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開荒第五八天

皎皎月輝下, 王府校場某處營房,一群大頭兵聚在一處哼哼哧哧地鹦鹉學舌。營房裏點着燈,火光還不如外面的月光亮, 裏頭的空氣可不好聞, 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踹掉了鞋子胡亂地洗了澡就進了營房,更甚至有人擦完澡回來才發現脫鞋脫了個寂寞,靴子從頭到尾都在腳丫子上套着……不拘小節地脫了, 赤腳走路, 每一個腳指頭都親密地接觸着地面、回歸着自然。

“工資就是月錢,說了多少遍了,你咋聽不懂!”

被罵的撓撓後腦勺, “還說我咧, 你自己還不是犯錯誤, 問時間你咋說的?”

“什麽時辰了……”剛說完這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忙改口,“幾點了。”

“哈哈哈哈。”

引來一陣誇張的嘲笑,大家都在磕磕絆絆地學,大家都在犯錯誤,誰也別說誰嘛,很快就打鬧成一團。

近衛們在學習楊久的說話方式,不是他們覺得那麽說好玩, 而是巴統領吩咐的,巴統領為什麽這麽吩咐, 那肯定是得到了王爺的指示。聽令行事,令行禁止, 這是近衛們根深蒂固的想法, 就和絕對不忤逆王爺的命令一樣, 是根植在靈魂上的,沒有人去質疑為什麽要學,只想着學好。

趙禛之所以這麽做,因為“泯然衆人矣”是最好的保護。近衛們是星火,會将與衆不同的語言習慣帶去整個幽州,然後擴散去靖州、單州,甚至更加遙遠,屆時,就沒有什麽與衆不同,外人聽了,大概會認為是幽州三地的風俗吧。

營房的門被打開,裏面的味道洶湧而出,來送飯的丁三差點兒被熏出去,“我的娘咧,裏面咋這麽臭。趕緊的開窗戶開門,蒸雞端進來,你們丫的都聞不出香味。”

“說啥呢,嫌棄我們臭!”有兵不樂意了,黑着臉說。

丁三不憷,他切了一聲,“蒸雞我可放外頭了,你們自己出來吃,吃完了再進去你們就知道是什麽滋味,啧啧啧,我覺得你們鼻子有問題。”

他可不想在這兒待了,把蒸雞放下就走人。

剛才黑着臉的兵嘀咕,“真矯情。”

朝着裏面說:“我去端雞,沒想到今兒個晚飯這麽得勁兒。

有一大桶的麥粥,有一整只的蒸雞,還有別的菜,在油光發亮的雞肉跟前那就是個弟弟,完全看不見的。

他一個人端不了那麽多,出去又進去準備喊人,張張嘴還沒說話眼淚水先下來了。

“咋啦?”靠得最近的問。

那個兵流着眼淚說:“辣眼睛。”

不是丁三有問題,是他們有問題,放在床邊的一雙雙靴子就沒有一雙是好聞的。

鼻子大概是失靈了,但眼睛好難受,看看大家,一雙雙跟兔子眼似的,嗚嗚嗚……

·····

翌日。

楊久沒去田莊,最忙的春耕已經過去,現在地裏面就是日常工作,她不用去日日盯着。

前院賬房處,負責財務的幾人要麽打着算盤、要麽握着算籌、要麽在紙上拉着格子……都很忙碌。楊久坐于書桌後,正對着敞開的窗戶,旁邊是應铖和梁寶寶,大家面前都是攤開的賬本。

按照楊久的要求重新做的賬本一目了然,一眼掃過去和現代的賬冊有幾分相似,凡數據都采取了兩種書寫方式共同體現,一是阿拉伯數字,二是大寫的漢字。當她把阿拉伯數字寫出來的時候,梁寶寶一眼就認出來了,說是波斯字符,他是從京都來的,在那邊見過一些波斯人推銷自己國家發明的數字字符,他覺得有趣就看了幾眼,不過梁寶寶表示他看到的字符和楊久寫的還是有蠻多區別的,楊久寫的更加美觀和清晰。

楊久這才知道,原來阿拉伯數字很早就傳入中原境內,只是沒有受到重視,不曾普及,畢竟咱自家用的數字配合着算籌使用,也挺清晰。

清晰是一回事兒,在表達成串的數字時就不夠明了了,橫橫豎豎的很容易看岔了,用了阿拉伯數字好了不少。

“養殖業真是大有可圖,當初府裏面拿出來買雞鴨的錢已經還了回去,我們還有這麽多盈餘。”楊久點着賬本末端一個數字,很大一筆錢啊,她銀行賬戶裏就沒有這麽多過。看向應铖,楊久說,“從府裏面放出去的家人開的檔口每個月還照常收利錢,他們雖然脫了和王府的關系,但到底是王府裏放出去的人,平時多留個心眼,別讓他們仗勢欺人,給咱王爺臉上抹黑。”

應铖說:“正好回禀公子,正有人如此,仗着自己是從王府出來的家奴,做着王府交辦的生意,在售賣雞肉時提了兩分。公子,可別小看這個兩分,長年累月下來就是不小的數字,監市的人發現了,讓他整改,他囔囔着自己可是王府出來了。”

“這腦子也是不好使,囔囔開對他自己有什麽好處,還不如一面同意整改,一面做滾刀肉,繼續漲。”楊久無奈地搖頭,她問着,“後來呢?”

“欺行霸市時間長了,就如公子說的自信心膨脹,迷失了自己,就認不清現實了。”應铖臉上劃過一道陰霾,沉着臉的老帥哥看起來更有幾分魅力了,“本是一件小事犯不上和公子唠叨,但後面牽涉到一些事情。”

“何事?”楊久好奇。

應铖說:“有關牙行的事情。”

楊久沉了臉,在古代人口也是商品,人伢子裏面魚龍混雜,有官府登記的也有黑的,後者就像是拍花子、人販子,從古至今都不是好東西,是官府重點打擊的對象。

能被應铖重點提及,肯定是後者。

“賣的都是什麽人?”

應铖嘆了口氣說:“大多是從南邊來的,蟲害在外面鬧的很大,賣兒鬻女的事情不少,天災人禍,我輩心有餘而力不足,唉。”

楊久沉默,心有餘而力不足啊,一己之力可保幽州,一人之力保不住天下,“我聽說從幽州三地出去了不少牧雞的隊伍,應該能解北境的燃眉之急。”

以點帶面,外面的人看到有利可圖,也會行動起來的。

應铖點頭,他要說的不單單是這個,北境遭災,人伢子買了人都是往南走,送去江南富庶之地,往幽州來的很少,這邊刮不到多少油水,他要說的是,“有人伢子是從草原來。”

他看着楊久,平靜地說着。

楊久心頭跳了跳。

“他帶的人裏有人自稱是楊九郎。”

楊久,“……”

好狗血啊,這是正主找上來了?!

她腦海裏瞬間就寫了一頁紙的狗血劇情,完全可以撕了這張紙繼續寫下去,文思如泉湧,寫不完了欸。

“人在哪裏,我要去見見。”

應铖無奈地看了一眼楊久,為什麽他感覺公子不是擔憂、震驚,而是詭異的興奮。

楊久幹笑了兩聲,“誰冒充我總要看看去,是人是鬼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人是正經的牙人,官府不好傳喚。”應铖隐晦地指出,一旦傳喚了,勢必鬧大,讓別人抓住把柄,有了可乘之機。

楊久摸摸下巴,“山不就我我來就山,我正好有一段時間沒有出去逛逛了,正好借此機會在外走走。”

看了眼小甲小乙,“去做準備,我換身衣衫出門。”

應長史本意可不是讓楊久親自出門,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經告知楊久了,他苦口婆心說了一堆也沒法阻止楊久親自去看看。

小甲小乙應是,小甲很快退出去去準別了,小乙繼續身邊伺候。

雖然準備出去看熱鬧,但事情還是要繼續吩咐,楊久說:“仗勢欺人之輩不會只有一個,你好好監督着,不要因為脫了王府的籍就認為與王府沒有瓜葛,千裏之堤毀于蟻穴,不要給小人機會。”

應铖正色說,“喏。”

“究竟在哪裏啊,應長史你還沒有說。”

應铖,“……”

楊久的急切是自己沒有想到的,他有意糊弄隐瞞過去,還打算轉移話題,但都沒有用,只能說:“在西市大槐樹底下,那個牙人姓張,人稱張大耳朵。”

楊久點頭,“你們忙,我出去轉轉。”

出去轉轉就不好穿家裏面穿的短襖、闊腿褲,楊久換了一身簡單利落的男裝,楊九郎原先的衣服大多花裏胡哨的,是個喜歡繁複、漂亮的男子,不符合楊久的審美,一開始那是沒辦法,一直撿着能穿的穿,現在不是自己能做主了嘛,不能穿的全都改了或者送了出去,能做啥就做啥,拆了布片縫被子都成。合身的衣服太少,她就給自己扯了一些布,做了幾身時下流行的新衣服。

出門時帶着小甲小乙即可,從側門出去,很快就能夠繞到大街上,還挺熱鬧。

路上,楊久問:“楊九郎和我長得真的很像嗎?”

這是第一次,她這麽直截了當地問起楊九郎這個人。

小乙愁着眉頭看小甲,小甲表示自己來說,“公子,我和小乙是邊上伺候的,很少能夠靠近楊九郎,還是您來了後,伺候的差事兒落到了我們頭上。”

“這麽說,你們也不認識楊九郎,也對,我說的是傻話,如果你們認識就不會讓你們來照顧我。”楊久皺眉,真好奇楊九郎究竟是個什麽人,為什麽要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逃跑,逃跑進大草原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好處吧。

小甲無奈苦笑,“是啊,公子,要是我和小甲認識,伺候您的好事兒就輪不到我們了。”

小乙忙不疊點頭,“對啊對啊。”

楊久笑了,“那是咱的緣分,你們雖然不認識,但一同從京都出來的,總應該聽說吧,待會兒見到那個自稱是楊九郎的人,能夠認出來嗎?”

“長相據說是極好的,性格卻很糟糕,是個貪慕虛榮之輩。”小甲搖了搖頭說,“見到了估計沒法斷定真假。”

“哼,寧願淨身去宮裏面也不願意和同族男丁流放,貪生怕死呢,看不起他。”小乙皺皺鼻子說:“一路從京城出來,我們遠處伺候的都知道他脾氣很不好,嫌棄這嫌棄那,但他好像很有才情。”

“是個自負的人。”小甲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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