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夜郎風波(九)
你在擔心她,可心中卻逞強
路歸朝一怔:“我不明白師姐在說什麽。”
“哦, 不明白?”雲千媱笑了笑,然後驀地收起唇角弧度,“整個無塵山就數師弟抄規矩抄得最多, 想來也最清楚。與妖魔勾結的普通人, 當受雷電鞭笞一百二十杖,那麽, 若與妖魔勾結的, 是仙門弟子呢?”
路歸朝臉色未變,眼底流動着一股冰涼:“所以,師姐打算告訴他們嗎?”頓了頓,“我猜師姐不會。”
“這麽肯定?”雲千媱睨他。
“若是這樣, 師姐當時便不會提醒我。”路歸朝黑瞳沉靜, “師姐只是想借此要挾我。”
呵呵又被你發現了。雲千媱笑笑:“師弟果然冰雪聰明。”
其實她也不确定,目下有個男主的把柄算不算一件好事。按照劇情, 路歸朝早晚會暴露天魔血脈, 與正道為敵, 然後黑化。
她所能做的,就是先幫他隐瞞這個秘密,将劇情能推遲一點是一點。
雲千媱并非聖母, 阻止殺夜郎城主, 只為了幫路歸朝掩飾而已。那只黑不溜秋的鳥雖不知道是什麽, 但渾身邪氣,一看就是妖魔道的東西, 路歸朝不可能不清楚。
他從哪裏得來的?
雲千媱想了想,從乾坤袋掏出一面古樸銅鏡, 說:“師弟, 這是你從九頭山帶回來的神器, 我查過,它叫盤古鏡,可變作天下最結實的結界。左右我留着也沒用,還給你吧。”
路歸朝愣了愣,問:“為何?”
“什麽為何?”
“當初,是師姐心心念念想要神器。”他一字一句道。
雲千媱倒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陰沉,聳聳肩:“我想你為了得到它,花費不少心血,甚至不惜借用妖魔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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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不必将話說得如此明白,我已知。”路歸朝打斷她的話,目光複雜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碰到時又猛然縮回,“不必還我,師姐不喜歡的話,扔掉吧。”說完,扭頭就走。
只留給雲千媱一個淡漠的白色背影。
這是又怎麽了……雲千媱當然沒舍得扔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神器,重新放回乾坤袋。
剛才她說那些話,是因為忽然意識到,路歸朝從九頭山回來後,似乎就有點不正常。大概是那九頭妖獸太厲害了,将男主虐得血脈覺醒加快了?
整整兩天兩夜,一行人終于在夜郎城布置好了困妖陣法。
既然對方已經察覺,那麽事不宜遲,他們當晚就搞突襲,踹飛了城主府的大門,踏入其中。
府內設有各式各樣的陣法,攻擊陣、防禦陣之類的花裏胡哨,很是薄弱,對付三腳貓功夫之流還有點效用,對正經仙門弟子來說,如豆腐渣一樣可瞬間擊潰。
不過這掩息陣,倒是花費了一些功夫。
琨玉說道:“怪不得定妖羅盤在西城可測出妖氣,我們在府內卻感知不到,想來就是被這掩息陣迷惑了。”
幾人靈劍相交,融出一道刺眼劍光,合力破陣。
掩息陣一滅,整個城主府立刻被一股濃重妖氣彌漫。李暮楚捂住鼻子:“好奇怪的味道。”
祝別枝則深吸一口氣,目光鎖定一個方向:“在那裏!”提劍躍上屋頂,踩着瓦片飛奔去。
琨玉扶額道:“祝師弟,別沖動!”只好追上。
雲千媱提議:“表哥,我們也過去看看。”“嗯。”李暮楚背起靈劍,跟在她後頭。
剩下路歸朝孤零零一人被留在原地。長生走過來,看了看他,說:“你想去就去,這裏留我就行。”
路歸朝面無表情地瞥他一眼。
長生道:“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在擔心她,可心中卻逞強。”
雲千媱到的時候,正好看見祝別枝被一腳踹飛出來,撞到琨玉身上,連帶着他也就地滾了幾圈。
雲千媱連忙拉着李暮楚趴在屋頂上,閉息掩氣。
瓦片之下,傳來夜郎城主痛苦的呻|吟,但之下又壓抑着一股報複的狂喜:“主人,就是他們傷了我!把我害成現在這個模樣!您一定要幫我報仇,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院子裏,祝別枝和琨玉爬起。兩人望向屋內,祝別枝擦擦嘴角血絲,咒罵一聲,又飛身進去,琨玉緊随其後。
雲千媱從乾坤袋掏出一堆符紙,說:“表哥,我們也去幫忙。”
“好。”李暮楚點頭,摘下羽芒劍,“不過阿媱,你怎麽有這麽多符紙,花了不少靈石吧?”
雲千媱站起道:“沒花靈石,都是我自己畫的。”
李暮楚驚呆:“自己畫的?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厲害了!”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明明說好了一起當學渣,可她卻努力學習進步神速。
不,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一定要成為配站在阿媱身邊的人!
李暮楚暗自下定決心,回去要好好學習,雲千媱見他表情千變萬化,一會兒郁悶一會兒振奮,不由哭笑不得,拍拍他肩膀:“表哥,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回無塵山我教你啊!我們一起!”
話音剛落,雲千媱的手腕被人握住,回頭一看,是路歸朝。
他眉色沉肅:“小心!”拉着她迅速後掠幾步。
就在這瞬間,屋頂自下而上破了一個洞。碎裂瓦片猶如雨滴,淅淅瀝瀝砸了下來,砸在李暮楚身上,疼倒是不怎麽疼,就是這灰塵實在嗆得很。
李暮楚劇烈咳嗽,定睛一看,原來是琨玉和祝別枝拎着一只黑不溜秋、人形大小的東西破屋而出。
似狐非狐、紫到發黑,正是噬心狐。
不過模樣和想象中有點不一樣,它毛發也忒少了些,一點也不像話本中有着毛茸茸大尾巴的魅惑狐妖。
祝別枝腳踩着它,抱臂嫌棄道:“原來就是只禿毛狐貍,我還當有多厲害。”
噬心狐軟趴趴地卧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哼唧一聲。“說,那些人被關在哪裏?”祝別枝狠揍它一拳。
屋頂上。
雲千媱從路歸朝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揉了揉,回頭叫李暮楚:“表哥,我們下去幫忙。”
“好咧!”
路歸朝盯着她展開雙臂,飄然落地。他沉默不言,握緊垂在身側的手。手背有一道血痕,是剛才幫她擋碎裂瓦片時割傷的。
她沒有瞧見。她當然不會瞧見。
因為她自始至終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
路歸朝抿緊唇角,腳尖一動,飛身下屋頂。
站定後,雲千媱見祝別枝正在揍噬心狐,提醒道:“祝師兄,還是小心它的毛發為好……嗯?怎麽這麽禿?”
上古妖獸竟然是一只禿毛狐貍!李暮楚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就是引得祖孫三代大打出手的狐貍精啊!哈哈哈哈哈,這都什麽謠言,簡直比民間話本子還要想象力豐富!”
“噬心狐乃上古妖獸,生性狡詐,雖被封印千年,但實力斷不會如此弱,不要放松警惕。”
祝別枝看向聲音的來源,輕蔑嗤笑道:“對某些廢物來說,當然不能放松警惕。可對于我來說……”
話音未落,他臉色驀地一變,低頭。
腳下的噬心狐居然爆發出一陣強紫光,煞氣從腳底鑽入肺腑,祝別枝猛然吐出一口鮮血。琨玉離他最近,眼疾手快拉走他,往後撤開一大段距離。
路歸朝像是早有所料,不慌不忙伸手,揪住雲千媱和李暮楚的衣領,後退藏在一顆大樹後。
李暮楚揉揉眼睛:“它在變|身?!”
只見那噬心狐的軀體不斷膨脹,直至和屋頂一般高。舒展手腳,眯起狹長眼睛,發出一聲尖利喟嘆。
夜郎城主跌跌撞撞地從屋內跑出,左眼罩着黑色眼罩,僅露出的一只右眼貪婪畢現。
他指着路歸朝大聲喊道:“主人!您答應過幫我找一具新軀體的!就他!我要他!”
不愧是唐僧肉一般受歡迎的男主,走到哪裏都被反派觊觎。雲千媱一方面覺得夜郎城主眼光不錯,一方面又覺得惡寒。
是的,她打心眼裏覺得,就夜郎城主這種人,居然還想着奪取路歸朝的軀體,真是不知好歹!
她替路歸朝感到惡心。
這麽想着,雲千媱腳步不自覺挪到路歸朝身前,替他擋住那道邪惡目光。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已經開口說:“就憑你,也配?”
一陣口頭輸出,夜郎城主被罵得躲到噬心狐身後。
吵架太投入,以至于沒看到身後,路歸朝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後腦勺,眼底有着毫不掩飾的灼熱,黑瞳都熔化一般。
巨大的禿毛狐貍,很快發動攻擊。
雲千媱掌心符光閃現,身姿輕盈,迎戰上去。李暮楚、路歸朝緊跟而上。琨玉将煞氣攻心而暈過去的祝別枝安置好,召出雁回劍,也提劍加入戰局。
畢竟是一頓要吃一百只雞的狐貍,打起來還是有點費力。半個時辰後,在衆人合力下,才用金色捆妖線制住了噬心狐。
李暮楚大口喘氣,餘光瞥到一人:“夜郎城主!別讓他跑了!”
不遠處的黑暗中,一個肥胖身影背着包袱,正彎腰鬼鬼祟祟地想要逃出,見被發現,又驚又吓跑得更快。
然而被李暮楚一把揪住,扔到了噬心狐旁邊。
夜郎城主收拾的細軟散了一地,當場跪地求饒:“幾位仙長!都是這妖物逼我的!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李暮楚淬道:“死到臨頭了還嘴硬!乖乖跟我們回無塵山接受雷刑吧!”
夜郎城主六神無主道:“無塵山,對對對,對了,無塵山!沒了我,誰給你們每年提供那麽多靈石!你們不能沒有我啊!”
“呸!”李暮楚道,“用百姓鮮血換來的靈石,不要也罷!”
雲千媱雙手叉腰,附和:“就是就是!”
李暮楚拿出一只鎖妖袋,說:“我先把噬心狐裝起來。”正要念咒,可忽然之間,幾條樹枝從他身後張牙舞爪而來,幾乎瞬間,将他裹成一個蠶繭拉到半空。
雲千媱驚呼:“表哥!”
腦後傳來幾道劍斬落枝條聲,她回頭一看,原來是路歸朝手握靈劍幫她擋住了攻擊,否則也要和李暮楚一樣被裹成蠶繭。
路歸朝臉沉如水:“上古妖獸沒那麽簡單,它會控制這座府邸。”
樹木、土地、水塘此刻都如鬼影一般,仿佛有了自我意識,源源不斷地攻擊他們。雲千媱和路歸朝且戰且退,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噬心狐擅控制,毛發可攝心魄,原來不僅僅是人的心魄,還包括天地萬物的心魄。它将毛發散布到了整個城主府,怪不得這麽禿!”
“不如想得更糟一些。如果它将心脈與夜郎城相融,那我們殺它不得。”路歸朝動作麻利地斬退一道池水凝聚的旋渦,“殺了它,夜郎城也會随之頃頹。”
“那就帶回去,重新封印它……”
這時,幾支帶火光的箭射到噬心狐身上,它發出一陣凄厲怪叫。
樹木、土地、水塘的攻擊逐漸停歇。
長生從屋頂躍了下來,高牆上悄無聲息地出現幾排背着弓箭的人。
雲千媱一瞧,心道這人果然不簡單,僅靠□□凡軀、野路子學來的法術,居然能和夜郎城主相持這麽久,且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城主府安插了這麽多眼線。
這批搭弓的人身上穿的分明是城主府家仆的衣服。
長生似沒注意她的打量,看了看噬心狐,臉色嚴肅:“弓箭上的術法撐不了太久,你們需盡快想出辦法。”
雲千媱提議道:“我們先啓動困妖陣法,限制它的靈力,把它變回常人大小,再收進鎖妖袋,多加幾張符咒應該可以控制的。”
琨玉提着劍走過來:“目下也只能如此了。”
雲千媱見他捂着胸口,唇角滲血,不由關心道:“大師兄,你的傷要不要緊?”
琨玉握拳抵唇,劇烈咳嗽幾聲:“無礙。”
他們在城中布置的困妖陣法過于龐大,需要耗費很多靈力,李暮楚和祝別枝昏迷不醒,雲千媱擔心琨玉撐不住。
琨玉卻堅持道:“雲師妹,沒事的。我……”
話音未落,噬心狐忽然掙開了鎖妖線,發出一陣撕裂般的叫聲,引得罡風陣陣,雲千媱和琨玉被吹起,後背撞在樹上,墜落下來。
雲千媱吐了口血,爬起後先扶起琨玉,眯眼看去。只見路歸朝正站在狂風中心,一人一劍擋住了噬心狐向他們走來的腳步。
他身上隐隐流竄着一股黑霧。雲千媱暗道不好。
琨玉捂住胸口咳嗽,疑惑道:“路師弟身上是什麽?”
雲千媱扯道:“我剛看到噬心狐的毛發落到他身上。一定是它控制了師弟!”
琨玉自然不會往自己的師弟有天魔血脈上想,說:“雲師妹,你別管我,快去幫路師弟。”
雲千媱點點頭,召出卻影,飛奔過去。
幾步遠的距離時,她看見路歸朝黑發獵舞,眼底猩紅和漆黑閃爍交替,似乎在理智崩潰的邊緣。
眼見他就要當衆暴露血脈,雲千媱急得不行,大聲喊道:
“師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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