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林虞帶着聖旨而來,她們便不用等到明日城門開,早些回京,才能避免再次出現意外。

小元揉着眼睛,牽着老翁的手下來,睡意朦胧,頭發因為被抱來抱去,搞的有些亂,堆在腦袋上顯得這孩子呆呆的。

還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情的小家夥,只想着睡覺,不理解爺爺叫醒他做什麽,情緒不高漲。

可在得知馬上動身回京後,立馬清醒了過來,拽着老翁的手連忙确定。

林虞與穆棱寒暄過後,才将視線轉向林卓然,寬厚的手掌拍在肩膀上,用力握了握。

什麽都沒說,轉身去整頓隊伍,準備回城。

與來時一樣,兩輛馬車,林卓然依舊騎在駿馬上,此時不再是一人,身邊還有母親。

她們走在最前面開道,也就有了獨處時間,可以說些旁人前不能說的話。

林虞手握缰繩,側眸道,“在何地發現的?”

自然指的是七殿下。

面對母親,林卓然不敢有半分欺瞞,如是回答,且還說了自己也曾失憶後留在那村莊中。

本以為林虞還會詢問,誰料到話鋒一轉,壓低聲音帶着調侃,“走前那一夜,藏了哪位公子在屋內?”

林卓然一愣,舔了舔下唇,不願意回答。

“你爹知道後,愁的茶不思飯不想,就怕你辜負了人家,連帶給清兒準備的東西,也要捎帶上你的一份。”

不用想,肯定是春喜告訴的,那丫頭專門挑院內事情彙報給竹青,讨要打賞錢。

從前覺得無傷大雅,且讓她賺去,現如今倒是不得不防着點,免得底都被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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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有分寸,就是怕事情成了,娘和爹倒是先攔起來。”林卓然面上帶着笑意,引路的燈火照耀在側臉,輪廓顯得格外柔和。

林虞不做保證,手指敲打在皮繩上,思考着林卓然的話語,沒說話。

驿站距離京城不遠,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守城的士兵一直等着她們回來,遠遠的瞧見就把城門打開。

那名內官并沒有離開,恭敬的站在馬兒旁邊,向林虞和林卓然欠身,目光落在了跟着後面的馬車上。

“陛下請七殿下入宮。”

車簾被掀開,銀色面具在月光下泛起寒光,穆棱點頭應了聲,而後對林卓然道,“勞煩了。”

後者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點頭。

宮裏已經準備好了馬車,穆棱又回到了車廂內,孫峤臉色有些差,不安的看着穆棱。

最熟悉的莫過于眼前人了,但剛聽要入宮,孫峤自然擔心起該何去何從。

“林小大人會帶你回我府邸,在那兒安心休息,我很快回來。”

穆棱牽起孫峤的手,放在心口,讓其感受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不安的情緒被安撫了些,孫峤吐出口濁氣,他需要學會面對陌生人,這也是他決定跟穆棱出來的原因。

總要去面對其他人,不可能一輩子躲藏在村落中。

況且,他還有愛人。

穆棱跟着內官走後,馬車內就顯得空蕩許多,孫峤手心冒冷汗,後背緊貼在車廂壁上,緩和急促的呼吸。

“元公子已經住過去了,可以直接将他們帶過去。”

林虞出聲提醒,小元那馬車後面帶着的雞一直叫個不停,在嚴肅的隊伍裏顯得格格不入,林虞額角微微抽動,屬實沒有見過這種場面。

“母親今夜也疲憊了,接下來叫給我便好。”

在隊伍中,孫峤也就和自己熟一點,小元和老翁也肯定是要自己來安排,更何況這些人都是同自己有關,怎麽好讓林虞大晚上幫忙。

“爹知道您半夜帶着家兵出來嗎?”林卓然帶着戲谑,她知曉林虞心中最在意的莫過于竹青了。

若是未告訴竹青便帶人半夜離去,被發現後少不了一通數落,更嚴重者,竹青若是生悶氣,林虞可就真拿他沒辦法了。

“你一屁股事情沒做完,管起我來了?”

看似是對子女的教育,落在林卓然眼裏,就是惱羞成怒,她定然沒告訴竹青,直接帶着人走了。

到路口的時候,兩人就分開了,一個朝将軍府走,一個去往七殿下府。

因為穆棱的失蹤,王府顯得落寞蕭條,林卓然前去敲門,下人門也是神态蔫巴,提不起精神。

“校尉大人。”小厮面露疲憊,扯出笑意,盡管有些難看,但王府禮節不能失。

“你家大人讓我送一位公子先入府,可不能怠慢。”

此話激起千層浪,小厮眼中閃爍着淚光,難以置信的盯着身後的馬車,“殿下可是找着了?”

“剛回京,面見陛下,想必最遲明日早上。”林卓然撩開簾子,讓孫峤下來。

小厮睜大眼睛,等着馬車上下來的貴人,可都等到眼睛酸了,也不見有人下來。

瞧校尉大人舉着簾子的手,他都覺得疼,也沒好說什麽。

孫峤內心百般掙紮,他努力回想穆棱的聲音和她的溫度,給自己加油鼓起,卻始終邁不了那一步。

“這裏是穆棱生活的地方,不想進去看看嗎?”

音色仿若清泉般,敲碎了孫峤內心的防線,這裏的穆棱的地方,存在她的痕跡。

就在小厮忍不住要開口詢問的時候,馬車內的人出來了,孫峤目光膽怯的環視了一圈,見只有一人,稍微松了口氣。

“公子,裏面請,既然是殿下的貴人,那便是我露珠的貴人。”

露珠笑起來的時候有一顆外扭的虎牙,格外的讨喜,毫無歧視的目光讓孫峤放松了不少。

不過面對陌生的環境,本能的害怕是無法抗拒的,帶着求助的看向林卓然。

後者點頭,站在原地并未動作,等到露珠帶着孫峤入府消失後,林卓然才收回視線。

有些安慰的話語不應該她來說,需要留給穆棱表現的機會。

腦海中還記得竹青所給的院子位置,馬車只剩下了一輛,小元從裏頭探出腦袋,好奇的打量路邊。

“京城內如此安靜嗎?”

“宵禁時分,任何人不得外出,自然安靜。”林卓然不再在前面引路,而是禦馬走在馬車一側。

小元幹脆從車廂內出來,老翁也攔不住他,一屁股坐在車夫旁邊,仰着腦袋詢問,“我們是去找哥哥嗎?”

“對。”

短短的一路,小元有無數問題要回答,能說的林卓然都耐心的解答,不能說的小家夥轉眼就忘了。

院子不大,但居住三人綽綽有餘,一路上興奮的小元在看見黑漆漆的院子後,沒人聲音,怯懦的躲在老翁身後。

前去敲門,好幾聲後,不見有人應答。

此時小元大喊了句哥哥,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明顯。

主卧內的燈亮了,不多時看見一男子,披散頭發,連外袍都沒來得及披,匆匆拿着燈籠而來。

睡眼惺忪在看見小元和老翁的那一刻,化為了泡沫,放下燈籠将小元緊緊抱在懷中,輕撫着他的後背。

溫情過後,元辰辰拿帕子擦拭淚水,朝林卓然行了大禮。

不論此人因為什麽将自己贖身,此刻家人都在身邊,且有瓦片遮風擋雨,元辰辰已經心滿意足,感謝的情緒積壓在胸口,無法言喻。

若不知知道林卓然心有所屬,元辰辰斷然不會保持距離。

這樣細心的女人,哪位郎君能拒絕。

雞可以在院子內自由奔跑,有高高的石牆圍堵,在京城中不用擔心山獸前來掠食。

并且這塊地是竹青的,都知曉林虞将軍愛夫如命,沒人會不長眼的前來騷擾,可以說算是在京城,有個安全的落腳處了。

老翁帶着小元先一步回屋內,将時間留給了元辰辰。

他紅着雙目看着林卓然,帕子在手間被扯來扯去,褶皺出的印子格外顯眼。

“一技之長便是吹笛,我已經同楚樓掌櫃子白沙約定了,讓我繼續在楚樓表演,換取錢財,她人很好,沒有壓榨我。”

說着說着,眼淚便止不住的流,元辰辰隐約的感覺到,這将會是和林卓然最後一次交談了。

“那便好,若是有什麽難處,可以去找我爹,他會幫你。”

單手負于身後,站在燈籠前,身材欣長,眉眼如畫,帶着年少的英姿。

當年打馬回京,那位滿臉戾氣的少女如今蛻變的內斂了許多,但骨子裏的意氣仍舊存在。

“往後林姑娘多保重。”元辰辰說完,便提起燈籠,轉身離去。

他身後不是空無一人,還有家人,已經在楚樓中結識的朋友。

“大姐姐時常來玩!”小元趴在窗戶上,沖林卓然招手喊,小家夥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沒有離別的痛苦。

林卓然勾起唇角笑了下,将馬車留給了他們,挎上駿馬,奔着心中所想的地方而去。

昨天還在思索要詢問沈君澤是否欺瞞自己,現在只想見到人,好好将他抱在懷裏,詢問近日有沒有想念。

馬兒就綁在西院牆外的樹上,林卓然借着馬背和枝丫,輕松的翻入了牆,利落的跳下。

高豎起的長發随風舞動,穩當落地。

沈君澤的院內可沒有什麽白犬,林卓然望向主屋,驚奇的發現燈沒滅。

日思夜想的人就隔着一道門,林卓然吞咽口水,仿若已置身于溫柔香中。

站在門口組織語言,鼻尖差點湊到門上,張口最後還是簡單叫了聲,“沈郎。”

屋內不止有沈君澤,林清明坐在他對面,撐着腦袋昏昏欲睡,聽見聲音後立馬驚醒。

一把握住想要起身的沈君澤,眼中帶着憤怒。

“坐着。”

身懷有孕,沈君澤自然不會與他動手,跟何況他知道,林卓然很看重這位哥哥。

晚上林清明突然到來,讓沈君澤猝不及防,招待後沒有要走的意思,沈君澤也就什麽都沒說。

只是沒成想,一直拖到了後半夜。

此期間沈君澤即便有六巧玲珑心,也無法知道林卓然找到了穆棱,并且穆玄師派人前去刺殺,林虞還帶着府兵前去城外迎接。

一晚上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們就坐在桌案前度過。

終于在林卓然敲門的那一刻,沈君澤知道了林清明的用意,原來一直在等着她。

心中不免緊張起來,開始思索到底什麽地方出了問題,讓林清明發現了兩人之間的問題。

就在內心糾結的時候,林清明将門打開了。

開門的不是沈君澤,林卓然一愣,退出去看了眼院子,沒走錯啊,怎麽哥在這裏。

“大晚上不睡覺,跑來西院做什麽?”

雖然是男子,但林清明眉眼更多向林虞,特別是眯起眼睛的時候,看到林卓然心肝一顫。

“哥,你大晚上不睡覺,來西院做什麽,還懷着呢。”林卓然自然不會回答他的問題,故意轉移話題道。

向後看去,就瞧見坐在繡花凳上一動不動的沈君澤,雖然身體沒動,但看向他的眼中充滿了委屈,攥着的手放在桌子上,用力的骨節都泛白了。

“哥,我先去說句話。”林卓然側身要擠進去,沒料到被林清明攔下,看樣子是不讓他和沈君澤有任何接觸了。

林清明揪住林卓然的耳朵,就像從小教育她時一樣,“和我回去,不然就別認我這哥。”

兩方權衡之下,林卓然戀戀不舍的跟着林清明走了,即便是到了院門口,還不忘回頭看。

沈君澤已經站在的門邊,單薄的衣衫顯得楚楚可憐,可在林卓然身影消失後,神情冷了下來,胸口彌漫着怨氣,此刻恨不得将林清明碎屍萬段了才好。

今夜穆玄師被陛下緊急招入宮中,所以林清明才敢如此大膽。

“哥,哥,耳朵疼。”

林卓然嚷嚷着疼,林清明才松手,該為握着她手腕,挺着大肚子疾行,吓的林卓然連忙在旁邊扶着,生怕摔上一跤。

到了東院,關上門來,林清明才松了一口氣,瞪了林卓然一眼,去看她耳朵是否真的被他用力傷着了。

林卓然揉搓了一下,“沒事,說着玩的。”

哥哥向來是遵守禮節的,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斷然做不出賴在沈君澤院子,等着她。

并且林卓然還好奇,林清明是怎麽知道她和沈君澤的事情。

身懷有孕,站久了腰疼的厲害,林清明扶着桌子坐下,倒了杯水潤喉,眼睛掃過林卓然。

“你和沈君澤在一起了,可有擔心過外人的言語?”

林清明胸口起伏着,本已經做好心裏建設了,但在看見小妹那副無所謂的樣子,怒氣又冒了出來。

“他是你嫂嫂的妾室,你就動手!”

碰的手掌拍在桌子上,震的被子一顫,蓋子都滑了一下。

“也罷,如果只是一個妾室還好,你可知道,沈君澤是穆玄師的......屬下,他們壓根不是那種關系。”

“什麽?”林卓然猛的擡頭,怔怔的盯着林清明。

後者緩和情緒,将那日在書房外所聽見的一字不落的告訴了林卓然,發現小妹情緒變化後,自己反而冷靜了下來。

“現在知道了嗎?一切不過是假象,他看中的是你身後的将軍府,恐怕妻主當初娶我也是。”說道這兒,難免落寞。

付出的真心是實打實的,得到的現實也是殘酷無情的。

林清明怕她不相信,繼續道,“你可知為何今日母親能及時去接你們?”

“穆玄師不知從何處知道你找到了七殿下,派人去刺殺你們,送信的小厮鬼鬼祟祟的出俯,被我攔下了。恐怕是覺得我和妻主感情好,知道這些事情,便将信件給我看了。

我連忙趕回去告訴母親這件事情,就猜到一回京城,你肯定要找沈君澤。我擔心入了那屋,就出不來了,便在那裏等你。”

樁樁件件擺在眼前,加上林卓然一開始便懷疑過沈君澤,現如今串在了一起,再想說服自己,恐怕比登天還難。

“我知曉了,哥,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讓穆玄師知道。”林卓然又覺得不放心,沈君澤很聰明,不難猜到今晚林清明異常舉動是發現了什麽,到時候對他不利就糟了。

“不行,還是和我回府,這裏已經不安全了。”

知道自己的話被聽進去了,林清明也就放心了,手捂着肚子,輕輕搖頭。

“我哪兒也不去,告訴你這些,是作為哥哥的身份,但同樣我還是定安公主的正君,需要留在公主府。”

林清明執拗,勸說是不頂用的,左右身後還有将軍府,肚內是她穆玄師的孩子,安全肯定是安全的。

恐怕今日陛下召見,也是懷疑到穆玄師的頭上,屬實膽子大了些。

該說的都說了,林卓然不能多做停留,瞧時間差不多了,便走了。

操勞了一晚上,人也乏了,林清明回裏屋休息,沒送她。

不然就能看見一直守在東院門口的沈君澤。

兩相對視,對了道不明的隔閡,林卓然雙唇緊抿,面色不善,這兒是林清明的院子,她不想在這裏發生争吵。

大步離去,擦肩而過時,一只冰涼的手牽住了她的手。

沈君澤蒼白的面容在夜間顯得憔悴不堪,纖長的脖頸微微前傾,眨眼間流水就順着面頰滑落下來。

“聽我說說,行嗎?”聲音帶着顫抖,就像那只冰冷的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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