧，愛你萌，最響亮的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