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十一

薛延回來時候披星戴月,阿梨正忙着燒最後一道菜,麻婆豆腐。用的是隴縣特産的小紅辣椒,已挂在門口曬了一個冬日,吃起來不及川蜀一帶的鮮辣,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阿梨聽了馮氏的話,往裏舀了幾勺豆瓣醬炒熟,又加了些家釀的黃酒,鍋鏟稍一撥,便就滿屋子都是那股子饞的人嚼舌頭的辣氣。老人家說辣味最下飯,倒是沒有說錯。

她聽見門口響動,邊将切好的豆腐塊用手抹進去,邊側臉喚了聲,“回來了?”

薛延帶着一身涼氣進門,把手裏東西放到牆角,“嗯”了一聲。

阿梨聽出他話音裏的不對勁,忙轉身看向他,蹙眉問,“怎了,出什麽事了?”

薛延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聞言,頓了頓,才說,“能有什麽事。”

這話似是在答複她之前的話,但阿梨總覺得薛延帶了絲疑問語氣在裏,像是在問她“你今日遇見了什麽事?”她身子還側了一半,眼睛定定對着薛延的,半晌沒動彈。

不知過多久,鼻端底下傳來絲隐約的焦糊味,阿梨發覺,忙回身翻了幾下鍋底,而等她再去尋薛延的時候,卻發現他已掀了簾子出去了。

豆腐已經燒好,紅油鮮亮,嫩而不碎,賣相極佳。阿梨慢慢将菜盛到盤子裏,腦中旋繞着的卻一直是剛才薛延的那雙眼,墨色沉沉,裏頭是她看不懂的情緒。

為了等薛延回來,今日飯時比以往稍晚了兩刻鐘,外頭天光沒了,馮氏便就點上了盞小燈,暈黃搖曳的,倒也能将小屋子照亮。阿梨與馮氏坐在靠窗位置,薛延盤腿坐在炕沿,他吃相早沒了以往貴公子時的雅致,大喇喇支起一條腿,膝蓋上搭着手肘,另一手握着筷子,頭微微埋下,額上浸滿汗。

阿梨拿着勺子舀給他一勺醬汁在飯上,輕聲道,“你慢些,別傷着胃。”

薛延咬着筷尖,瞥她一眼,略颔了下首,沒說話。

馮氏坐他對面,把他神情中隐含的焦躁盡收眼底,躊躇許久,還是問了句,“四兒,你有心事?”

薛延終于肯擡頭,他跳到地上去倒了杯冷茶,仰脖飲盡,道,“沒有。”

茶涼後帶着苦腥氣,與嘴裏辣味混合在一起,讓薛延呲了呲牙,他抹了把嘴角水漬,又說,“阿嬷,明日晚飯不要等我了,我晚些回來。”

以往時候,薛延總是如此,夜不歸宿也不罕見,馮氏早已習慣,也不去過問。但今日她總覺得事有蹊跷,心中惴惴不安,不免多嘴問了句,“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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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延神色如常,淡淡道,“先生說明日講周禮,許是會留堂。”

這理由糙得很,但薛延已又坐至桌邊,将碗裏豆腐搗了搗,往嘴裏扒飯,一副明顯不願多談的樣子。

阿梨與馮氏對視一眼,見她緩緩搖了搖頭,指尖不由握緊了筷子,卻也噤聲不再多問。

--

第二日早上下了場小雨,天頭比昨日涼了些,阿梨從櫃裏翻出柄紙傘,好說歹說要薛延帶去了。她站在門口,看着薛延撐着傘走到了拐角,但轉身下一瞬就收了傘提在手裏,嘆了口氣。

他似乎一直是這樣,強硬,有時甚至帶些蠻橫,性子直且野,認準了便就一意孤行。

午時過後,黑雲總算散了,陽光雖然微弱了些,但也比沒有要好得多。前些日子馮氏帶着阿梨在後院墾了片地出來,種了幾隴蔥苗,不過幾日功夫,倒是長高了許多,推開後院的栅欄門,沒走幾步就能聞見一股子蔥的辛味兒。

阿黃不知是長了什麽鼻子,最喜歡那地方,晃着肥胖身子,一個沒看住就要往那裏鑽,阿梨慌慌張張找了幾次,到後來便就見怪不怪,随着它自己去耍了。

下午時候做好了活兒,閑着沒事,馮氏便又惦記起棗糕來。阿梨以前和娘親學着做過兩次,只是那時候用的是義烏的南蜜棗,做出的叫金絲棗糕,味甜而略帶些酸。現在家裏只有晾幹的大紅棗,工序略有些差別,成品倒是相似,只紅棗做的棗味兒更濃些,口感不如蜜棗的細膩。

阿梨在廚房忙活着給棗兒去核切碎,馮氏去尋了個大瓷碗,打了幾個雞蛋進去,又放了紅糖和白糖進裏攪勻。這步驟看着簡單,做起來卻頗費精力,阿梨瞧着馮氏有倦色,便就笑着接過來,要她到一旁歇着,自己接着做。先将蛋液打出沫兒,到沫兒細碎了,再往裏舀半勺油,放些面粉和小米粉,繼續攪勻,再放到鍋裏去蒸,不到半個時辰便就可以出鍋。

阿梨本擔心久不做會手生,但看着熱騰騰的棗糕賣相卻極好,紅玉一般,暄軟誘人。

馮氏切了塊下來,笑吟吟喂了阿梨一半,入口即化觸感,剩濃郁棗香氣含在舌尖。她邊收拾髒了的碗筷邊笑道,“我們家阿梨是什麽巧姑娘吶,怎麽什麽都會。”

阿梨吮了下指尖,彎眼不語。

折騰一下午,外頭已經日影西斜,她去将院裏四處閑逛的雞鴨趕進舍裏,看了看天色,忽的想起昨日薛延說晚上不回家吃飯了。

阿梨猶疑了下,還是回身和馮氏商量道,“阿嬷,我去給薛延送些東西吃罷?”

隴縣只是個小縣城,又偏又窮,連書院也只有一個,在小甜水巷的街尾,分外好找。

這條路的名字起得甜情蜜意,實際上卻像是條散盡了的鬧市街,髒水潑了滿地,爛瓜爛蒜爛白菜,夾雜着一股子刺鼻的魚腥味,阿梨一手抱着食盒,另一手提着裙擺,走得小心翼翼。

路口位置有一群小孩子在跳格子,穿的髒髒破破的,淌着鼻涕,卻也歡實。

阿梨擡頭看了眼,書院的牌匾近在眼前,歪斜着落滿塵土,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掉下來。上面據說是前朝大儒題的字,“橫山書院”,旁邊挂着一副小聯——

其修遠兮;

上下求索。

“兮”字的“丂”掉了,成了“其修遠八”。

阿梨怔怔看了半晌,她不知道薛延坐在這裏念書的時候,是作何想的。他本也是天之驕子。

這地方根本不像是個書院。

傍晚涼風吹過,不知誰家做了魚,整個巷子裏都萦繞着那股土腥氣,阿梨終于緩過神來,伸手敲了敲書院的大門,意料之中沒有回應。她抿抿唇,擡步走進去,卻訝然發現裏頭一片漆黑,連半點燈火都沒有。哪裏有什麽先生在講周禮,薛延果真在騙她。

阿梨四下打量一圈,心中愈來愈沉,轉身就想要去找他,但茫然打量四周,又不知該去向何處。

那群跳格子的小孩已經散了,約莫是要回家吃晚飯,一個稍大些的正将地上石子都撿起來放到一個瓦罐裏,又塞到一邊的石縫裏藏好。

他擡頭,見阿梨無措站在那,眨眨眼,出聲問了句,“姊姊,你在找什麽呢呀?”

阿梨張張嘴,卻又不知該如何描述,最後只能模模糊糊地問,“小弟弟,你瞧見有個哥哥去哪裏了嗎?差不多這樣高的。”她擡手,在自己頭頂上方比了個位置,又說,“長得很好看,比大多哥哥要白一些,不怎麽愛笑,穿着绀青袍子,系着黑色腰帶。”

阿梨是沒抱什麽希望的,書院來來往往這樣多人,小孩子哪裏記得住薛延的樣子,但心裏着急,又忍不住去問,萬一他就知道呢?

小孩子努着嘴想了會,忽然道,“哥哥是姓薛嗎?”

阿梨心猛的一跳,微彎下身,不斷點頭,“是的,你瞧見他去哪裏了嗎?”

小孩笑起來,沖着西邊指了指,說,“我瞧見的,那個哥哥往那邊去了,書院還未放課時候,他便就走了,只是眼裏兇兇的,不很高興的樣子。”

阿梨順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咬了下唇。那是燈市街。

她打開食盒從裏拿出一小塊棗糕遞過去,輕聲道,“謝謝你了,小弟弟。”

小孩子很高興接過來,咬了口,又笑嘻嘻說了句,“姊姊你真漂亮,做東西也好吃。”便就蹦跳着跑了。

天已經快黑了,月光慘淡,風簌簌地吹動裙擺,阿梨覺得冷意順着袖口往裏攀。她握緊了食盒的把手,咬了咬牙,還是決定去尋。

現在回顧起來,薛延昨日的神情太過反常,阿梨悔極了沒有阻攔他,她真的怕薛延會闖下禍事。

現在酉時未過,隴縣大多地方已經沉寂,但燈市街仍舊是副喧嚣樣子。旁邊酒樓林立,偶有賭坊摻雜其中,小二肩上搭着白抹布在門口迎客,笑語盈盈,店鋪裏頭不時傳來男人們拍桌子的大笑,嘈雜中混雜着酒氣,令人作嘔。

阿梨垂頭快步從一個袒胸露腹站在街上摳着牙的男人身邊走過,擡頭掃了眼,燈市街并不長,她已經快要走到頭了,仍沒見到薛延的影子。她是不敢進店去尋的,阿梨攏緊了領口,不無絕望地想着,若是真的找不到,待會要怎麽與馮氏說這件事。

但在路過最後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小巷子時,阿梨卻恍然間聽見薛延的聲音。

他壓低了嗓子,涼意森森道,“我就是要搞死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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