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與此同時。
密林中。
森林的最中心,即是這一整片幻境的污染源,建立在一個游樂場裏。
此刻,這個原本繁華童趣的游樂場已經大變樣。
所有設施都跟經歷了經年累月的侵蝕一般,開始生鏽,變成了一具具腐朽空洞的屍體。那些深綠色的植物毫不留情地纏繞其上,像是吸取了周圍所有的“生命力”,茂盛到煞人的地步。
瓊·蘇利文扭動着自己斑斓的蛇尾,眼角畫着藍色和金色的眼影,像個女王那樣風情萬種地在一排排籠子前巡視着。
……
瓊·凱利,她的前半生是個“普普通通”的護士,後半生被桑切茲·巴戈特改造成了蛇女,成為了怪誕馬戲團的招牌之一。
桑切茲·巴戈特讓她穿上灑金紗制成的裹胸,腰際穿着一件埃及式的拼接百褶裙,脖子上、手臂上綴滿了叮當作響的廉價金飾,把她關進一個籠子裏——把她當做“從埃及金字塔中蘇醒的蛇女”來展出。
為了攬客,桑切茲·巴戈特甚至大言不慚地宣稱,她與傳說中因蛇毒而死的埃及豔後克裏奧帕特拉有關:說她是“被豔後死前的怨恨附身而化為蛇人的埃及少女”——然而,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瓊的外貌是個地地道道的歐洲人,和埃及扯不上半點關系。
大部分慕名而來的參觀者在看見瓊之後,都會露出半是驚異、半是鄙夷的神情:的确是條美人蛇,可惜是本土蛇,根本不像展覽手冊上寫的那樣神秘而稀有。但這些游客大多都會認命,并且開始嘲笑自己,居然會相信一個馬戲團的宣傳手冊上所寫的內容。
但還有一小部分游客會深覺上當受騙,指着瓊的鼻子謾罵不休,然後把老板桑切茲·巴戈特給找過來,質問他:“你們管這叫埃及蛇女?”
而桑切茲·巴戈特則是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睜着眼睛說瞎話:“這位美人的眉眼間是濃濃的埃及風情,你見識過埃及人嗎?我見過很多。如果您沒有去過埃及,那麽您就沒有發言權。”
當然,如果這位游客碰巧去過埃及,那桑切茲·巴戈特那裏還有一堆別的瞎話來應付他。最後,這位馬戲團長會裝作大度地給一些難纏的游客“加時”——他們的游覽時間也是有定數的,一張門票往往是半個小時的價錢。桑切茲·巴戈特時常會給那些尤其不滿意的客人延長游覽時間,讓他們走到鎖着瓊的籠子面前,放任他們給瓊喂些吃剩的雞骨頭、往瓊的臉上吐口水……而桑切茲·巴戈特本人則在一旁微笑着,仿佛對瓊遭受到的一切折磨都視而不見。
瓊也曾經不解過,絕望過。她憤怒地質問桑切茲·巴戈特為什麽要欺騙她、為什麽要對她行如此殘忍之舉,但是當她知曉桑切茲·巴戈特的妻子是死于托馬斯醫生的刀下後,她就立刻明白了一切。
——這是她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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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有什麽錯?
她只是不願意永遠做一個下等人而已。
當時,桑切茲·巴戈特與她相愛,只要桑切茲能放下他那個已經去世的妻子,和她一起加入托馬斯醫生的團隊,那他們的好日子就指日可待——甚至,在桑切茲·巴戈特翻了身之後,哪怕他能稍微顧念昔日的舊情、放她一碼,她也不至于變成囚籠中這副半人半蛇的模樣。
瓊試發過瘋,試圖過逃跑,她甚至嘗試過以自己如蛇般妖嬈妩媚的身段去取悅桑切茲·巴戈特——但這些招數都沒有用。
桑切茲·巴戈特是個鐵石心腸的男人。他從不心軟。
在籠子裏呆久了,有時,連瓊·凱利自己也不确定,她到底是個人,還是條蛇了。
移植手術給她的體質帶來了極大的改變。她的舌頭變長、尖端分叉,嘴中長出了幾顆倒鈎似的獠牙,眼睛也變成了蛇類的金色豎瞳;她喜陰喜潮,也享受捕食活物時那獠牙深入皮肉、溫熱的鮮血溢滿口腔的瞬間。
她逐漸變成了真正的“蛇女”。忘記一個尋常的女人是該如何生活的了。
但即便如此,馬戲團的生活也令人無法忍受。
直到桑切茲·巴戈特被別的覺醒者殺死,怪誕馬戲團被付之一炬,瓊只記得自己的籠子被火焰淹沒的瞬間,再醒過來,她就出現在了這片令人新奇的土地上。
這裏是異國他鄉。一座被沉眠的幽綠——密林之神所統治的人類都市。而瓊和同伴們的任務,就是在這裏舉行祭祀儀式,将密林之神的真身召喚至此地,之後瓊和同伴們就能晉升為密林之神的眷屬,不死不滅的牧使。
做牧使,可比做人類要風光多了。
瓊果斷地将“重新做人”的夢想抛諸腦後,快速地接受了自己是牧使的設定。
她看着眼前的一排排牢籠——她和同伴們将遇見的人類全都逮進了籠子裏,作為接下來祭祀儀式上的祭品使用。
但人類實在是太多了,成百上千個。不僅看管他們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他們的抽泣與叫喊也鬧得瓊的腦瓜子嗡嗡地響。
負責看管這些祭品的,其實并不是她,而是胡安,一個人身豹頭的家夥,原本是托馬斯醫生團隊裏的麻醉師。
“我說,密林之主用不着這麽多祭品吧?”心情煩躁的瓊覺得自己的喉嚨也幹渴了起來,自從她在這片土地上複活,她就經常被這種莫名的幹渴整的心煩意亂,“我們想辦法讓這裏安靜點,如何?”
“你又想做什麽?”胡安瞥了她一眼,看起來比她古板地多,“你已經浪費了好幾個祭品。”
“我那是殺雞儆猴。”瓊得意地理了理她頭發上纏着的金色珠子,說道,“你不覺得嗎?自從我拖走幾個人之後,再也沒有祭品試圖撬開籠子偷偷逃跑了。但他們的膽子還沒被徹底吓破——如果我在他們眼前吸幹一個人的血,他們就連哭叫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們會變成溫馴的羔羊。”瓊自信滿滿地說道。
“不可能。”胡安說道,“他們都見過那群人類覺醒者——還記得那些覺醒者對祭品們說的話嗎?‘一定會有人來救你們’。除非把那幾個人類覺醒者殺死,吊在這些籠子邊上,否則他們一定賊心不死,覺得逃出去就能得救。”
“我也不懂羅尼在拖延些什麽。”瓊抱怨道,“他是真的把自己當做我們的領導者了?我們都還是人的時候,羅尼确實算是個前途無量的官老爺——可他現在也只是牧使的一員。我們的領導者應該由神明來指定,這樣才能讓大家信服。不是嗎?”
瓊的五官流露着狡詐與妩媚,與一旁刻板如石雕的胡安完全不同。
“推選領導者,這是我們正式升為牧使之後該考慮的。”胡安冰冷地說道,“你不能在這時候惹出事端,瓊。”
“好吧。”蛇女垂眸,輕輕哼了一聲,靈活的蛇尾纏上了豹人健壯的大腿,“別生我的氣,也別把我的話告訴羅尼。”
豹人:“你知道我不會。”
瓊得到滿意的答案後,撇過頭,用舌頭輕輕舔了舔自己的獠牙,以緩解喉中對鮮血的幹渴。她的金色豎瞳縮成了一線,遠遠地望向祭壇的方向。
……
游樂場的中心原本是個公開表演臺,卻被馬戲團的怪物們改成了一個祭壇。他們還在祭壇上豎起了幾棵像模像樣的樹木造景,讓祭壇顯得不那麽光禿一片。
毛發雪白的人馬在祭壇邊巡視着。他上半身是金發的俊美人形,裸露在外的肌肉緊實而流暢。他單手握着一只長矛,馬蹄在地上踏出清晰而莊嚴的腳步聲。
在燃燒的篝火映照下,那雙碧藍色的雙眼微微發亮,如同神秘的藍色水晶,泛起淡淡的寒芒。
“希望汝等覺悟,吾的同胞們。”人馬開口,尾音帶着一絲沙啞,聲調卻如洪鐘一般,“汝等得天啓之幸,能在人形與獸形間轉換。雖不一定能晉升為牧使,卻有資格做密林之神的臣民。”
“——神,将降下偉大的帷幕,讓這片土地徹底被綠色所占領。”
“在此之前,汝等還有機會,向密林之神獻上虔誠。”
那只人馬的視線落在祭壇邊的幾根行刑架上。
行刑架上挂着的幾個人,正是失蹤的幾個陵陽市局第三編隊的覺醒者。
他們這個編隊的成員大多數是獸化類天賦。
唯一一個不是獸化類天賦者的,就是S級天賦“言靈”的持有者,束宴。
這些隊員們被釘在行刑架上,手腳沾滿了鮮血,有兩個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态。而他們的隊長束宴則不在其中。
——不能化作獸形的束宴,在人馬的眼裏,沒有生存的資格。
即使他擁有着強大且奇異的天賦……也一樣。
某個尚且清醒的隊員擡起了頭,一雙濃眉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馬。
他已經見過許多執行員和覺醒者死于人馬的矛下。那只矛似乎有着特殊的能力,許多天賦對其無效。它卻只是憑借着天生的鋒利,奪走了許多人的性命。
“我呸。”這位隊員吐出一口血沫來,眦目欲裂地說道,“你妄想!去死吧,怪物!”
人馬并沒有被激怒。他緩慢而優雅地往前踏了兩步,微微俯下頭,美麗的眼瞳裏居然盡是憐憫。
“你喊我們怪物。”人馬說,“你可知道,在那些人類的眼裏,你們也是需要清除的‘怪物’。”
“人類排擠、鄙視與他們不同的族類,自古如此。他們對自己的同胞都沒有太多的溫柔,何況是對你我這類非人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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