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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節恰逢新雪初霁,靈渠大街燈火璀璨、亮如白晝。街邊支起大小不一的小攤,叫賣聲此起彼伏,孩童的歡笑聲不絕于耳,勾欄瓦肆裏人聲鼎沸,不時傳來叫好聲和鼓掌聲。

入夜後又冷了一點,百裏桉吸了吸鼻子,裹緊身上朱砂色的鬥篷,把兜帽也戴了起來。

風執跟在他身後,道:“公子,市井人多,您的腿疾尚未完全恢複,千萬小心。”

“無礙。”

百裏桉閑逛至一賣千層糕的小攤子前,習慣性回頭,“風執,付錢。”

可身後哪裏還有風執的身影,百裏桉四處張望着尋人,“啧,跑哪兒去了?好歹把錢袋給我啊!”

身旁忽然伸出一只手,下一秒銅錢碰撞。

“多謝。”江未言接過攤主遞過來的千層糕,另一只手牽過百裏桉,把他帶到人少的地方。

“江小侯爺?”百裏桉一臉茫然地跟着他走,“你怎麽會在這兒?”

江未言的嘴角還挂着笑,他生得标致,眉眼柔和,墨色的眼睛明亮如星,單看長相倒像是一個溫潤如玉的文臣,但他骨子裏卻有極強的血性,像染血的梅花。

“殿下,別來無恙。”

千層糕方才出爐,燙得狠,江未言特意讓老板多裹了一層油紙,他松開兩人牽着的手,“給,當心燙。”

百裏桉接過來,兩層油紙讓千層糕不再燙手,只餘下适宜暖手的溫熱。他沒着急吃,找了處地方坐下。

百裏桉生得白,眉骨鼻梁高挺,眼窩深邃,臉上沒有一點瑕疵,幹幹淨淨的就像用雪堆出來的,因此眼下的烏青便顯得尤為突兀。

“昨夜沒睡好?”江未言忽然問道。

“啊?”百裏桉分了一半千層糕給江未言,自己咬了一口,嚼着千層糕,胡亂應付道,“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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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氣溫驟降,百裏桉睡夢中被雙腿傳來的刺痛折磨得半宿沒睡好,連帶着幫他燒水灌湯婆子的風執也沒睡好。

百裏桉想轉移話題,瞎話張口就來:“不是我說,你這衣服白得可以奔喪了。”

江未言支着下颌,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打趣道:“你這衣服紅得可以成親了。”

百裏桉:“……”

行吧……他認輸。

他們落座的地方是一個賣浮元子的小攤子,許是位置比較偏,不似其他攤位有那麽多人,是鬧市中難得的一塊清靜之地。

浮元子在大鍋裏頭騰挪翻滾,白霧騰騰,元子的清香被晚風吹到這邊,惹得百裏桉一陣嘴饞。

江未言朝攤主問道:“老板,這浮元子哪個更甜些兒?”

“甜些兒的啊,公子可以試試這豆沙元子,配以甜湯,再澆上桂花蜜,那可真真是甜到心坎裏啊。”

“那來一碗吧。”

“好嘞。”

老板從一旁取了幾個浮元子丢進鍋裏。

百裏桉有點意外,“小侯爺竟如此嗜甜?”

江未言倒了杯茶放到百裏桉面前,道:“給殿下的,我不愛吃這些。”

“你怎知我愛吃甜?”

江未言摸了摸脖頸,眼神有點飄,“我、我猜的。”

“想想就好甜……”百裏桉把最後一口千層糕吃完,飲了一口茶,道,“若是不好吃呢?”

“那我替你吃完。”

“成交。”

兩人和當年在軍營裏一樣,拳頭相對一碰,達成約定。

“公子久等了。”老板把碗放下,又放了一小盤玫瑰酥,“這玫瑰酥是我家娘子送與二位公子的,慢用。”

“多謝。”

百裏桉只淡淡掃了那盤玫瑰酥一眼,便垂下眼眸吃起了浮元子,一時間有點恍惚,直到浮元子燙着嘴唇了才回過神來。

百裏桉面不改色地攪拌着碗裏的浮元子,等不再燙嘴後才舀了一個吃下,桂花香氣四溢,豆沙綿密香甜。

老板說得沒錯,确實很甜。

卻又莫名發苦。

江未言察覺百裏桉的情緒有點不對勁,他看了看擺在那已經一盞茶時間卻還沒人動過的玫瑰酥,問:“玫瑰酥,你不愛吃?”

百裏桉的手一頓,片刻後繼續吃着浮元子,淡漠道:“不常吃罷了。”

那如同噩夢般纏繞着他的東西,他這輩子都不願意再見到。

到最後那盤玫瑰酥被江未言吃完了,畢竟是別人的一份心意。

離開小攤後,百裏桉就不像先前那般興趣盎然了。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怎麽就蔫了呢?江未言想不通。

一路上江未言看到新奇的小玩意兒就拉着百裏桉去看,想讓他冷淡的臉松動一點,能陶情适性地過一個上元節。

百裏桉:“你若是喜歡就買吧,這個手镯挺适合侯夫人的。”

江未言指着一處,“這玉佩你覺得如何?”

百裏桉微微俯下身仔細瞧了瞧,道:“上好的羊脂玉,很不錯。”

“勞駕,這塊玉佩和這個手镯都幫我包起來。”

看着他財大氣粗的付錢,百裏桉想起了被遺忘很久的風執,他朝四周望了一圈,也不知道風執去哪裏了,半天見不着人。

腰上忽然被人碰了一下,百裏桉猛地抓住那只手,問:“你做什麽?”

江未言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玉佩,無辜道:“給你別玉佩而已。”

百裏桉松開手,神色有點不自然,“不必了,你自己戴着吧。”

江未言極快地将玉佩別在百裏桉腰間,“我平日裏要去校場,戴着它也不方便。這玉佩還是更襯你。”

百裏桉低頭看着腰間的玉佩,平直的嘴角向上微微揚了一個弧度,“那就謝過小侯爺了。”

他先前便已将兜帽摘下,此刻低着頭沒有了遮擋,嘴角的笑意任誰都能看到。

江未言捧起他的臉,極其放肆地揉了揉,輕笑一聲,“終于笑了。”

周圍還有人,百裏桉咳了一聲,把江未言的手扒拉下來,面色微紅,卻不忘立威,“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當心我治你的罪。”

“走走走,快去河邊,要放天燈了。”

“來了來了……”

長街上的人忽然都往一處湧去,手上拿着一盞盞尚未點燃的天燈和河燈。

“想去玩嗎?”江未言指着河邊的方向。

百裏桉搖搖頭,“去醉仙樓的望臺吧。”

“醉仙樓?”江未言雖沒在汴京久待過,卻也聽過關于醉仙樓的大小瑣事,“醉仙樓的望臺據說外人不得入?”

“确實如此。”百裏桉擡腳往醉仙樓的方向走去,語氣帶着幾分驕傲,“雖然很少有人知道醉仙樓是我的産業,但事實就是如此,樓裏的小厮沒人敢攔我。”

江未言:“……”

他屬實沒想到汴京最大的酒樓竟是百裏桉的。

雙腿隐隐作痛,百裏桉平複着呼吸讓自己看起來沒有異樣,只是腳步放緩了很多。待他們走上望臺時,天上已經飄了好幾盞天燈了。

百裏桉扶住欄杆,望向遠方,眼裏盛滿萬千燈火,熠熠生輝,“站在這裏看汴京,是不是更為新奇?”

醉仙樓其實有東西南北四棟樓,西樓建的比一般建築都要高。他們如今正是在西樓的望臺上,可以俯瞰大半個汴京,感受汴京的繁榮昌盛。

百裏桉側過頭看他,道:“放燈嗎?”

“行啊,有筆嗎?”

百裏桉早就備好了,桌上放着幾盞素雅天燈,一旁是筆和墨。

他指了指身後,“你先寫吧。”

江未言拿起一支筆蘸了墨,極快地在燈面上寫下幾個字。

“我寫好了。”他已經點上了燭火,卻藏着掖着不讓百裏桉看。

“嘁,還怕我看啊?筆給我。”百裏桉攔着沒讓他把天燈放飛,自己提筆在另一側燈面上規規矩矩落下一行字,“行了,放吧。”

江未言挑了挑眉,輕笑道:“非要和我寫在同一盞燈上?”

“随你怎麽想。”百裏桉看着慢慢飄揚上天的燈盞,淡淡道,“不過你拿着筆過來,難道不是為了讓我寫?”

他不知道江未言是怎麽想的,但他确實是腿疼得不想挪步了。

江未言沒回答,墨色的眼睛看向他,問:“許了什麽願?”

“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難道藏在心裏就能實現了?”

百裏桉失笑,“何必争論這個?”

江未言擡手把不知何時落在百裏桉發上的梅花瓣拂落,指尖卻沒有離開,一下一下輕輕撫着他的頭發,“你不說,我還得猜,要是猜到最後都沒猜中,誰幫你實現願望?”

“不過一個願景罷了,也不是容易實現的事情,何必連累你一起苦悶呢?”百裏桉不動聲色地将頭往前傾,江未言的指尖落了空。

燈影與雪景交相輝映,廊橋被懸挂的燈籠光暈籠罩着,煞是好看。

江未言目光如炬,語氣裏充滿了堅定,“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和你一起完成這個願景。”

百裏桉眉眼帶笑,望着萬千絢爛的汴京城,在清冷的雪景中綻開盛世繁華。

江未言靜靜地看着他線條流暢的側臉。

聽到這話,百裏桉轉過頭,眼底的笑意還未收回,正好撞進了江未言的眼睛裏。

閣樓懸挂的花燈流光溢彩,映着屋檐霜雪,如此良辰美景,都不及眼前人澄澈如雪的眼眸。

“那就,先謝過小侯爺了。”

樓下十裏長街花天錦地、笙歌鼎沸,遠處火樹銀花、燈燭輝煌。

有人在凜凜寒冬裏感受到了和煦的暖春。

作者有話要說:

柚輕蹲牆角的時候聽到的:

花生浮元子:我不甜嗎?!

芝麻浮元子:我不甜嗎?!

棗泥浮元子:我不甜嗎?!

豆沙浮元子:沒有他們甜!!!他倆比我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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