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潑婦

小鏡經過村中唯一一條街道時，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剛剛還破敗不堪的小路上，竟鋪上了精致名貴的紅色地毯。地毯直直通往村中唯一的一家茶店。

窮鄉僻壤的茶店，原本是個簡陋的茅草棚子。但此時，門口卻豎起了一把繡金遮陽羅傘，傘下放着一個純金打造的椅榻，上面鑲珠嵌玉，半坐半躺着一個金冠紫衣的年輕人。數名身穿粉紗的美貌婢女侍奉在他的周圍，圍了個水洩不通，有的打扇，有的薰香，有的捧杯。茶店的村婦縮在店後，倒是不敢出來了。

面容肅殺的護衛，排列在茶店外圍，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靠近。小鏡正在觀望，一個粉衣美婢走到跟前：“這位姑娘，我家主人想請姑娘移步一敘。”

萍水相逢，素不相識，小鏡正要推辭，可眼睛瞟到那些下人之中，有穿黃衫的。小鏡心中一動，走了過去。

“公子有禮。”小鏡行完禮，卻遲遲沒有聽到對方應答，她擡頭睜大眼睛望過去，那年輕人五官精致陰柔。嘴角上挑，天生帶笑，雙目看起來淩厲，卻有桃花風流的妩媚。

他上上下下看完小鏡，點評道：“也就眼睛長得還行。”

小鏡瞪了他一眼，缺心眼，會不會說話。

男子雖然傲慢無禮，但天生帶的散漫氣質，讓人沒法真正生氣：“你就是司小鏡？”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小鏡有些詫異，靈光一閃，疑疑惑惑道：“你就是九公子？”

男子一撩長發，從塌上坐了起來。他一只手懶洋洋地撐在榻上，另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兩只眼睛有着絲絲縷縷的魅惑：“榮幸之至，正是鄙人。”

小鏡一口氣憋在心裏，上不來，下不去，鼻子都快氣歪了。這些天，她吃不好睡不好，到處碰壁，這人還“榮幸之至”，真是不要臉。

在她吼出“你為什麽要跟我過不去?”之前，兩名護衛上前反剪住她的胳膊，将她制住了。

小鏡又蹦又跳，雙腿踢騰，去踹九公子。無奈護衛架着她，距離太遠，腿夠不着。

烹茶的婢女用玉盤端出天青色的茶盞，茶湯色澤金黃，一聞有淡雅的清香。男子輕啜了一口，笑咪咪道：“我九公子做事，從來不要理由。”

九公子揮揮手，護衛松開了鉗制。小鏡站在原地，回頭看看左邊，又回頭看看右邊，那兩名護衛像兩座鐵塔般矗立在後面，目不斜視。小鏡又看向九公子，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麽藥。

她縮頭縮腦的樣子，像只呆鹌鹑，九公子噗嗤笑了：“你自由了。”

小鏡往前走了一步，張口還想追問，九公子悠悠道：“我現在給你機會走，你不走，等你想走的時候，可就沒機會了。”

小鏡的話卡在了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她眼睛盯着九公子，右腿向外邁了一大步。九公子看都沒看，只是低頭品茶，一臉惬意。

小鏡撒腿就跑，那樣子就像後面有五百條惡狗在追她，跑出老遠，她才撫着胸口，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莫名其妙地為難她，莫名其妙地抓她，莫名其妙地放她。

真是變态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甩掉了那個所謂的九公子，小鏡沒開心多久，就笑不出來了。她的身後，不遠不近地綴了個尾巴。她快，尾巴快；她慢，尾巴慢；她折回去倒着走，尾巴也折回去倒着走。

夜裏，小鏡找了棵蒼天大樹，露宿城外。她剛躺下沒多久，只聽得得的馬蹄聲響起，有車隊行了過來。

密密挨挨的上百輛馬車隊伍，幾乎望不到頭。這些馬車裝飾豪華，打着統一的徽印，馬車周圍站着統一服飾的奴仆，看起來氣勢浩大。

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車門打開，一個身穿薄荷綠長袍的公子，踩着小厮的後背，走了下來。

小鏡從樹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等等 ，這個公子看起來怎麽有點眼熟？這不就是那個神經病九公子嗎？這麽一會，就又換了身衣服，騷包。看來，一路尾随自己的尾巴，就是他派來的了。

九公子也看到了小鏡，雙眉一挑，朝她飛了一個媚眼。

小鏡全身一哆嗦，差點沒從樹上栽下去。妖孽，陰魂不散的妖孽。

小鏡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她雙手一撐跳下樹，不知從哪冒出兩名護衛，一左一右，拔出寒光閃閃的刀刃擋住她 ：“請姑娘回樹上去。”

小鏡咧嘴笑道：“這不是給你們公子騰地方嗎？”

護衛面無表情，豁的一聲，刀又往外抽了幾寸：“公子營地，一律不許走動。”

小鏡縮回樹上，憤憤地看着營地裏的人來回走動。護衛們搭起帳篷，廚師們搭竈埋鍋，婢女們捧來美酒瓜果……什麽一律不許走動，就是不許她走動罷了。

遠處有婢女在教剛來的新人：“公子出門，從來不吃外面的食物，從來不用外面的東西，吃穿用度都得帶齊，比如吃飯的筷子、勺子、碗，喝茶的茶壺、茶盞、茶杯，潔面的香膏、香脂、香粉等等。這次換洗的衣服帶了五大車，鞋子、靴子、帽子不算在其中，沐浴的澡盆帶了三個：一個純金的，一個純銀的，一個玉的……專門侍奉公子的廚師、歌女、園丁、婢女，逗公子閑時解悶的狗狗貓貓……”

搞了半天，這浩浩蕩蕩的馬車隊，拉的全是九公子的吃穿用度。小鏡聽得張大了嘴巴，回過神來，憤憤道：“果然變态。”

“咚”樹幹被人猛地踹了一腳，整棵樹都在晃動。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樹枝，才沒一頭栽下去。

樹下，護衛躬身行禮。九公子擡起頭，好整以暇地負着手，賤賤道：“背後不要說人壞話。”

小鏡兩只眼睛都在噴火，惡狠狠地看着九公子。九公子笑咪咪地回望她 。

一個怒氣沖天，一個笑面如花，倆人對峙片刻，小鏡毫無預兆地從樹上撲了下去。倆人本來距離就近，護衛又躬着身，九公子猝不及防，被她撞倒在地。

小鏡騎坐在九公子身上，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她舉拳欲打，揮到一半，胳膊被沖上來的護衛扭住，整個人被拖了下去。

九公子狼狽地地仰起上半身，一手捂着撞出血的鼻子，一手指着小鏡，氣急敗壞，再也沒有剛才的高雅尊貴之氣：“潑婦，司小鏡你這個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