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就看他們想不想活了
從亂葬崗回來後,雲子玑便有些蔫蔫的。
湛缱将沈勾給的藥丸喂子玑吃了下去,又讓山逐去熬了碗參湯過來。
此次出宮本也只計劃待上兩日,又因為沈勾是西狄人容易暴露身份,所以沒有讓他随行。
湛缱握着子玑微燙的手,道:“不如子玑今夜先回宮?”
這裏畢竟只是皇城郊外,要回宮很容易。
湛缱沒料到英雄鎮的水這麽深這麽渾,他怕子玑受不了這等折騰。
“就算回到宮裏,我也會為此事寝食難安。”雲子玑道:“水落石出惡有惡報前,我不想置身事外。”
湛缱明白他所思所想,便也不再勸:“那今夜子玑要好好休息,倘若有不适,不許瞞着不說。”
雲子玑點點頭,湛缱輕輕一笑,拿起熱乎的參湯,一勺一勺喂子玑喝下。
喂藥的間隙,湛缱問:“你有沒有發現,這個鎮上的人,大都沒有正經營生?”
雲子玑咽下湯汁,若有所思。
似乎真是這樣。
這座鎮子幾乎沒有年輕人,這樣的小鎮,往往不會多富裕。
但英雄鎮的富人卻不少。
“你是懷疑?”
湛缱道:“這個鎮子是近幾年靠着戰争富裕起來的,如果事情真是你我猜想的那樣,只怕整個鎮子都是合謀的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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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子玑面露凝重之色:“此事一旦暴露,半個鎮子都得被誅九族,他們為了活命,一定會上下包庇反抗到底。”
湛缱将最後一勺參湯喂子玑喝下,将碗放到桌上,碗中的勺子在輕微的碰撞中發出脆響,燈火下,帝王的眼瞳露出幾分殺意:
“他們若反抗,朕也不會留情面。”
“陛下打算怎麽做?”
湛缱取出一枚帝王玉令,放進子玑掌心:“派兵鎮壓。”
雲子玑早有所覺,湛缱如今待他十分溫柔耐心,但在其他事上,總有些偏激。
“皇城腳下派兵鎮壓平民,無論是出于何種理由,只怕于你的名聲無益。”
湛缱握住子玑的手,他總是願意聽帝妃的話。
“朕會給他們認罪的機會,就看他們想不想活了。”
第二日早上,湛缱早早出門。
今日中午,衙門還有一份陣亡名單會公布,這份名單已經被潛入官府的周青竊得。
一個前線将領從出生到入伍再到落葉歸根,全都登記在冊,查有此人,這是一張天衣無縫的關系網。
唯一的缺憾是,這群人死後,是沒有全屍的,他們的身份全靠那些“親人”的嘴巴和幾滴虛假的眼淚确認。
湛缱帶着影衛去探查今日這幾戶人家的情況,看看他們今日到底是在哭,還是在暗地裏笑。
雲子玑則在家裏等着,他今早醒來便有些乏力頭暈,便不逞強給湛缱添亂。
湛缱把周墨和一半的影衛都留在了帝妃身邊。
雲子玑坐在院子裏,把玩着大哥送的輕璃軟劍,輕嘆一聲。
寶劍在他這個半廢之人手中,毫無用武之地。
這時有人敲門。
雲子玑回過神來,将軟劍別進腰間,用外袍遮掩住了。
山舞将門打開,見是昨日口無遮攔被趕走的李大娘,本想再把人趕走,雲子玑卻制止了他。
昨夜周青查過李氏的家中情況,得到的信息卻和衙門裏登記的沒什麽兩樣。
鎮上的人常年處在一個環境下,在人多的場合不分你我,什麽話都敢明着說,但如果有張生面孔特意對某戶人家的情況刨根究底地問,那些人反而警覺起來,互相為彼此打起掩護來。
周青因此什麽都沒查到,只知道這李氏家中有一個癡傻的兒子,她的丈夫是鎮上唯一一個屠戶,家中也算富裕,至于那三個兒子是否真實存在過,竟然無從得知。
雲子玑今日依然是一身女兒家的打扮,發髻還是湛缱替他梳的,別了一把蝴蝶玉釵。
那李氏一見小姝姑娘就喜歡得不得了。
她是當真愛看美人,因此哪怕昨日讨了個沒趣,今日依然厚着臉皮來訪。
昨日的所見所聞讓雲子玑對李氏說過的話頗為懷疑,他用手勢讓院中的影衛隐匿身影,這才大開門戶,笑盈盈地迎李氏進門。
李氏見這姑娘對自己的态度忽然熱情許多,以為她是想通了。
雲子玑刻意順着李氏的喜好,胡說道:“大娘昨日說的話,我是樂意聽的,只是礙于我那夫君在場,不好答應。”
李氏大喜:“姑娘果真這樣想?!”
雲子玑嬌羞地點點頭:“只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也不知大娘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李氏一拍大腿,拉過雲子玑的手道:“我帶你去我家看看,我那兒子,雖然傻了些,但也長得不賴!家裏雖不算特別富裕,但絕對能讓你活得體面,總比跟着瞎子好啊!”
雲子玑順勢問到:“你昨日說,每年可以去官府領些銀子,我見識淺薄,莫不是家中有人在官府做事?”
李大娘臉上的笑深了幾分:“這裏頭的門道,待你成了我李家人,我再與你細說。”
雲子玑:“......”
李大娘牽着他的手不肯放:“你那丈夫今日不在家?”
雲子玑胡謅道:“大虎他出去給我買點心了,只是眼睛不好,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 。”
“既然這樣,不如上大娘家裏坐坐?”
雲子玑倒想看看這李家到底有什麽門道,便答:“好。”
藏在暗處的周墨:“???”
李氏看了看跟在姑娘身後的小仆,笑着道:“只怕是不方便有人跟着。”
雲子玑便讓山逐山舞在家中等着。
山舞:“小姐?”
這他如何能放心?!
雲子玑背在身後的手比了個手勢,暗處的周墨會意,帶人悄悄跟了上去。
·
李家的宅子确實豪華氣派。
雲子玑被李氏牽進了宅院裏,一進門,便有個呆頭呆腦二十五歲上下的男子跑過來,纏着李氏要騎大馬。
李氏尴尬一笑,指着雲子玑道:“瞧娘親給你帶了個美人回來。”
雲子玑:“......”
“這就是我兒子,叫李聰。”
李聰瞧見了這位美人,頓時把騎大馬的事忘了個幹淨,他走到雲子玑面前,滿眼都是驚嘆與喜歡。
李氏得意不已,帶着雲子玑進了內院,拉着他說了許多貼心窩子的好話。
話裏話外,無非是要小姝姑娘給李家生個聰明漂亮的後代。
然而雲子玑旁敲側擊地提起昨日那些話時,李氏卻又避重就輕,最後實在躲不過了,就将李聰拉來陪他說話,自己找了個借口退出了內院,顯然是想讓兩人單獨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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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聰實在不知怎麽讨好美人,便去院子裏抱了只狗來,想用小狗逗美人開心。
這小狗卻有點兇,掙開了李聰的手,落在地上又往院子裏跑去。
雲子玑心細,看到狗在地上印出一道一道紅色的爪印,這爪印帶着一股熟悉的腥味,雲子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裏聞過。
他跟着小狗走進院子裏,看到這只狗把頭埋在院子角落裏吃得正香。
李聰誤以為美人喜歡小狗,便走過去,拿起一只帶着腐肉的骨頭逗着那只狗,要小狗給美人表演個站立行走的節目。
戍邊那十年,雲子玑親手為邊境的兄弟們收過屍,他看過被炮火炸到模糊的血肉,也見過被刀劍活生生割下來的骨頭。
正如李聰手裏這一根,又粗又直。
那應當是人的腿骨。
雲子玑想起來這股腥味在哪裏聞過了。
在邊境屍橫遍野的戰場上,在亂葬崗邊,在那截斷手上。
一樣的味道。
他擠出一個魅惑的笑,注視着李聰,柔聲問:“聽說你爹是殺豬的屠戶,這骨頭是從你爹那裏偷來的嗎?”
李聰立刻否認:“不是偷的,這些是我爹不要的,那裏還有很多,我帶你去看。”
李聰将那截骨頭扔給小狗,胡亂把沾血的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而後在前面給雲子玑帶路。
繞過院子裏凋零的花草後,兩人停在了一道隐蔽的小門前。
李聰推開小門,裏頭是一道悠長的通往地下暗室的樓梯。
雲子玑正要下去,李聰攔住他說:“我爹說,這裏不能讓人随意進去,他一會兒就從衙門回來了。”
“你陪我不就行了?”
雲子玑反鉗住李聰的手,倘若他的雙手沒有受傷,這便是一個明晃晃的挾持動作,但他現在使不出多少力氣,因此讓李聰這個傻子以為,美人是在牽他的手。
“好啊好啊!”
李聰當真開心地帶着雲子玑下了樓梯。
地下暗室亮着燭火,昏黃的光一路延展到暗室底層。
血腥味腐臭味撲面而來,李聰被熏得不肯再往前走。
雲子玑便獨自下了樓梯,踏進這處暗室。
牆上挂滿了各類刀具和鐵鈎,桌上擺着幾壇烈酒,像極了一個私人屠宰場。
那塊砧板又長又寬,上面蓋着一層肮髒的布。
雲子玑走上前,手停在布的上方,猶豫了一下,将它掀了開來。
一具完整的屍體展露眼前。
他身上穿着北微的铠甲,看铠甲的制式,此人生前在軍中應當是百夫長。北微軍紀中,至少立過三次功才能從最底層的士兵升為小長官。
铠甲從中間斷裂,一道皮開肉綻的致命傷口向外翻,深可見骨,刀口崎岖。
這是被西狄人的鋸齒長刀所傷,雲子玑的右臂,就是被這種刀割廢了筋脈。
所以他認得,他甚至可以猜出這個士兵生前是怎麽死在敵人的刀口下的。
生前有功之人,本該入土為安,卻被放在了屠宰場的砧板上。
肮髒的布被全部掀開,士兵雙手展露在空氣中,那兩道圓形的黑褐色的胎記也落進帝妃的眼裏。
雲子玑臉色煞白下來。
昨日那截斷手的胎記還可說是巧合,此刻,最殘忍的事實擺在了眼前,雲子玑眼前忽然浮現出吳氏提及兩個兒子時充滿希翼與自豪的神情。
她說湛缱是個明君,有他在,北微總打勝戰,只要勝戰打得多,兩個孩子就不會有事,不求建功立業,只求他們活着,活着回來。
吳家兩兄弟确實回家了,一個被分屍四五塊,滿足那群賤畜的貪欲後,扔進了亂葬崗,一個躺在砧板上,等着屠戶的刀切割而下。
他們甚至不在衙門的名單裏,盼着他們回家的老母親還為沒聽到這兩個孩子的名字而慶幸感激。
保家衛國的熱血,拿命拼出來的功勞,被屠戶的刀切得七零八碎,扔進野狗的肚子裏。
“你在看什麽?”
一道渾濁陰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雲子玑未及轉身,後脖頸猛烈一痛,眼前黑了下來。
·
湛缱推開家門時,沒見到子玑的身影。
山逐山舞告知了雲子玑的去處,又說影衛都跟過去了。
應當是萬無一失。
湛缱卻心底一沉,總覺得子玑此刻一定需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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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強小玑:這次只是被偷襲了!
下章預告:
“綁架帝妃,死一萬次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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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