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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樓一愣,連自己原本想要做什麽都忘記了。他順着賀聽風的視線,緩慢移到自己身上,神色逐漸開始僵硬。
其實他所着依舊是玄色,且現今不過五更初,若是不仔細些,根本分辨不了兩者的區別。但很顯然的,賀聽風把贈予他的衣衫樣式記得清清楚楚,一眼便看出了不同。
慎樓仿佛心頭鹿撞,眼見師尊眼底的懷疑愈深,突然一咬牙,單膝跪地,接觸磚瓦時發出重重的撞擊聲。
賀聽風被吓了一跳,明顯沒反應過來,連忙伸手想拉他起來,卻反被慎樓握住掌心。
“是徒兒不好,不小心将師尊贈的衣袍損壞,您罰我吧。”說到最後,慎樓自責地低下頭,連嗓音都略顯哽咽,好像不受罰他就不起來似的。
弄得賀聽風哭笑不得,他總算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敢情是慎樓不小心弄壞衣服,連夜找了件可代替的玄衣,企圖蒙混過關。
他趕緊拉着慎樓起來,一邊拍去徒弟膝上的灰塵,一邊随口問了句:“這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居然有成衣鋪三更天都不打烊嗎?”
慎樓的表情又凝固了下,就在他考慮要不要胡編亂造到底,說自己真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衣鋪時,賀聽風親自解了他的圍。
“你師尊有那麽可怕嗎?一件衣服罷了,為師不會罰你。”他幫慎樓整理了下領口,順手撫平,眼底淡笑,好像在埋怨慎樓過于大驚小怪,賀聽風眨了眨眼睛,戲谑道,“而且呀,你的衣裳,無上晴多得很。”
慎樓:“???”
無上晴怎會有很多他的衣裳?
賀聽風的瞳孔清晰倒映出他的臉,茫然而無措。如果說之前,慎樓都能以為玄衣只是巧合,而現在,他卻再也沒有辦法心安理得了。
仙君丹鳳眼清澈,眼尾輕輕向上翹起,由額中央的符咒反襯,更顯明媚動人。黎明已過,旭日東升,逐漸點亮整個世間。
有那麽一瞬間,慎樓甚至覺得,他的師尊比那金烏還要耀眼。
高檐之上,秋風越發肆虐,席卷松散的青絲,偶爾會試探着,與銀色交融在一起。
賀聽風見慎樓半天沒出聲,便直接拉着他的手,想要同之前一樣,将人帶回無上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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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的攤販将自己的商品擺放好,就等着待會兒湊湊趕集的熱鬧。這一黑一白不斷飛躍的身影,可比什麽都亮眼。
被父母遣出來采辦的董宜修腳步一頓,蒸糕脫手掉在地上,他揉了揉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在掠過他頭頂的,該不會就是那傳聞中的魔頭慎樓吧?
董宜修在原地停留小半晌,突然甩開腳步往自己家的方向奔去,連蒸糕都忘在腦後。好心的攤販撿起來,大聲嚷了一句:“董小公子,你家蒸糕不要啦!”
但留給他的,卻只有董宜修消失在轉角的身影。
攤販搖晃了下腦袋,嘟囔一句着急忙慌什麽呀,索性把蒸糕擱在攤前,開始忙碌集市,只靜等着對方回來尋找。
……
“爹!爹!”
厚重的大門被人用力撞開,原本松垮挂在門上的門闩脫落,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震得整個董府都顫了三顫。
其中傳來個中年男音,雄渾壯闊,中氣十足,一聽就是武學大家:“臭小子,門砸壞了把你賣了拿去修啊!”
董宜修縮了縮腦袋,但想到自己要說的事,不免硬氣了幾分,屁颠屁颠地跑到親爹面前,就等着之後的誇獎。
但誇獎沒等到,他卻是率先挨了個暴栗,董拙瞪着兩手空空的兒子,忍着脾氣問他:“蒸糕呢?”
“啊!蒸糕,我的蒸糕……”董宜修捂着被捶的腦袋,這時候才記起遺忘的蒸糕來,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刻,迎接他的就是河東獅吼:“你怎麽不把你人丢了呢!你娘念叨了好幾天,蒸糕沒了她吃什麽,你爹我吃什麽!”
“爹爹爹……”董宜修熟練認錯,死活不改,但他也不敢離暴怒的董拙太近,只遠遠地開口,“爹你猜我剛才在街上看到了誰?”
董拙還在生氣蒸糕,并不想理他。
好在董宜修并不是真的想讓對方猜出來,直接就送出了答案:“我看見無上晴宮主那魔頭待在一起。”
董拙本想讓他滾,忽然反應過來,“騰”地起身:“你說誰?賀聽風和慎樓?”
“是、是啊。”董宜修被吓了一跳,但想到自己這可是一手消息,又重新挺直腰板,“我還看見仙君跟人摟摟抱抱,很是親密呢。”
董拙臉色微變,跟着重複一遍後,又急急忙忙地問:“你可看清楚了?”
直到董宜修肯定點頭,他神情恍惚地倒退幾步,跌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語。
“摟摟抱抱?很是親密?”
“難道這師徒二人和好了?”
如此反複數遍之後,董拙突然冷着臉起身,一把抓過随身佩刀,扯上董宜修,吼上一句:“走,跟我去無上晴。”
董宜修還在為可以偷懶一天而沾沾自喜,無意識點頭附和後才回神,“啊?”了一聲,連問上一句都沒來得及,就被董拙拽着出府。
足以見得,董小公子今日還是“勞碌命”。
……
無上晴宮外,衆人面面相觑,董拙父子二人也沒想到,竟有不少人比他們還先到場,各門派的長老幾乎都聚集在此,正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應該誰先上前。
董宜修傻在原地,心道他不才是第一個知道此事的嗎,怎麽反而被這些人搶占先機?
好在局面沒有一直尴尬下去,正前方的瘦高男人,撫了兩下胡須,自以為高傲般擡起腳步,面向董拙,不恭不敬地行禮:“見過盟主。”
自賀聽風飛升以來,大事多歸他所管,但第五洲不同于其他,仙君唯有賀聽風一人,諸事繁多。恰好所謂仙門世家內,向來推舉盟主,因此便由盟主暫代洲內事務。
而董拙,正是被人推舉的盟主,盡管并非所有人都承認,背地裏的不服少不了。但受仙君默許,至少明面上,無人敢得罪他。
董拙向來粗神經,全然無視對方的輕慢,應了一聲然後反問:“竹竿兒,你們也是知曉了魔頭之事?”
此話說得實在含糊,但在場之人無一不能理解。這百年慎樓外出歷練,今日劫富濟貧劫到董府,明日扶眼盲的老婦人走岔了路,可算是攪得五洲雞飛狗跳的。
偏偏因為他是仙君徒弟,除去激憤,沒人敢斥責,于是背地裏給人冠上“魔頭”的稱謂。
之後慎樓愈發狂妄,竟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師尊身上,聽說仙君設個宴席,他大鬧一場毀去,仙君作畫贈友,他當着那人的面搶走。
賀聽風均不為所動,好不容易以為兩人已有間隙,但仙門世家暗中派去懲治的手下都無功而返,讓人覺得無比憋屈。
被叫“竹竿兒”的男人臉色驟變,差點直接将本命劍甩過來,好在最後按捺住,尖着嗓子陰陽怪氣。
“盟主,我叫周嬴。今日來無上晴的人恐怕都是因為那魔頭吧?”
言外之意便是,你廢話真多。
但董拙根本沒聽出嘲諷來,只當是對方替自己解了惑,還好脾氣地道謝:“好,多謝啊,竹竿兒兄弟。”
周嬴嘴角一抽,臉色陣青陣白,倒是不敢再多說些什麽了。
唯有聽懂全程的董宜修,躲在董拙身後,偷偷摸摸聳了兩下肩。
正當他在憋笑的時候,無上晴的大門緩緩打開,侍從将門往兩側推展,正中央顯露出賀聽風的身影。
哪怕門外是上門找事的架勢,他依然神色不變,只冷着眸子,不慌不忙地站立原地,等待一個解釋。
圍堵在門口的衆人怔忪片刻,随即一窩蜂擁上前,你推我搡,誰都不讓。直到董拙将大刀往地上猛地一剁,周圍才安靜下來。
賀聽風冷眼旁觀這些人的動作,不予置評,只對董拙微點頭,以感謝對方的幫助。
而就在此刻,他身後的玄衣男子才最終顯露,此人似乎也并未想要遮掩,光明正大地走出來,與賀聽風并肩而立。
正是慎樓。
見到他,衆人神情各異,偶爾交頭接尾,其中以董拙為首,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似乎沒想到那坊間傳聞果真不假,仙君和他的廢物徒弟貌似……真的重修舊好了。
賀聽風還不知道自己被編排成了什麽樣,但無上晴多年未有訪客,且一來就是這麽多,讓他微感心神不寧,總感覺有什麽大事發生。
便率先點了盟主的名,問道:“董盟主,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在他問出口的剎那,慎樓的心跳也随之停了半拍。他幾乎能夠預見之後的事情:他的身份如何暴露,又會被賀聽風如何趕出無上晴。
但盡管如此,慎樓從未因此退縮過,他站在賀聽風身後,眼眸冷冷掃過眼前這些明裏暗裏都唾棄自己的人。
作為仙君唯一的徒弟,無法修煉一事幾乎成了笑話,供仙門世家百般調侃。
不僅如此,他尚未暴露的魔王身份更是糟糕。若非有魔氣護體,一個十方獄根本阻止不了這些正道。
百年間,幾乎每隔一段時間,所謂的正道就會上門讨伐,雖然無一例外都是失敗,但總歸煩不勝煩。
以至于到了後來,慎樓直接用魔氣做了屏障,阻礙仙門世家時不時的騷擾。
思及此,他的眼神帶了些威懾。
對面的衆人莫名感覺氣溫驟降,武力淺薄如董宜修,甚至下意識搓了搓胳膊,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
不過所有人都并不将慎樓放在眼裏,雖然慎樓在這段名為歷練,實則搗亂的百年中激起民憤,但仙君正在現場,晾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拜見仙君。”董拙的神情有些複雜,他先是看了賀聽風一眼,再看向冷眼盯着自己的慎樓,頂着壓力,直言不諱,“仙君座下弟子慎樓實乃乖戾,将五洲攪得天翻地覆,董某聽聞您與其修好,敢問仙君,為何要與魔頭同流合污?”
這話說得可一點都不客氣,不過這怒火忍了足足百年,今日衆人前來無上晴,無非就是要向賀聽風讨一個說法。
慎樓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強忍着用魔氣打斷對方的念頭。但腰上突然橫過一只手,輕柔地将其攬在懷裏,魔尊大人的拳頭一松,怔怔然偏頭。
只見賀聽風強勢般把人往自己的方向一摟,明顯被“魔頭”二字挑動神經,語氣不善:“本君的徒弟,豈容你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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