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小王子不懂什麽叫馴服。
狐貍說:“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聯系’”。
“建立聯系?”
“一點不錯。”
……
“我有點明白了,有一朵花,我想,她把我馴服了。”
“這是可能的。”狐貍說。
就看到這,肩被邊上的人拍了拍。
沈朝文轉頭,隔着一個過道的安德烈問他:“明天要不要去我家吃飯?我太太讓我邀請你。”
沈朝文合上書,答他:“替我謝謝你太太,但這幾天我想待在家裏。”
一趟漫長的夜航。他們從東京回國,前後左右坐着的都是他們這個團隊的非訴律師,大多西裝革履,表情疲憊。
這趟出差是因為一個跨境并購的案子,他們已經出來奔波很久了。即使年關剛過他們也需要出來出差,沒辦法,這是律所成立後安德烈接過标的額最大的項目。其實建所以後沈朝文就開始癡迷打離婚案子,不怎麽碰非訴的業務,這次來主要是因為這次的案子太難搞,幾個合夥人都親自上戰場了,他不能推辭,只能跟來參與。
安德烈想了想,“你是要回去陪姜導?不然請他一起來我家,認識你這麽久,我都沒跟他一起吃過飯。”
沈朝文搖搖頭:“他不在家,在柏林。”
他倆一聊上,周圍的同事全都豎起耳朵開始偷聽了。
這倆合夥人是所裏著名的兩座冰山,曾經是師徒,現在是好友。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性格冷漠不愛笑,工作專業且高效,而且,都長了一張生人勿近的冰山臉。
整個所的八卦基本都是說他倆的,據說冰山一號安德烈熱愛極限運動和甜食,冰山二號沈朝文熱愛文身和斯諾克……
大家都很好奇所裏這兩座冰山湊在一起會聊什麽。
安德烈問:“你家姜導在柏林拍片子?”
沈朝文搖頭:“去參加電影節,拿片子比賽去了。”
看,人生不都是比賽,說來說去,都是比。
安德烈想了想,問:“怎麽不飛去陪他?你有德國簽證,是來不及嗎?”
其實一開始是很想去的。
“去了他會有壓力,等他回家就好,我們不打擾彼此工作。”
安德烈想了想,點頭:“也好,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們下次再約。”頓了下,“預祝他得獎。”
“嗯,謝謝。”
安德烈沒延續那個話題,指了指他手裏的書:“看的什麽?”
沈朝文翻過書皮給他看:“《小王子》。”
安德烈:“我發現你一無聊就看這個。”
沈朝文:“學習知識,常看常新。”
硬邦邦的聊天結束後,兩座冰山不再交談,開始各做各的事。
下飛機後沈朝文和同事們告別,拉着行李箱回家睡了一覺。
睡醒,餓了,他給自己做了碗面吃。吃的時候看了會兒股市漲停情況,紅的,不錯。
吃完飯天色已晚,他給索菲亞打了個電話,準備找她接一下寄養在她那裏的小貓咪。
索菲亞在電話裏說:“我在店裏,小貓咪也在店裏,直接來。”
開車過去,下了點小雨。車上沒傘,雨也不大,沈朝文冒着小雨走到店外,看了看這家店的招牌,姜默寫的那兩個字。
似乎已經過去很多很多年了。
駐足片刻,他走進去,拍拍肩上的雨珠。
店裏稀稀落落坐着幾桌。索菲亞抱着貓窩在前臺,桌上有還沒收的一副塔羅牌。
牌陣有點眼熟。
他坐下,看了看那副牌,問:“剛給人做完?”
索菲亞點頭,“做的維納斯牌陣。”
想了想,沈朝文道:“好多年以前,你好像也給我做過一次。”
“哈哈,我都忘了。”
沉默了會兒。
沈朝文原本打算接了貓回家等的,但環顧一圈,他突然又不想走了。
索菲亞看他要坐會兒,起身去倒水,問他要冰的熱的。沈朝文想了想,說:“我有點想喝長島冰茶。”
索菲亞愣了愣,有些意外,但沒說什麽,還是給他調了一杯。
沈朝文接過來喝了一大口,很冰。索菲亞轉頭去給他放了首李斯特。
聽了會兒歌,他把酒一飲而盡,把杯子推給索菲亞。對方看他兩眼,又給他調了一杯。
看着她調酒,沈朝文突然說:“我其實一直很讨厭酒這種東西。”
索菲亞點頭:“那今天為什麽想喝?”
為什麽?
因為突然好奇姜默喝醉的時候看到的世界是怎樣的。很美妙嗎?怎麽就這麽愛喝。
沈朝文擡手摘了眼鏡,揉揉眉心,說:“蘇娅姐,我做了個夢。”
夢?
索菲亞看着他的眼睛,感覺他看的是自己,又好像穿過自己,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做了什麽夢?”
他說:“我上高中的時候……我們學校的實驗樓有個天臺。我當時有個奇怪的愛好,我有時候下課了會去天臺,爬到臺階上,沿着邊緣走。我不怕高,站在上面只覺得很興奮,有種奇怪的滿足感。也沒有想跳下去的欲望,就是覺得,那樣來回走很有意思,很刺激,很有挑戰性,好玩。”
索菲亞點頭:“……嗯。”這愛好似乎有點危險。
沈朝文繼續道:“我今天夢見我從那兒摔下去了,六樓。看着很高,可掉下去也就是一瞬間。”
死亡,愛,或許都是一瞬間的事吧。
他擡起杯子,繼續喝,很大口。喝完才慢慢道,“夢裏我摔下去,最後摔到我哥家老房子的床上了,好神奇,我哥接住了我。”聲音低得像在嘆息,“他接住了我。”
索菲亞扶額:“……嗯,很感人,但不要在我面前秀恩愛!”
沈朝文笑:“好。再給我一杯,蘇娅姐。”
索菲亞知道他酒量不好,搖頭:“夠了,再喝小心待會兒醉得回不去。”
那不如在這兒長醉不醒,哪兒也不去,就等那人從柏林回來撿自己回家。
沈朝文笑:“那醉了讓我睡這裏,就當我幫你看店。”
索菲亞奇怪:“你今天怎麽了?”不愛喝酒的人還一杯一杯喝不停了。
沈朝文想了想,坦白道:“就是突然想看看他喝醉後看到的世界。”
喝醉?索菲亞想了想:“老實說,我感覺姜默沒怎麽醉過。他不管喝多少意識都是清醒的,身體醉,意識不醉,大概這才是真正的千杯不醉。我想,他喝醉後看到的世界,只會更清晰吧。”
也許。沈朝文說:“姜默有一點最好,他喝完酒不會鬧別人,不發酒瘋,不失态。”
索菲亞點頭:“他只鬧自己,跟自己發瘋。”頓了下,“其實他這種人,活得比別人更累。”
沈朝文低頭想了想:“嗯,或許很少有人能理解他,包括我。”
索菲亞打量他片刻,問:“你醉了嗎?”
醉了嗎?沈朝文不太清楚什麽算醉,只覺得大腦有些興奮。
他看着面前的杯子思考了幾秒,問:“幾點了?”
索菲亞看過時間後告訴他,又說:“有消息了他應該會打電話給你,等着就行。”頓了下,“其實能入圍已經非常了不起了,這可是今年唯一入圍柏林電影節的華語電影,他還是新導演啊!真的很厲害。而且這只是一個開始,以後只會越來越好的,別太擔心。”
倒也不擔心。
沈朝文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根紅線,慢慢道:“他如果得獎,以後在家肯定很得意,跟我吵架的時候聲音也會變大。”
索菲亞笑:“那你想不想他得獎啊?”
沈朝文思考幾秒,點頭:“想吧,但我更希望他沒拿獎也別氣餒。贏不贏的,沒什麽所謂。”
索菲亞驚訝:“你不是喜歡贏嗎?”
沈朝文說:“我在他那兒不講輸贏,只希望他高興。”
李斯特放完了,接下來是肖邦。好聽。
沈朝文又喝完一杯酒,他麻煩索菲亞給自己再做一杯。
等待的時候他下意識摸着手腕上那根紅線,一遍遍摸。酒意漸漸上頭,他覺得大腦越來越興奮,還有點熱。
索菲亞重新給他做好一杯酒,他接過來,先喝下一塊冰,面無表情地嚼了幾下。
索菲亞突然對着他感慨道:“我一直覺得你哥是個奇人,反正這次片子能入圍我不意外。”
“怎麽說。”
“初中認識姜默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很特別,是和別人能明顯區分開的那種特別,學什麽都特別快,很聰明,但不愛顯,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
“太聰明容易累,我倒希望他活得輕松點。”
索菲亞嘆道:“有些人的光芒是無法掩蓋住的,他有理想,就不可能過得輕松。”
酒吧裏安安靜靜的,沒幾個客人,就他們邊聊邊等一個結果。
聊着聊着,桌上的手機突然亮起來。
沈朝文嚼着嘴裏那塊冰接起電話。
姜默的聲音帶着疏懶的笑意:“朝文。”
背景聲有點吵,有點亂,鬧哄哄的。
酒意上頭了,有點暈眩感。沈朝文猛地咬碎那塊冰,清醒了點。
他對電話道:“你說話大聲點,我聽不清。”
“你幹嘛呢?”
“在索菲亞的酒吧喝酒,有點醉了。”
喝醉?!姜默靜了一秒,答他:“不瞞你說,我也有點喝醉了!”聲音很爽朗。
“你去頒獎典禮也喝酒嗎?”
“不可以嗎?沒人告訴我不能喝酒。”
嘴裏的冰都化了。
沈朝文又吃了一塊冰,一邊嚼一邊問他:“那你今天好好吃飯了嗎?”
姜默說:“吃了,吃得很飽,還喝了小半瓶威士忌。”
沈朝文撐着頭,問:“具體吃了什麽?”
姜默沉默了會兒,“你怎麽不問我有沒有得獎。”
“我現在只想知道你晚飯吃了什麽。”
姜默笑:“就吃了三明治和一個唐李給我的蘋果,沒什麽時間好好吃。”這次他聲音很靜,“朝文,我這次拿了評審團大獎,銀熊。”
沈朝文還嚼着那塊冰,慣性交待他:“明天要好好吃飯,找個店坐下吃,吃點好的。”
姜默有點無語:“我說我拿評審團大獎了!!”
沈朝文罔若未聞:“還有,記得一定要吃早餐。你什麽時候回來?”
什麽鬼反應。
姜默氣急敗壞道:“沈朝文,我說我拿了評審團大獎!!評審團大獎!!你聽不懂嗎?”
确實聽不太懂。沈朝文口吻依舊平淡:“嗯嗯。記得好好吃飯,少喝點酒,早點回家。”
說完他迅速挂斷了電話。
杯子裏最後一塊冰也被他嚼完了。
他看了看面前一臉期待的索菲亞,良久才緩緩舒了口氣,輕輕點頭,“得獎了。”
雖然也只是一個開始。
未來還很長。
索菲亞從凳子上跳起來歡呼一聲。
她懷裏的小貓咪不明所以地跳到吧臺上,它看了看這兩個人,最後還是選擇跳到了第二主人沈朝文的腿上。
索菲亞對着很安靜的酒吧大聲道:“今晚酒水全免,老板高興,我!請!客!”
有人歡呼,還吹了兩聲口哨,背景音頓時變得熱熱鬧鬧的。
沈朝文抱着姜默的貓,醉意在他眼裏搖晃着,他笑着擡起杯子,遙遙對着虛空碰了碰。
他輕聲說:“幹杯。”
——END——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希望這篇文曾帶給各位哪怕一刻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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